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人間從來不是淨土
人,漫山遍野的人。
他們朝樹林裡鑽,朝河岸對面跑。
甚至還有在人群里看不清情況,慌不擇路地一頭衝到張飛周圍那片真空地帶的猛人。
三爺正處在賢者時間,這個手無寸鐵的半大小子並沒有觸發殺戮本能,於是一臉平靜地任由他轉身離開,重新湧入人潮之中。
就當無事發生.jpg
張饒身死,他手下厚待恩養的親兵們沒有一個試圖給自家渠帥報仇,紛紛扔下飯票的屍體,唯恐慢了他人一步。
前方的炮灰眾本來就不得寸進,眼見後方督戰隊都跑了,於是跟著撒丫子跑路。
從高處看,原本就毫無章法可言的厚實陣型從後往前,如同融雪一般,以急速開始分崩離析。
後隊改前隊,跑得比友軍更快就算成功!
數萬人堵在狹窄的道口,試圖給自己擠出一條生路,但凡衝出去的都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面上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隨後奮力向著河對岸跑去。
這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實在是讓徐嘉樹覺得有些眼熟——想起來了,這不食堂開飯嗎?
搖搖頭,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甩出去,他繼續搜尋起關羽的身影。
看這個情況,死的應該是對面的統帥沒錯了,只是不知道黃巾的哪位頭目這麼倒霉,遇到了關張兩位世之虎將。
以青州黃巾而言,只有一個管亥算得上出名,這還是因為此人在演義玄德救孔融的橋段里做過反派,其他黃巾頭目卻是沒留下什麼名聲。
畢竟他們雖然在各地的黃巾餘黨中看起來勢力最盛,其實不過是占了流寇打法的便宜,又碰巧遇到焦和這種對手,天時地利之下得以無限膨脹,本質上不過是虛胖而已。
去除掉湊數的老弱病殘,青壯不過十萬左右,分散在幾個渠帥手下。
甚至因為習慣了燒殺擄掠,土匪習氣積重難改,導致歷史上的青州兵非但不是什麼精銳部隊,反而多次被當成突破口引得全線崩潰,戰敗後還死性不改跑去搶劫。
這麼說吧,作為曹老闆軍閥生涯的第一桶金,妥妥的老資歷部隊,從組建到曹操去世時存續了二十八年,曹操的武將中沒有一人來自於青州兵,也沒有一人專門管理青州兵,甚至沒有一名青州兵將領為人所知。
當時曹魏一名將軍通常統率五千左右的士兵,幾萬青州兵竟無一知名將領,足見這些人有多不堪造就,連魏武帝都帶不動。
這種純靠數量的業餘武裝,也就是曹老闆沒本錢的時候當個寶用一用,如今這個還沒經過曹操調教過的版本直接遇到了劉關張這種頂配陣容,真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整齊的西涼大馬如同流水中的礁石,齊刷刷屹立在人潮之中紋絲不動,格外顯眼,關羽很快便與眾人匯合,手裡還提溜著張饒的人頭。
劉備與張飛神色自若,對這種事情完全沒有感到吃驚。
不要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都坐下,只是常規操作而已。
「雲長真乃神人也!」
徐嘉樹看他臉色如常(指像平常一樣紅),甚至呼吸都不曾紊亂,不由得出聲贊道。
也別怪咱誇人沒有新意,他現在總算能理解為什麼曹老闆如此敬重關羽了——這人一不留神就玩消失,再次出現時敵將卻已經授首,不是神仙是什麼?
身旁的呂玲綺外表雖然不在意,餘光卻也忍不住反覆打量這個紅臉長髯的漢子,除了張饒跟前的親兵之外,可能只有她從遠處親眼目睹了關羽萬軍取首的過程。
這傢伙,是個純粹的怪物。
她忍不住設想,若是同樣的場景,關雲長向著徐子茂發起斬首行動,恐怕自己只有一箭的機會,如果不能命中他的要害,那麼就只能嘗試射馬了,可要是他那時換了匹好馬怎麼辦?
比如自家的赤兔,跑起來風馳電掣不說,還頗具靈性,高速狂奔起來極其難以命中。
這怎麼行?
作為副將,呂玲綺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徐子茂的小命!
嗯.
呂大小姐暗道,最好的辦法還是徐子茂拖住他一段時間,等馬速慢下來了就好辦多了。
目光看向還在傻樂的徐子茂——這小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天賦,從來沒看到過他練武,真要遇到了怪物怎麼辦?
越想越氣,她突然伸手捶了徐嘉樹一拳,冷著臉道:「回去之後好好練武,我來監督你。」
「為啥?」,不去管呂大小姐象徵性的泰拳警告,徐嘉樹挺身爭辯,「我徐子茂能有今日境界,全是我天賦異稟哎呦別揪了,我練我練,我練還不行嗎?」
「哼!」,呂玲綺這才放下揪耳朵的手,低聲道:「這還差不多」
徐子茂這人見了武藝高超的就喜歡結交,可世界上哪有什麼人都能當朋友的道理?萬一遇到怎麼也沒法交朋友的,便是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練武也來不及的。
何況天下怪物何其之多,光是這三兄弟里就有倆呢!
不得不說,此戰關張二人的表現實在給了呂大小姐不小的震撼,考慮到她從來沒見過呂布在戰場上的樣子,眼前這高唐令的兩個兄弟就已經足夠刷新她的認知上限了。
這倆傢伙,搞不好和自家阿父有的一拼!
徐嘉樹哪裡知道少女副將心裡的九曲十八彎,只道是大局已定之後,呂大小姐心裡的醋意終於忍不住爆發,趕緊捂住耳朵,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博取同情。
「疼」
他背對著眾人,抬起頭看向呂玲綺,努力學坤坤做出惹人憐愛的表情——就是狗狗眼之類的,鋼鐵直男不用學,學也學不會的。
比如徐嘉樹現在就學得不怎麼樣,至少比坤坤是差遠了。
可碰巧呂大小姐在自家阿父的影響下,從小都是假小子性格,即便長大了也沒什麼淑女朋友,平時只是射箭打獵玩,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兩個人段位都不高,菜雞互啄局反而有來有回。
「啊?」,呂大小姐以為自己真的弄疼他了,輕催坐騎就要上前檢查,嘴裡還關切問道:「你沒事吧,讓我看看」
只是還沒完全靠近,就又注意到一個十分礙眼的存在——徐嘉樹懷裡的董白。
差點把她忘了。
看著董白眨眨眼睛故作無辜的表情,呂玲綺就氣不打一處來,深呼吸一口氣,身體隨之畫出一道誇張的曲線。
又是你!
how old are you!
反正敵將授首,黃巾正在潰逃,她也就懶得再為了大局忍下去了,伸出手,正打算將小不點提溜下馬的時候,突然又有一計湧上心頭。
我有一個計劃.jpg
懸在空中的皓腕轉了個方向,越過徐嘉樹懷裡的董白,搭在他耳朵上,輕輕揉了起來。
「還疼嗎?」,她湊上前,七分真誠三分造作地小聲問道:「不小心用力了一點,伱不會怪我吧.」
見狀,徐嘉樹心中大定——判定大成功!
「還疼.」,他乘勝追擊,委屈巴巴地埋怨道:「天氣這麼冷,耳朵本來就凍得挺疼的,你還揪它.」
一邊說,一邊還虛伸出手,欲拒還迎地拒絕呂大小姐的服務。
非要說的話,就是一副「不要你管」的綠茶樣.
拿捏!
到了這種程度,呂玲綺才終於回過味兒來——一路上比這冷的時候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喊耳朵凍得疼,怎麼現在突然來這套?
這小子.不會是裝的吧?
然而呂大小姐並不打算拆穿徐子茂的偽裝,反而順著話問道:「那我靠近點幫你揉揉。」
說著,就要翻身下馬,要與他同乘,坐到身後去。
「不行!」,董白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大聲阻止,「這裡太擠了!」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發言有哪裡不對,她連忙解釋道:「副使身材高挑,這馬兒怕是坐不下,還是別上來得好.」
聞言,呂大小姐身形一頓,昂首質疑道:「那你呢?」
不好,身處眾目睽睽之下,下馬就是徹底地認輸,臉都會丟光的!
董白思來想去,決定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很小的,占不了多少地方」,為了避免提到【矮】這個最大的痛處,她機智地選擇換個說法,「馬兒能承受得住,沒事的。」
「.」
原來如此。
剛才還以為局勢盡在掌握的徐嘉樹終於發現,呂玲綺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項莊舞劍,其意乃在沛公!而且看這樣子,董白招架不住,已經完全落了下風!
「那個.」,腦海中靈光一閃,「玄德兄,你的八百部曲呢?」
思路越來越順暢,徐嘉樹指了指如同螞蟻般潰退的黃巾道:「這裡畢竟有幾萬之眾,我們不好久留,還是早點和他們匯合吧。」
聞言,呂玲綺這才見好就收。
回到馬上,心情大悅,就連洶湧的波濤也隨著呼吸的緩和暫時平復了些許。
很明顯,勝負已分。
畢竟身後的西涼鐵騎很明顯地護著此人,強行把她趕下馬不太現實,能讓她主動示弱,已經稱得上是一場大勝,足夠把這些天的不爽發泄出來了。
呂大小姐漂亮的瑞鳳眼看向劉備,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以關張二人展現出的恐怖戰力,得是什麼樣的怪物才能使他們兩個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違逆之處?
不好說,呂玲綺覺得就算這個劉玄德在眼前徒手打死一頭老虎,自己大概也不會太過於驚訝,加上他使的乃是極為少見的雙劍,這就更讓人捉摸不透,搞不清路數了。
「呃」
劉備看戲看得正開心,突然被cue到,顯得有些措不及防,然後便在馬上到處張望,試圖找到自己口中「生死不離」的八百部曲。
沒有。
還是沒有。
哪裡都沒有。
幾點汗從額頭處流到鬢角,他舉起袖子擦了擦,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圓剛才夸下的海口。
到頭來還是靠人家帶來的西涼鐵騎才完成繞後突擊,如果不是兩位義弟大出風頭,真是要把一張老臉都丟在這裡.
「或許是賊軍陣型太厚,還沒有看到」,劉備又歉意又心虛地提議道:「我等不妨直接朝營地進發,與他們匯合吧。」
一旁的呂大小姐看到他憨厚熱忱的樣子,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猜測有誤,反而柳眉微蹙,對這個高唐令更加忌憚起來——此人身手絕對是當世頂尖水準,甚至有可能比自家阿父還強。
更可怕的是,身懷絕頂武藝,卻還願意耐著性子不出手,說明他還是個極其小心謹慎的武者!
《這個劉備明明很強卻過分謹慎》.
不知不覺中,在呂玲綺心中,劉備已經變成了天下無敵卻甘居低位,隱世高手一般的形象,何止是不可小覷,簡直是深不可測!
「便如玄德兄所言」,徐嘉樹點點頭,只要別讓呂大小姐和董白再吵起來就好,「那我們便回去吧。」
身後的西涼鐵騎隨著而動,排著緩慢而整齊的陣線向前推進。
張饒死後,這支黃巾的主力早就拋下前線部隊開溜,腳程快一點的都過河了,留下來的炮灰們哪裡敢觸他們的霉頭,紛紛向一旁避讓。
「不要殺我」,一個老者閃躲不開,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懷裡捧出幾張紙,「我家裡還有好多田產,這些地契都給你們,都給你們,不要殺我。」
徐嘉樹看得出來他的衣衫用料不斐,卻早已經襤褸得不成樣子,連腦袋上綁著的黃巾都沾滿了黯淡的斑駁血跡,並不新鮮,已經不知道過了幾手,綁過幾個人的腦袋。
之前的戰鬥里,他必然是遠遠地躲在後面的,否則不至於身上一點新鮮血跡都無。
身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鞭痕,想必沒少遭受督戰隊的毒打,若不是張饒把督戰隊調走,沒準早就死在他們手上了。
徐嘉樹一抬手,西涼鐵騎頃刻停住,阻止了他被涼州大馬踩做枯骨,老者見狀,趕緊上前,獻寶一般伸手奉上全部身家,這些是他幾代人積攢下來的財富,也是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東西。
「老人家,你還是自己留著」,徐嘉樹搖了搖頭,「找個沒有戰事的地方,安度晚年吧。」
他實在是不忍心告訴老者,這東西雖然保管得不錯——至少比遍體鱗傷的老者本人還完好,卻早已經變得一文不值。
整個青州都已經變成廢墟,秩序蕩然無存,誰還會去承認幾張廢紙呢?
「.」
老者茫然地抬起頭,先是看看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將軍,又看看手上的地契,嘴唇上下碰了碰,「哪裡還能安度晚年,我的孩子們全都死了。」
語氣里沒有太多的憤怒,甚至沒有太多的痛苦,仿佛冷透的灰燼,只剩下一點悲涼。
他並非不知道地契無用,只是兒女喪盡,除此之外再沒什麼能留個念想。
聞言,徐嘉樹也沉默了。
自己倒是知道一些太平地方——荊州,交州,或者自信一點,涼州安定郡,可這位老者恐怕連青州都出不去,說那些地方又有什麼意義呢?
即便現在不死,甚至僥倖今天不死,失去了炮灰價值的他沒有黃巾軍養著,也活不了多久。
這些徐嘉樹都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
偌大的青州,流離失所之人何止百萬?
「是啊」,他嘆了口氣,輕聲道:「哪裡都一樣,這人間從來不是淨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