第5章 三生有幸

  蝶未來，花先至。

  「心外渝冬生球踢得帥極了」的傳言在科間飛快傳播開來，自此他們球隊訓練賽時，現場就有了不少女觀眾吶喊助威的身影。再後來傳言演變成「渝冬生帥極了」，於是心外護士站成了外來人員詢問「渝冬生是哪個」的指認現場。護士姐妹們不堪其擾，丁瑋護士長氣得大字報一貼「渝冬生不帥！勿擾。」一日，白主任路過，提筆在下面龍飛鳳舞一排小字「不過小子球踢得賊好，歡迎球場一睹風采。」

  當事人渝冬生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科室護士妹妹們總愛害羞地對著他笑，團員葉明麗看他的眼神明顯有了熱度時，他覺出情況有些不對勁。

  「彭湃，你不是喜歡葉明麗嗎？開足馬力追啊！」

  「冬哥，你咋知道我喜歡她？」

  「除了葉明麗本人，全科室都知道。抓緊表白，別讓人飛了。」

  幸好，在瀟灑公子哥兒彭湃的熱烈追求下，葉明麗很快歇了對渝冬生剛萌芽的情思。

  「你27歲了，老家有同學的孩子都上小學了。」父親上次曾專門過來當面催婚。可他這幾年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時間也沒心思談情說愛。再加上為了還債，到如今還無房無錢的現實，結婚成家豈不是誤人女子。據說白主任至今仍是單身，像他一樣一心專注事業，年紀輕輕已成大器，也未嘗不可啊。

  渝冬生心安理得，樂享一時清靜。現下他最想的還是儘快在心外站住腳。

  新成立的心外雖沒有普外工作繁雜，卻比之危重緊急許多。遇上個心包填塞，那真是爭分奪秒，衝鋒陷陣的危急，生命可來不及等待。渝冬生他們三個除了完成病房的日常工作，大多數時候都在手術室和監護室度過。常常是一大早在黑暗中到醫院，又在入夜的黑暗中回家，有時還會通宵達旦站一台急診手術，或者盯著胸腔引流液守上一夜。

  渝冬生總會儘可能快地完成手上的工作，習慣性揣個筆記本追著白主任和趙主任的手術跑。就算上不了台，也會踩著腳踏凳，踮起腳尖，把目光從人頭縫裡擠進去，一邊記下目之所及的手術程序步驟，一邊揣摩他們的手術思路。

  時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一日，在白主任的二尖瓣修復術已經開台，體外循環也開始運轉的時候，一助卻被趙主任緊急拉去配台急診大手術了。二助主治醫師周偉站位到一助，拉鉤的三助渝冬生自然升為二助，觀摩的進修醫生洗手上台當三助。

  手術台上，一助的重要性僅次於主刀，配合的默契度關乎手術進程的快慢，甚至手術的成敗。白主任看了眼對面有些戰戰兢兢的周偉，「別緊張，小手術而已」。

  然而，緊張的一助接連幾次沒跟上節奏，好脾氣的白主任也無奈地搖頭。渝冬生迅速從大腦里抓取手術前已演繹過數遍的程序記憶，分離粘連、切除部分瓣葉、縮短腱索、修補成形……讓三助準確充分暴露術野，自己匆忙補位，循著白主任的習慣，努力跟上他的每一個步驟和動作。儘管剛開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倒也沒再出現跟不上趟的空白時候。

  手術三個小時順利結束，渝冬生換下早已汗濕後背的洗手衣，閉著眼手腦並用回顧起整個手術過程。

  「渝冬生，小伙子不錯哦！我記住你了 。」白主任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正兩眼含笑看著他。

  第二道風光的大門真正向渝冬生敞開。他看到了更加絢麗多彩的景色。

  在被白主任點名跟了幾台手術後，渝冬生被叫到主任辦公室。

  「峰哥，你可是知道我在尋親傳弟子的。醫院藏有如此人才，我不信你之前沒發現，為何不早點告訴我。」白主任對上坐在下首的林院長一通埋怨。

  「我都專門把他從普外科給你搶過來了，你自個兒眼拙，還用了這麼長時間才發現，能怪我？」林峰院長笑著反駁。

  剛進門的渝冬生聽得一臉懵，但很快明白他們話里的含義，他按捺下狂跳的心臟，控制住想要即刻奔向白主任的雙腳，然而卻忘了眼睛裡迸發的精光早已將他內心的驚喜和急切暴露無遺。

  林院長遞過一杯茶，「小渝啊，給白主任行拜師禮吧！」

  渝冬生雙手莊重地奉上茶，「能尊您為師，實屬三生有幸。弟子定不負所望。」

  白主任激動不已，爽朗笑聲里全是後繼有人的滿足，「冬生，告訴你個秘密，我可是你的粉絲，把你那件紅色球衣送給我唄，也讓我感受一下奔跑的青春氣息。」

  「俊傑，借你徒兒一用，我給他交代幾句。」錯愕的渝冬生被林院長拽走。

  走廊盡頭，林院長表情嚴肅，「俊傑小時候得過川崎病，一直被冠狀動脈損害的後遺症折磨，後來變嚴重形成了冠脈瘤，做過搭橋。他窮其一生苦研心外，年僅46歲便有如今建樹。他是個純粹的醫者，也是個孤單的人。冬生啊，你學他醫術的同時，請多照顧他的身體和生活。」

  渝冬生堅定地點頭，在心中許下鄭重承諾，「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從練習取靜脈血管，到取動脈血管，白主任要求渝冬生把這些基本動作做到嫻熟，才能再做其他的。

  他說：心臟外科醫生的精進是漫長的。把一件事情重複上1000次，10000次，自然會在腦海中形成程序化的序列，然後就只剩下處理意外情況了。而意外的處理最為重要，這才是評價醫生能力強弱、技藝高低的關鍵。

  他說：一把手術刀，用好了，是救人的利器，用的不當，也是兇器。外科醫生會做手術並不厲害，厲害的是，知道什麼時候不去做，什麼時候覺得怕了，手術境界就差不多了。

  他說：醫學不僅是個技術活，還是一門藝術活。與眾不同的診療思維，獨到精巧的手頭功夫，這些都是脫離知識體系的個體發揮，需要先天稟賦做基礎。遺憾的是，能培養出來的大多都是經驗豐富、技術嫻熟的優秀醫匠而已，天賦異稟的醫者畢竟很少，最終能成長為卓越「醫學大家」的也就鳳毛麟角了。

  在渝冬生眼中，師傅就是這樣的「大家」。他總是那麼胸有成竹，敏捷果斷，手術台上沒有多餘的廢動作，每一步都乾淨利落。渝冬生不自覺地模仿著。

  彭湃說他的刀法還真有點白主任的風格了。葉明麗說他走路的樣子都像白主任了。

  周偉醫生在一旁風涼，「能不像嘛，大腿抱得忒緊，兩個人都好成一個人了，下了班還形影不離。渝冬生，你別一個人霸著白主任，也給我們這些人勻點機會沾沾大神的光。你說是吧，彭湃？」

  「你的這些人里可沒有我。」彭湃拉住正要發飆的葉明麗轉身走開。

  渝冬生溫和一笑，「周偉老師，要是白主任知道你也有如此好學上進的心，他會很高興。你看是你自己去當面表達，還是我代為轉告？」

  挑撥不成，反被噎得說不出話，周偉訕訕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