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觸及靈魂的反思
錄製節目的兩人都來自NASA，大家都很清楚NASA或者說阿美利肯的製造業面對的是何等嚴峻的現狀。
如果說基礎製造業能夠以產業轉移為理由，那麼以航天航空產業為首的高端製造業，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藉口的。
每年光是聯邦撥給NASA的預算就有兩百多億美元。
而且不代表航天相關的研發費用全部都是NASA掏，裡面有非常多涉及到軍用的技術，阿美利肯空軍都會參與進來。
像飛行器垂直起降技術研發，這個項目就由NASA、阿美利肯空軍一起投的，具體的研發放在喬治亞理工大學。
類似的案例有非常多。
NASA的兩百五十億美元預算，不代表在航天領域的投入只有這麼多。
因此現在阿美利肯面臨的問題是，中低端製造業轉移，壓根就回不來，而高端製造業也在面臨土崩瓦解的局面。
航天業如此，軍工產業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說十年前，換五年前，外界也很難相信，阿美利肯把人送上空間站之後沒辦法接回來，波音死活搞不定這件事。
面對這樣的現狀，馬克和克里斯的看法截然不同。
克里斯希望把鍋全部甩到少數族裔頭上，過去NASA在和大毛競爭中戰無不勝的原因是我們都是白人男性，而現在少數族裔和女性進來之後，大家的研發開始全面性崩壞了。
這也就在現在能說出來，之前要敢說這話，克里斯絕對別想從NASA里接到哪怕只有一百萬的訂單。
馬克顯然不同意克里斯的看法：
「SpaceX是例外，就跟光甲航天是例外一樣。
除了SpaceX之外，NASA找的其他供應商在交付質量上差到無法想像。」
馬克想是找到了什麼關鍵信息一樣，「等等，讓我再好好想想。」
克里斯點頭，「沒錯，你確實應該好好想想，如果沒有供應商，現在的NASA別說和華國航天競爭，我們甚至沒有辦法和歐洲航天局競爭。」
克里斯要堅決駁斥這樣的觀點，什麼叫供應商的問題，我的目的不就是成為NASA的火箭發射供應商嗎？
如果供應商有問題，什麼都要NASA自研，那我還要不要創業了。
在停頓五分鐘之後，馬克猛地拍了一下手：「我想到了，不是供應商的問題。
是我們的體系出了大問題。
我們現在陷入了一個過程正義就沒有人需要承擔責任的怪圈了。
太空衣從07年開始，原本10年就要完成研發，結果不但預算翻了十倍都不止，時間還從10年拖到了24年才完成。
有人需要為此負責嗎？沒有。
中間議員們說，這樣好像不對，我們應搞個審計，審計之後發現沒人有問題，就是要這麼久，那麼我們接著干吧。
中間反覆審計，反覆開會，反覆增加預算並且把完整節點往後推遲。
沒有人需要為這件事負責，而議員們沒有換，你不可能去指責議員們，因為他們不負責這件事，他們已經盡到了自己該盡的義務，審計、預算審核會、項目討論會，他們一項都沒有缺席。
那應該怪供應商嗎？不能，審計沒有審計出來問題。
誰都沒有責任，我們的進度就是這麼慢。
發現了嗎？無論是NASA本身還是供應商，我們現在陷入了過程正義就沒有問題的怪圈了。
不僅僅是我們，或者說整個西方世界都面臨這樣的困境。
只要過程符合規定，能夠通過審計，那麼哪怕我們每個人天天沒有做事也能領到薪水。
這不就跟我回家問我兒子，他考試考了多少分，他和我說他得了C，我很生氣，你爹可是大學時候都每項考試都得A的人。
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他努力了，可是就是沒有辦法。
我去找老師，老師給我的反饋是一樣的，我兒子在學校很努力，讓我別在意成績，成績不重要，他健康快樂成長才重要。
為了搞清楚我兒子到底有沒有好好念書，我還得私下找他的老師，採取一點小小的手段，問他我兒子在學校表現到底怎麼樣。
這樣他才和我說實話，說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念書，上課從來沒有認真聽過。
沒錯，整個大灣區的家長，如果你不親自帶著小孩去上補習班，在門口盯著他，他無論是在公立學校還是私立學校，老師都只會告訴你你孩子很努力，成績不重要。
你看，這是不是和NASA很像？任何項目只要審計沒有問題，哪怕推遲了十年二十年都沒有問題，沒有人需要承擔責任。
我們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過程正義既沒有任何問題的怪圈，哪怕整個項目從下面的研發人員到研發負責人再到上面的管理層，大家都沒有認真幹活，沒有人會因此承擔責任。」
這就觸及靈魂了。
觸及表面的問題大家聊聊沒問題，觸及靈魂了，馬克作為Youtuber談談沒問題，而克里斯作為還要和NASA做生意的企業家，他要堅決駁斥這樣的無稽之談：
「不不不，我們可以看到SpaceX的獵鷹九號從拿到合同到第一次發射只花了兩年時間，到發射成功則花了七年時間。
歐洲的航天機構們如果不從光甲航天那購買技術，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克里斯說。
馬克搖頭：「還是那個邏輯，SpaceX是例外。
馬斯克自己就懂這個，他能把控SpaceX的每個進度，他會把不幹活的工程師都毫不猶豫地開除。
NASA或者NASA的供應商能做到嗎？
馬斯克能確保他的手下們不糊弄他，而你剛剛所舉的例子，詹森航天中心的主任凡妮莎能做到嗎？
她不能做到，因為她壓根就不懂宇宙飛船。
我印象很清楚的一個案例，你知道靈神星計劃嗎？」
靈神星，位於火星和木星小行星帶上的一顆小行星，體積極其巨大的金屬類小行星，被懷疑是某顆行星的內核，整個體積的百分之九十都是金屬構成，包括鐵、黃金、鉑等，極具開採價值。
克里斯當然知道，準確來說，但凡是搞商業航天的就沒人不知道靈神星。
所有太空採礦的終極畫餅都是，開採靈神星的金屬回來。
「知道，NASA的普賽克計劃就是要對靈神星進行探索，那個項目我還作為專家進行過評審呢。」克里斯很得意。
馬克說：「那個計劃在推出之後我一直很關注。
在我看來，能夠利用靈神星的資源意味著我們正式步入了星際時代，整個商業航天不再是過家家的遊戲，而具備了足夠有份量的現實意義。
在萊特提出太空採礦之後，我對NASA探測靈神星的計劃就更關注了。
萊特的太空採礦是不可能繞過靈神星的。我很好奇萊特和NASA誰先能夠把靈神星的礦石給帶回來。
我們在2015年提出要探測靈神星，本來計劃要在22年發射，結果不斷推遲，先是普賽克號的測試設備、制導系統、控制系統全面延誤。
最後好像延期了一年多，最後就只有一份延期報告，沒有任何人需要付出代價。
而只延期了一年多，付出的代價是金星探測計劃繼續延遲。
普賽克並不涉及到多新的技術，我們都在NASA工作過，我們很清楚這主要就是一個定位的問題，它用的是非常成熟的太陽能電力推進系統，科學儀器也只帶了一個多光譜成像儀、一個磁力儀和一個伽馬射線光譜儀上去，但它卻延誤了一年多。
而在這四年時間裡，華國已經研發出來了高精度高可控的電力推進器。」
（正在前往靈神星的普賽克號飛船，能找到哪個是靈神星不？）
馬克覺得這太糟糕了，要是沒有華國當參考系，那這些完全能夠接受，畢竟阿美利肯不行，歐洲、霓虹更不行。
可問題就是現在有華國作為參考坐標之後，就會對NASA產生一種由衷的恨鐵不成鋼感。
「這是有原因的，在22年的時候，那時候病毒流行處於.」克里斯解釋道。
馬克說：「要不我們來打個賭，賭是光甲航天先從靈神星帶回礦石，還是NASA，不拿NASA來舉例，任何一個阿美利肯商業航天機構都行。」
克里斯不想賭，但不可能不賭，聊到這個地步之後，他今天在這個節目裡的身份就是站在NASA的立場：「賭什麼？」
「一次光甲號單人游。」馬克說：「他們現在還沒開放光甲號旅遊的項目，但我相信無論是阿美利肯還是華國，能從靈神星帶回礦石的時候，光甲號一定有了太空旅遊業務。」
克里斯伸出手：「好，擊掌為證。」
整個節目播出後，在學術界引起了廣泛關注，阿美利肯的有識之士們開始反思。
馬斯克在推特上轉發了該期節目：「馬克說出了我的心聲，和華國相比，我們的項目進度延誤沒有任何人需要負責。」
很快他又跟了一句：「如果NASA能第一個從靈神星上帶礦石回來，我願意以個人名義給NASA捐10億美元。」
原本關注這個視頻的人沒多少。
有耐心看完一個長訪談節目的人不多，尤其接受採訪的人也不是什麼知名人士，克里斯在NASA的履歷在外界並不出名。
而馬克也主要是做科普類節目，他的觀眾們顯然對他的訪談興趣並不大。
因此馬斯克第一條推特並沒有引起太大反響，到了第二條推特發出來之後，這才引得很多人去完整看了下馬克的訪談。
看完後他們覺得馬克的發言簡直觸及到了他們的心聲。
「馬克說的太好了，我受夠了所有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都會延誤，小到我家門口修一條路，大到各種鐵路，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項目沒有延誤的。
而與之對應的是不斷延誤的工期、不斷上漲的預算和永遠無法完成的基建項目，以及沒有任何人需要為此負責的現實，對於承接項目的施工方來說，我延誤了也不用承擔責任，反而能從州政府手裡拿到更多的財政預算，那我為什麼要按時完成呢？難道不是拖的越久收益越大嗎？」
「我同意馬克的觀點，所有和聯邦做生意的企業都在想方設法從聯邦預算中多掏錢出來，對他們來說延誤簡直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延誤一倍時間，利潤能夠翻一倍。
只是這不像外界所說的那樣沒有成本，還是有成本的，在應對調查的時候需要付錢給審計方，即便如此還是很賺，利潤翻倍，審計費用最多占十分之一。」
「更可怕的是教育，我們在強調快樂教育的時候，華國的教育在想方設法培養高科技人才，我們在人才培養上完全輸了。」
推特上圍繞這則採訪開始冒出來大量反思怪，把矛頭直指華盛頓，認為現在的聯邦政府病得不輕。
也有為聯邦說話的：
「我在麥肯錫工作，曾經負責過不止一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的審計工作，我想說項目延期才正常，不延期才不正常。你們不應該問項目為什麼會延期，根據統計顯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都會延期。
項目延期的根本原因是現實世界的缺陷。供應商會遲到，勞動力調動會延遲，土地徵用和審批會遇到障礙，而且會出現無法預見的問題。即便這些問題都可以減少，但它不可能消失。馬克的抱怨毫無道理，只能顯示出他從來沒有管理過一個具體的項目。」
一位麥肯錫主管在推特上為聯邦說話，很快下面就全是噴他的。
阿美利肯人噴的點全部都集中在為什麼華國人可以。
「為什麼華國可以不延期？甚至早交付？」
「抱歉，你這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基建項目都會延期包括了華國的基建項目嗎？」
「那為什麼不能在做預算的時候給整個項目留足時間，提前考慮好冗餘量？如果留足了時間還延誤，那是你們管理的問題，如果沒有留足時間，那就是你們做計劃的問題。」
「我們能接受延誤，但我們接受不了的是不斷推遲時間，三番五次地推遲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