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宏偉藍圖

  接下來的一長段日子，醫院班子成員們深切感受到一種有力無處使的疲軟和憋悶，就連普通幹部職工都或多或少有了類似體會。市委來院開展市管領導班子和領導幹部分析研判工作時，「不願固守功勞簿、渴盼更上一層」的主題心聲，被幹部職工們以多種表達形式如實形象地反映。

  研判的結果很快以口頭和書面的方式先後傳達給班長任一鳴，口頭傳達人是宋秉政，記錄中「任院長沒啥幹勁、不願作為」的個人評價並不讓他驚訝，他無法接受的是有數人反映「他上班的時候常能聞到酒味」。宋副市長表情嚴肅，語氣冷淡，「群眾反映的這些問題，你無需申辯，也不用再解釋說明。我今天代表組織找你談話，就是要求你在新任院長到位前，深刻自我反省，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站好最後一班崗。時間不會太長。」

  任一鳴的心情從惶然到羞愧又回到惶然，「組織會不會給我什麼處分？」

  「調研結果和處理意見隨後會正式書面反饋給你們。」宋秉政不明白：他咋就不明白我找他談話的意義和目的呢？

  回到醫院的任一鳴呆坐在辦公室，「那些話究竟是哪些人說的？」要找出「那些人」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知道了又能如何。忐忑中等來「批評教育」的處理結果，他緊繃了幾日的神經才得以放鬆。

  宋秉政說「時間不會太久」，果真半個月後，市委組織部組織召開醫院領導幹部民主推薦會，符合條件的四名班子成員被列為意向人選，推薦結果渝冬生和張定坤被確定為考察初步人選。一個月後，毫無懸念地、眾望所歸地，渝冬生當選。任一鳴的免職文件同步發布。

  送任會上，渝冬生即興脫稿表態發言一如既往的簡短，「感謝市委市政府、市衛計委給予我這份信任，讓我擔任醫院黨委書記、院長一職。但我明白醫院真正的當家人一直都是所有幹部職工，而我只是這個隊伍中的一員，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也僅僅是站在了邁步前行的最前端。一鳴院長當初曾提醒過我，『要跳出心外專家、中心主任的角色』，如今，他肯定還要我跳出副院長這個角色，去顧更大的局、扛更大的責。要把這個隊伍接續帶好，我有無窮的壓力也有無窮的動力。壓力來源於自身在行進過程中會不斷凸顯出來的淺薄無知，動力則是各級領導們和同事們、戰友們恆久不斷的支持。最後還是那句話，無論在哪個崗位，我首先是名醫生。」

  沒有豪言壯語，卻緊緊抓住了人心。張定坤帶頭鼓起了掌，論資歷、經歷和能力，他確實可以與渝冬生一較高下，然而落選並未讓他心生不滿，這個鼓掌他無比由衷，因為他早已窺見渝冬生描繪的宏偉藍圖。

  林峰院長再次坐在院長辦公室里，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如今自己得意的門生坐上了這個位置，他倍感欣慰和自豪。然而近來高度近視的雙眼視物越來越模糊，讓他不得不提出終止返聘協議。

  渝冬生看著這位曾經給過他工作機會，一路提攜、默默支持他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微微佝僂的背，中氣不太足的聲音，無不提醒著他歲月無情、年華易逝，也勾出一股深深濃濃的不舍。最後只能含淚低聲道一句，「常回來看看。」

  任一鳴院長的落幕無聲也無息，就像他那間專用的業務指導辦公室一樣，常不見動靜。他從張雲飛酒後打給他的無所顧忌的抱怨電話中得知：任東提任業務副院長，劉剛提任心臟中心主任，彭湃提任中心副主任。無法想像，我竟與彭湃那廝同級。現如今的局勢，已是渝派一族的天下。

  醒酒後的第二日，張雲飛追悔不已，哀求任一鳴萬不可將他的醉話胡話言與他人聽。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是院領導的電話，或者身旁兩主任無意間的一個注目，都會讓張雲飛心驚肉跳好一陣。久不見什麼異象，他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負責起劉剛主任安排給他的心外業務拓展和中心教學任務。

  在與各位分管領導深入交流談話後，渝冬生院長召集了上任後的第一次班子碰頭會，「作為我市一頂一的三甲醫院，要成為下級基層醫院的領航，要為他們兜底，就得持續追求高層次的技術，所以今後建設和發展的重心應該放在診治危急重症和疑難雜症上。首先籌建重症醫學中心勢在必行，因為它最能體現一個學科和醫院水平。」

  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簡明扼要，任東副院長負責牽頭業務布局調整和重症中心籌建方案，儘快組織落實。張定坤副院長負責配合業務用房改造搬遷。王向林副書記負責修訂專業人才引進和培養政策，加大招才引智力度。他給自己安排了對外對上聯繫以及與上級醫院商談合作共建的工作。

  所有人都各自忙碌開來，每件事都有人具體負責，渝冬生發現自個兒倒好像清閒了不少。難得的早回家，難得的與妻兒共度周末。

  一雙兒女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就長高長大了，聽夏天說念念已經是四年級小學生，小思夏也上一年級了。渝冬生這許多年沒有接送過他們，沒有參加過一次家長會，也沒有陪他們逛過遊樂園。他想用遲來的陪伴彌補，想和他們說說話表達親近，卻從孩子們的眼神和動作里，感受到一種敬而遠之的疏離和陌生。

  錯過的只能錯過，因為時光不會倒流。

  渝冬生有些難過，夏天溫柔地安撫他，「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的辛苦和付出，我們看得到也能理解。你是不知道孩子們有多崇拜你，念念在學校里到處宣揚你是最厲害的大醫生，思夏反駁說你是了不起的大官。別擔心，血緣連著呢，斷不了。你還是多討好討好我吧，我可以在他們面前多說點你的好話。」

  摟過善解人意的妻子，渝冬生身心都又暖和起來。

  「舅舅，明年研究生畢業，我想去你們醫院工作。」肖雲翔本科保送研究生通過選拔直接攻讀博士學位，他接受渝冬生的建議選擇的是重症醫學專業。

  按他的學校、學歷和專業背景，去省會城市甚至北上廣大醫院，都是爭著搶著要的人才。渝冬生從沒想過他會回來，於公作為院長他自然非常歡迎，於私作為舅舅還是希望他去更高更大的平台發展。

  「雲翔，在這件事情上我的立場比較為難，你考慮清楚再自行決定，我就不給意見了。」渝冬生知道侄子如此選擇，多半是想報答他的養育之恩，「當然，如果你真願意來，我就盡力把平台給你搭建好。」

  重症醫學是臨床醫學下的二級學科，一級診療科目，承擔醫院急危重症患者的搶救和延續性生命支持。在這裡人才是起到主要作用的，換言之對醫護人員的要求極高，不管是技術還是個人身體條件。

  建設改造方案，任東和張定坤不厭其煩地幾易其稿之後，終經集體審議通過，「渝院長，我們就開工囉。」渝冬生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