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家院住的最後一天,白迎華、王老師和小王導演去附近的溫泉享受了一把。
在霧氣繚繞的藥池裡,白迎華舒服地閉上了雙眼,她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年代,那時候她沒碰上韓愛民,她是父母手心中的寶貝。在那個被多子多福觀念支配的年代,她是稀有的獨生子女。
但是韓愛民的出現卻讓她一步步走向枯萎。她愛韓愛民,但是為什麼韓愛民跟她越走越遠,又似乎越走越遠,一直走到這一步?白迎華覺得自己是火命,韓愛民水克火,他倆天生就是宿敵。
韓愛民勾搭上別人,算計她,破她的財都是命運的安排。她看不上韓愛民,嫌棄他,搞臭他也是命運的安排。
在王老師面前,白迎華才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正常的、被疼愛的女人。
鏡頭前,王老師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深情,他輕輕地撩撥她的頭髮,擦拭她眼角的淚水,一切動作都是那麼溫柔。王老師花白的頭髮,皮膚上的老年斑仿佛都在訴說著這個男人的真誠。
白迎華回憶起了一段讓她記憶深刻的戲。
有一段戲是白迎華誤會了王老師,對他破口大罵。這場戲拍了一上午都沒有拍成,原因是白迎華的情緒不到位,一張口罵就笑場。為此小王導演都要哭了。最後還是王老師想了一個辦法,解決問題。
中午吃完飯,老王突然對白迎華破口大罵:「你說你拍戲不認真,吃飯倒吃得不少。說你弱智吧,你還認字,說你不知道好賴吧,你還知道冷了添衣服,熱了脫外套。你說你是啥?你就是缺心眼。」
白迎華本來下彎的眼角立刻打起了立正,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表達著震驚,特別是眉頭的那道川字紋,立體到幾乎能從白迎華的臉上獨立出來。
「老王,你怎麼這麼和我說話?」白迎華的質問像瓊瑤劇里柔弱的女主角一樣,毫無用處,只起到了填補空白時間的作用。
「我怎麼和你說話?你是什麼貨色我就是什麼臉色。你一遍遍地在這浪費我的感情,浪費劇組的錢,浪費光,浪費時間。合著我們父子倆花錢在這陪你玩呢?」老王的銀髮隨著他激動的情緒顫抖著。
「爸,這麼說不太合適。雖然白姨卻是配合度不太高。」小王在一旁勸著架。
「這又顯著你了,快點擺弄你的設備去吧。」說完,老王沖兒子使了一個眼色,然後接著說:「白迎華你是在打我嘴巴子啊,當初我兒子就說你不行,要找一個有經驗的。我使勁推薦你,說你當過老師,有文化,新東西肯定一學就會。沒想到,現在花的錢更多了。你可真行啊,當老師的時候,咋有臉教你那些學生的呢?」
「我賠你們錢行了吧?你有臉?你有臉罵我,你咋沒臉看看你的回放呢?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別以為自己多有魅力,你看看你滿臉的褶子吧。沒事喝兩口,以為自己是李白啊?你就是個被酒精控制的酒鬼!哪天說不定就中風,半身不遂。你不是愛撩騷嗎?到時候看哪個倒霉的女的能看上呢?我花的錢有你多嗎?好吃、好喝招待著你。明白的人知道你來這工作了,不明白的人以為你來養老了呢。發揮點餘熱得了,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隊伍前方的火炬了呢!還以為大家都跟著你跑,圍著你轉呢?你有什麼資格教育我?你是三八紅旗手啊?還是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啊?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就別擺那麼寬的譜!」白迎華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她喘著粗氣看著老王。
老王回頭瞅了一眼兒子,對方向他比劃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老王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更加猛烈的攻擊:
「我現在知道你原來的老伴為啥搞破鞋了,跟你這樣的人一起過日子,還不如去搞破鞋。」
白迎華終於憋不住,哭出了聲,她指著老王,一字一頓地說:「你欺人太甚!我誠心誠意地工作,一心想演好這個角色。你可倒好,拿著刀子往我胸口上扎呀!我眼睛瞎,看錯了人!老王,以後咱倆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要打擾誰的生活了。不用麻煩你,我這就走!」說完,白迎華把桌子上的白瓷杯往地上一摔就要走。
老王趕緊抱住了白迎華。沒想到白迎華的力氣太大了,差點把老王撲倒,多虧小王扶了一把,三個人才算是穩定住了重心。
「白姨!你別走!剛才的表演特別好,特別出彩!我這就剪輯一下,晚上給你倆看啊。」小王拿著攝像機趕緊開溜了。
白迎華傻愣愣地瞅著老王,老王把白迎華抱得更緊了:「小白啊,我是故意這麼說的,要不然咱這場戲什麼時候能拍完呀?我說的都是違心的話。看把你氣的。」
說完,老王就用手輕輕地擦去白迎華眼角的淚水。
白迎華傻愣愣地呆愣在那。多少年了,沒有人對她這麼溫柔過。
在溫泉池子裡泡著的白迎華想到這,臉上立刻飛上了紅暈,她拿頭頂上的毛巾蓋住了臉。
「想什麼美事呢?」是老王的聲音。
白迎華趕緊拿掉了毛巾,看到老王坐到了她的旁邊。
白迎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小王導演呢?」
「他啊?去室內泳池游泳去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剛才想啥呢?」王老師窮追不捨。
「沒啥,就是想想咱們拍戲的這幾天還挺有意思的。」白迎華目不斜視,她這個時候有點恨自己脖子上的皺紋和臉上的老年斑,太明顯了!王老師離的這麼近,應該能看得清清楚楚吧。
「我跟你說說我那個青梅竹馬的老伴吧!」王老師突然嘆了口氣,追憶起自己的似水年華:「我和我老伴結婚的時候還不到20歲,她更年輕,剛過16。巧的是,她跟你一樣,也姓白。我是知青,她是村長家的姑娘。開始,我是給村長拍馬屁,為了多賺兩個工分,才總去她家干點雜活,給她弟弟教兩個字。一來二去,我和她就真的好上了。鑽苞米地里,躲樹林裡,去後山坡,我倆該乾的都幹了。那時候,她才多大點啊,我真是造孽啊!」老王笑出了聲,然後接著說:
「那時候,大家都吃不飽飯。村長閨女就從家裡偷來生產隊用來做種子的花生給我吃,吃得我一直放屁,拉屎都得背著人!村里下了考大學的指標,村長給了我一個,條件是必須娶了他閨女。後來我就考上了,也娶了這個姓白的姑娘。」說完,老王瞅了白迎華一眼,停下來了。
「你倆不是挺好的?」白迎華聽了老王的話,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可能是我把白姑娘的身體開發得太早了,真正結婚之後,她生不出孩子,我媽直到死都沒抱上孫子。這婆媳倆打了一輩子的仗,吵了一輩子的架,最後居然前後腳走的。我老伴死的時候才30多歲。」老王苦笑了一下,用毛巾擦了擦身上。
「你後來不是又娶嗎?你們男人啊,也就是嘴上深情。」白迎華調侃著旁邊的人。
「跟你實話實說,我一個人真的活不下去!下了班,一個人回到空落落的屋子裡,我害怕呀!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為老不尊也行。我老伴走了半年之後,我就找了我們單位的一個女同事,她帶著一個女孩,跟我之前的老伴長得可像了。我這才覺得生活又有了滋味。可是不到兩年,這個老伴也走了,沒給我留下一兒半女,之前的繼女也投奔她親生父親了。我又一個人了。」
「小王是你第三個媳婦生的?」
「對!我倆是未婚先孕,說起來真是難為情。我第三個媳婦是給我上門做飯的保姆,那個小保姆是農村的,但是人乾淨,長得也齊整。我倆領了證,尋思生下個孩子,不論男女,我也是個全和人了,結果我兒子剛四歲,他媽就死了。」老王嘆了口氣接著說:「雖然我沒有老伴了,但是我這個兒子就夠我忙活的了,我也就再沒找。」
說到這,老王看向了白迎華:「直到我在樓道里見到你,死了的心好像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