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
是港城豪門喬家千金的生日。
晚上,宴會廳燈光如瀑,金碧璀璨的穹頂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穿著統一黑白色制服的侍應生單手托著圓盤,不停地穿梭著眾多受邀請而來的名流。
現場氛圍洋溢著一種高端的奢華熱鬧。
作為本場的主人公。
九歲的喬知漾穿著漂亮的粉紅色公主裙,頭髮戴著生日小皇冠。
像極一個被打扮得精緻高調,推到眾人面前進行銷售的布偶娃娃。
站在中央處,接受著各種陌生又虛偽的目光。
「喬家的千金小姐真是長得越來越漂亮了。」
「到時候成年了,肯定迷死一群公子哥了。」
「這還不是多虧邱夫人這麼用心的教導,才能教出一個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兒,將來聯姻了,肯定能對家族有很大的幫助,真是讓人羨慕啊。」
喬知漾麻木安靜地聽著周圍不斷傳來的恭維,沒忍住偷偷抬眼,看向站在身旁的邱霜。
身旁的女人同樣穿得高調精緻,每一件飾品都閃爍著昂貴的光芒。
她聽著周圍的讚美聲,高強的控制欲得到了滿足,完全一臉享受。
像是很滿意自己手下的作品能夠得到大家的欣賞。
根本就無心理會自己的孩子喜不喜歡這種場合。
喬知漾看了一小會,重新目光黯然低下頭。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日宴會。
這裡全都是她不認識的大人。
每一個雖然都會帶著各種精美的禮物,說著好聽的祝福詞。
但她知道,他們其實都不是真心來慶祝她生日的。
只是為了過來與各名流得到一個互相認識的機會而已。
而她的家人也是一樣。
都是借著她的生日,來與各種權貴們打交道,互相討好處。
根本就沒有一個是為她而來的。
她想要的生日宴其實很簡單的。
就跟其他的小朋友那樣。
簡單溫馨的跟家人和熟識的好朋友一起唱生日歌,吹蠟燭,吃蛋糕,不用搞得這麼隆重高調。
可是.....
她連一個好朋友都沒有。
全都被邱霜一句以後都不要跟他們繼續來往了,就都斷了聯繫。
喬知漾低垂著雙眼,壓著快要湧上來的眼淚,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
好難受。
身體好像一瞬間被抽光所有的力氣,就連只是站著都快要支撐不住了。
是她的焦慮症又要發作了嗎?
不行。
她不能有一點的失態。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他們眼中那個乖巧懂事的喬家千金小姐,竟然是個有心理疾病的人。
他們一定會對她失望的。
還有媽媽,她也一定會生氣的。
她一生氣,就會又要拿起戒尺去打她的手掌了。
本能反應似的。
喬知漾攥緊著雙手,自虐般咬著下唇,壓著心裡不斷湧上來的極端負面情緒。
漸漸地,混亂壓抑的腦海里像是浮現了另外一個自己的聲音。
這種痛苦的日子真的受夠了。
是不是只有死了,就能解放了?
她慢慢地抬起空洞黯然的雙眼,望向後花園的方向。
那裡有一個人工湖。
只要她現在走過去,她就能解放了。
可是死亡好像是一件會很疼的事情。
喬知漾怕疼。
所以她趁周圍的人沒注意,偷偷抓了一把糖果,往後門小跑走了出去。
所有的賓客都在宴會廳里。
後花園一片安靜。
盛夏炎熱的晚風中裹挾著淡淡濃烈的花香。
她拖著自己小小而又沉重的腳步,機械般地一步一步地往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你這個小賤種還敢有臉過來!」
「是嫌上次打得不夠重嗎?」
「別跟他廢話這麼多了,反正無聊,來個樂子給我們解解悶不是很爽嗎?」
好幾個穿戴光鮮的豪門小少爺嬉皮笑臉,不斷揮著拳頭,朝著下方那團身影揮去。
被打得躺在地上的男孩只是抱著腦袋,動作熟練地將自己蜷縮起來。
一聲不吭地任由著他們的拳腳落在身上,像是反抗累了,終於自甘墮落地選擇了放棄。
「煩死了,這個狗崽種怎麼今天這麼安靜啊?」
「喂,私生子,平時不是挺能打的嗎?今天怎麼像死了一樣啊!」
「嘖,真是沒勁。」
他們罵罵咧咧又踢了他好幾腳,像是感覺沒意思似的終於無趣走了。
岑晝滿身傷痕躺在地上,雙眼空洞地望著頭頂上那片灰濛濛的天空。
印象中,他眼裡的天空仿佛一點光亮都沒有。
像是永遠都被烏雲遮住,暗沉得見不到一點陽光。
他想起剛才那個打他打得最重的人說的話,問他為什麼還敢有臉過來。
是啊。
以他這種骯髒的私生子身份,哪有什麼資格來參加今晚的宴會。
他也不稀罕來。
但是他那個可憐的母親捧著他的臉,明知道他去了也是被嘲諷被挨打,也哭著哀求他。
要他厚著臉皮跟過去,要他在他所謂的親生父親面前好好表現。
結果他還是像一塊垃圾似的被扔到了這裡。
岑晝目光死寂深黯,
這種該死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夠了。
就這樣死去了也挺好的。
甚至在想。
他要是真的死在這裡。
那些討厭他的人一定會嫌棄望著他的屍體,笑著說。
太好了。
這個噁心的私生子終於死了,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岑晝嘴角自嘲地扯了扯,但很快又緊緊地抿了起來。
他到底做錯什麼了?
又不是他能選擇這樣的出身。
他也不想因為父輩的錯誤,就背上這樣無辜的罵名。
可是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要將所有的錯,全都怪在他身上。
岑晝的眼睛紅了紅。
但很快被他用力擦了擦。
哭什麼。
他這樣的人哪有資格委屈。
就在他慢慢閉上眼,放任著自己被巨大悲傷的黑暗吞噬著。
「哥哥,你沒事吧?」
突然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驀地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岑晝眼睫顫了下,睜開了雙眼。
就看到一個長得嬌小的小女孩像只小動物似的,挪著小碎步,慢慢朝他走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
他看著她,懨懨的腦海里突然莫名浮起了個奇怪的想法。
她好像一隻幼小又柔軟的小綿羊。
明明不認識他。
但還是沒什麼防備地挪著小小的雙腳,朝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哥哥,你身上好多傷口,是不是很疼?」
穿著漂亮公主裙的小女孩蹲在他的身邊,清澈乾淨的雙眼擔心緊張地看著他。
甜軟的童音說出的普通話標準又糯糯的,聽著令人舒服。
她像是不怕髒似的,湊得他極近。
頭上戴著的小皇冠在夜色里一閃一閃的。
整個人像是自帶著瑩亮的光芒。
不知不覺間讓他黯然空洞的雙眼有了點光亮。
岑晝面無表情睨了她一眼。
這不是今晚的小壽星嗎?
不好好吃生日蛋糕,跑出來幹什麼?
來看他的笑話嗎?
岑晝漠然地從她臉上轉開了視線,過長的劉海遮擋住他晦暗的眉眼。
無所謂。
想看就看吧。
反正看他笑話的人,又不止她一個。
「哥哥,你別難過,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突然冰冷又乾裂的掌心裡傳來了道溫暖柔軟的觸感。
岑晝呼吸一滯。
像是出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善意,整個人都猛地僵住。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面前的小女孩從地面上拉了起來。
「對不起,我身上沒有帶藥膏,只能請你吃糖了。」
喬知漾將手中為數不多的糖果放在他掌心裡,眉眼彎起,笑容又軟又甜,「我平時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偷偷吃一顆糖,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岑晝緊緊盯著她臉上的笑容,像是無法挪開視線似的。
半晌,他嘴角動了動,問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
「為什麼不開心?」
像你一出生就是名副其實的正血統千金小姐,不用挨餓,不用挨打。
連生日都有這麼多人給你慶祝。
怎麼可能會不開心?
這一問。
面前像極只小綿羊的女孩立刻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連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岑晝抿了抿唇,突然就有些懊惱。
就在他煩躁的要不要開口轉移下話題。
就聽到她悶悶道,「就是.....不開心,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日宴,不喜歡他們總是強迫我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仿佛像是終於找到能傾訴的人。
她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
全程,他竟然全都一字不漏聽進去了。
那時候他想,可能是當時太無聊了。
也可能是對方的年紀比他小太多了,所以才能耐著性子。
「好奇怪啊。」
喬知漾揉了揉眼睛,重新揚起笑容,「跟哥哥說了這麼多,我的心情突然變好了一些。」
「哥哥。」
她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我之前在書上看過一句話。
說雖然這個世界很疼,但不要輕易放棄,只要不斷往前走,總會遇到新的春光。」
「所以你不要放棄。」
她有些艱難地踮了踮腳尖,像個小大人似的,輕輕抱了他一下,「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岑晝整個人又再次僵住了。
他一直都討厭被人碰到身體。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瞬間他竟然忘記把她推開了。
直到那道小小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岑晝低頭看著手中的糖果,看到漂亮的包裝紙上印有了一串字母。
Coisini。
這是什麼意思?
後來回去。
他偷偷拿著手機,在網上查到了它的意思——怦然心動。
這瞬間,像是有一朵玫瑰在他心裡盛放。
再後來。
像是一種萬有引力的定律。
他開始不由自主每天都想辦法跑來港城來看她。
也是這段時間裡。
他才明白原來這位看似光鮮的喬家千金小姐過的生活有多麼壓抑痛苦。
那天晚上對他訴說的不開心,根本不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女孩的吐槽。
而是她一直藏在心底里,無人可傾訴的委屈。
可儘管如此。
她還能一直堅強支撐著,還能對生活以及周圍的人保持著可貴的善良。
望著手機相冊里不知不覺中,全都是她的明媚笑顏。
他一直以來黯然的雙眼湧出了痴迷渴望的亮色。
他想要看到她更多的笑容。
想要把她這一朵來自港城的玫瑰,親自採摘下來。
當日她送給他所有的糖果,給予他溫暖的鼓勵,將他從黯然無光的黑暗拉了出來。
他想要送給她一個世界。
一個她能肆無忌憚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沒有傷害,沒有委屈,足以配上她所有善良美好的世界。
可是現在的他,還不夠強大,還不能周全保護她,給她一切。
為此。
他不顧生命的安危。
在這場龍潭虎穴的奪權戰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登上了岑氏掌權人的王座,從此無人能敵。
得知她想要藉助岑今歡的幫助要從港城來到京北。
他暗中在裡面助力。
並幫她牽線,讓她能以京大轉校生的身份,去讀她一直都喜歡的服裝設計專業。
然後當天清晨。
他推掉所有行程。
一早就站在機場裡,靜靜地等待著她到來。
已經長成十九歲的小姑娘躲避著身後要捉她回去的保鏢,驚慌失措地撲進了他的懷抱。
當時他整個指尖都在激動輕顫著。
幾乎是按捺住內心的洶湧,將她輕柔小心擁入懷中。
你終於來了。
我的小玫瑰。
我的,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