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萬蠱窟的界碑,四周立刻變得陰森寂寥起來。
那界碑似乎是完全隔絕了兩個世界,西疆晴空的那最後一片雲,在跨過界碑時起便被濃厚的霧氣遮住了,空氣中剩下的只有濃重的山林深處獨有的氣味。
我曾想過這裡環境的惡劣,也曾想即便再惡劣,比起在昏暗腌臢街井落魄活著的那幾年而言,也是好許多的,可真當滿眼除了高木深林,耳邊不斷傳來鳥獸嘶鳴時,心內的恐懼被再次放大。
我咽了一口唾沫,深深吸了一口氣,壯著膽子憑著感覺往前走,冥冥之中總覺得前方有一處在呼喚我。
走了好久,我突然看到了一處洞穴,我安慰自己,也算是有個遮風擋雨的住處。
山洞內濕氣極重,石壁上隱隱約約在滲著水。再往裡走,有一處空曠的平台,平台正中有一處亮光照了進來,我驚奇地發現,那光落下的地方竟然有一張桌子!
我忙跑過去,才發現這四周的陳設明顯是有人住過的,我差點喜極而泣,突然覺得命運終於是善待了我一次,可就當我拉開那草蓆想要拍打掉上面的灰塵時,一具赫然出現的白骨讓我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白骨上,密密麻麻爬滿了暗紅的蟲體,一個沒忍住,早上吃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也全被我吐了出去。
我渾身輕微地顫抖著,腦袋裡不自覺地想到了慕冥淵。
想著,又立刻自嘲地笑了一聲,可能人在無助或者逆境時,總會想到你覺得那個最重要的人吧。
可穆無憂啊,從你決定成為西疆聖女的那一刻起,你註定是要和慕冥淵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他重要嗎?他當然重要,他在時時刻刻提醒你那些往事和仇恨啊!
我拍拍衣衫上的塵土,站起來走到了那具白骨旁,從身形看,應該是個女子。這白骨的右腳踝骨有明顯碎裂的跡象,想必也是這原因要了她的性命。
可這蟲子卻是奇怪得很,它們依附在這白骨上,沒有任何啃食或者行動的痕跡,就好像這一副軀幹與它們是共生的一般,骨化成灰,它們也將隨風而去。
我突然想到了季芸給我的書,便立刻從包袱中翻找出來。
原來這是噬魂蟲,一種馭蠱人用血肉浸養的蠱蟲,蟲體可融入浸養人的血液,而只要將血液餵於他人,子蟲便會直接侵入中蠱之人的體內,使之成為馭蠱之人的傀儡。
可用血肉養蠱,是西疆最為兇險的一種做法,因為一旦這樣做,消耗的同時還有自身的陽壽,但卻同時也是最為強大的一種蠱術,因為只要血液未乾,子蠱便用之不竭。
而被未認主的噬魂蟲寄生,則會直接進入昏睡,直到血干成骨。
倒真算不得什麼好蟲,怪不得早被西疆人燒得絕跡了。
我合上了那書,突然有些後怕起來。
天佑想要西疆歸順,如果真的只是為了這西疆的秘術,那顧遠究竟想要做的是什麼?軍權壓制足可以讓手無寸鐵的西疆臣服,何必要生擄馭蠱師?
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可能是蠱母在體內的影響,我開始有些擔心西疆的處境。也兀自決定,這一年,再難也要熬過去。
想到這,我嘗試按照書中記載,將手放在了那白骨上面。子蠱對於母蠱是有反應的,我閉上雙眼,試著將所有的思想集中起來。
我能感受到有東西順著我體內的經脈爬向了手心,在手掌一陣灼熱過後,奇蹟般的,那些噬魂蟲竟然動了起來!而緊接著,這白骨也如同活過來一般,當著我的面直直坐了起來!
我的心臟狂跳,這畫面屬實對我的衝擊力太大,詭異到我甚至都忘記了呼吸。
我雙腿有些軟,顫顫巍巍抽出了季芸給我的白玉骨笛。
蠱蟲是需要操控媒介的,也許是笛音,也許是搖鈴,更或者是咒術。而所有當中,因著在月虹樓習過音律,我選擇了可以最快上手的東西。
我快速瞥了一眼那書中的律譜,隨著笛聲的響起,那些子蟲似乎更為活躍了,連帶著我體內這隻,都躁動了起來。
我重複地吹著曲子,企圖操控這具白骨傀儡,這白骨顫顫悠悠地跟著我走出了石洞。我看了一眼四周,最終停在了一顆萬年松木旁。
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刨出來一個小坑後,又操控白骨自己站了進去,隨著音律的停止,所有的子蟲也都喪失了活力。嘩啦一聲,剛剛還是人形的骨架便立刻化為了一堆散灰。
埋上坑,做了簡單的悼念,夜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我用火石點燃了桌子上僅剩的半截蠟燭,隨著微弱的燈光亮起,我才更加仔細地,或者說更為明顯地看到了四周黑暗裡那團團猩紅零落的光點。
我將匕首握在了手上,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似有似無的夜貓子叫聲,讓這一夜平添了幾分的可怖,我蜷縮在草蓆上,肉體本能的恐懼讓我不敢挪動半分。
但我實在是太困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隨著燈芯的燃盡,桌面聚集的滾燙的蠟油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瞬間的刺痛讓我猛然驚醒。
一抬頭便直接對上了一雙猩紅的眸子,借著微弱的月光,那條蛇悠悠地吐著信子,身上散發著幽暗的綠光。
我一下子清醒了,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的手試探性地去勾放在一側的匕首,但這夜太靜了,一點點的動靜都會被放大數倍。
「啊!」
根本不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這條蛇就已經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拿起匕首胡亂地揮舞,等再冷靜下來時,地上便是一截一截青蛇的屍體。
我的腦袋突然開始眩暈,脖頸出的麻痹感逐漸席捲全身,隨之出現的痙攣讓我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隱約感覺到口中有液體在不斷流出,和那一日碧蓮池落水一般的窒息和壓迫感再次籠罩著我。
我止不住地顫抖著,腦袋裡只有一個聲音。
「不是說,不是說蠱母百毒不侵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