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幽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一上午,但他並沒有到處閒逛,而是干正事去了。
他現在是仲春四階,就要干仲春四階應該幹的事。
春域作為九成修士都能達到的境域,禁忌不多,修煉時也比較自由。
不像到了冬域,那簡直處處皆是坑,步步都是雷。
即便如此,孔幽作為修煉天才,在春域時,還是總結出了一套獨家的修身養神的秘籍。
春,一年之始,萬物萌生。
修士修煉不能脫離天道運行的規律,不能閉門造車。孔幽正是因為領悟了這一點,他的境界提升速度才如此迅猛。
春夏秋冬四域,和風火木土四靈根相對應。
如果某個修士是風靈根,那麼他在春域的時候,就要比其他三靈根的修士更加自如。
像孔幽這種水靈根的,只有升到冬域,才能真正發揮自己的能力,屬於大器晚成的類型。
所以孔幽在前三域才會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基礎打好了,後面修煉才不會吃力。
孔幽現在就在重複他當年初入春域所做的事。他在鴉首山次峰尋了一處無人的山坡,盤腿直接坐在草地上。
青青的綠草沒過他的膝蓋,柔軟而多姿。孔幽坐在這裡,雙目闔起,感受著山坡上的風、穿過晴空的暖陽、和大地的脈搏。
他沒有念任何法訣,只是調動自己僅有的水靈力,讓它們從體內緩緩地流出,在山坡蔓延。靈力抽得極細極長,如同女子的髮絲,也像蛛網,更像土地間流淌著的血液。
很多修士至死都沒有參悟一點,那就是,靈力不止局限於人的體內,它隨處可見。藏在風中、落在草上……
孔幽現在所做的,就是讓自身的水靈力,與自然界的風、土、火三種靈力相調和。
釋放,再收回。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而且容不得任何人打擾。孔幽用引雷符在四面下了數十個小型千誅陣,敢來打擾他,就等著死。
大長老這個不長眼的差點就殺過來了,要不是蕭則攔他一攔,他現在早就化作了一攤灰。
萬物有情,只有孔幽的千誅陣六親不認。
現在看來,道緣還得謝謝他的二弟子,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救他一命。
這一過程總共持續了兩個時辰。等孔幽結束,都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他估摸著發糕這時候該起床了,他不是正式弟子,也不用上早課。雖然是雜役,但他被安排的打掃任務,只有大師兄的竹幽居。
這基本等於沒活,無事可做,孔幽也放任他睡懶覺。
說到底,發糕一個入門考從八歲考到現在,和孔幽的縱容也脫不了干係。
孔幽在心裡盤算著晌午帶發糕吃什麼,往竹幽居走。路上碰見了一個弟子,匆匆忙忙地趕到他面前。
「大師兄,道緣長老正在竹幽居等你呢!」
道緣?
那老頭閒的沒事,又來找他做什麼?
孔幽想不通,帶著一肚子的困惑,推開竹幽居的門。
蕭則正守在屋門的門口,見到他之後,面上閃過一絲複雜。
緊接著,孔幽就聽見道緣在裡面罵。
「大弟子從一清早就不見人,二弟子還攔著不讓我找他。
不是說腳傷了嗎?不在自己的屋子好好養傷,又跑到哪裡去了?
我看你們兩個就是聯合起來欺騙為師!反了,都反了!
你們去尋別人當你們的師父吧,我道緣可沒有這個資格,再當你們兩個少爺的師父!」
除了大長老的罵聲,還有一道年輕的聲音。
聽上去有點耳熟,是霍茗一。
霍茗一在哄著大長老,讓他消消氣。
「長老,您別動怒。大師兄或許是有什麼急事呢?唉,真是,偏偏來找他的時候他不在。」
他說話就是這樣,前半句在平息,後半句在拱火,語言的藝術一套接著一套。
果然,大長老的火氣更盛。
「我平時來找他幾回啊?他這破地方是我樂意來得嗎?身為弟子不去向師父請安,還得我反過來給他請安?好大的膽子!
蕭則呢?滾去哪裡了?不是讓你在門口等著你師兄,等不到人別進來嗎!你也逃走了?!」
道緣罵人的這陣兒,孔幽已經進了小院。
蕭則站在門的一側,微微垂著頭,擰眉望向孔幽,無聲地問他。
「你怎麼回來了?」
走還不走得乾淨點,半路回來,正撞上師父火氣最大的時候。
孔幽一提嘴角,也回他一句。
「這是我家,我憑什麼不能回。」
說完,他突然肩膀歪下,走路的姿勢也變得一瘸一拐,開始他的表演。
他瘸著腿,嘴上卻不留情面。
「早說了,寒舍簡陋,讓師父您別來這裡,您還上趕著來。」
道緣長老還在罵,這時一道清越的聲音打斷了他激進的話語。他一怔,意識到這是他他弟子。正要把人劈頭蓋臉罵一頓,只見孔幽瘸著一隻腳從外面走來。
他沒料到這大弟子的腳是真的受了傷,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想罵的話都卡在喉嚨間,像一隻被捏住脖子的鵝。
「你、你真受傷了?」
「給師父請安——」
孔幽先把他那隻包成粽子的腳甩過去,就在這時,右腳故意絆了一下,整個人的身體迅速傾斜倒下,眼看著就要摔得四仰八叉。
千鈞一髮之際,蕭則和他打了個配合。在他的臉和地面打招呼之前,及時把他撈起來。
「多謝師弟。」
孔幽對蕭則道謝,後者嘴角一抽,眼看著大師兄對著師父露出一個身殘志堅的笑容。
這一笑直擊心靈,道緣都忘記他是來興師問罪的,也忘了孔幽在進門前還對他出言不遜。
「這麼嚴重的傷?」
道緣長老頓時心裡沒底,只見孔幽露出了一個更堅強的笑容。
然後身子重重地向下一沉,蕭則差點沒扶住他。
「沒有多嚴重,師父不用擔心我。」
隨後,他看向同樣震驚的霍茗一。
「茗一師弟,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些天,明天,不,今天我就帶你先學學入門考的課程呃……」
他眼看著又要倒,這次連道緣都想伸手了。
「算了算了,茗一這幾天先跟著我,或者蕭則吧。」
「師父,您忘了,我明天起就要去跟其他四個宗門一起平妖獸。」
蕭則一板一眼地說著。
雖然現在修真界整體太平,但還是存在著妖獸伺機來犯的時候。蕭則作為鴉首山真傳弟子,不是第一次出這種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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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緣長老這時才想起他安排蕭則做了這件事,點點頭。
「那茗一這幾天先跟著我吧。茗一,你現在就跟我走。入門考沒幾天了,得抓緊時間準備。」
從孔幽進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亂了。霍茗一本來還打算拱火,讓大長老把孔幽罵一頓。
結果孔幽非但沒挨罵,還把他這個擔子給成功甩出去了!
孔幽的傷根本就沒那麼嚴重吧!
當時他眼睜睜地看著呢,在孔幽救了差點被雷劈的小胖子後,跟他們說了話,還能自如地離開。
總不至於過了一晚,他的傷口就惡化到這種程度了吧?
霍茗一有點不甘心,他見長老起身要走,趕忙湊到他身邊說話。
「長老,孔幽前輩受傷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他是被千誅陣的雷符不小心刮到了,但沒有正劈著,只是左腳的腳後跟受了輕傷。」
「千誅陣?雷符?」
大長老一時間還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
蕭則意識到霍茗一這話說得不對勁,太魯莽了。這不是在暗示大長老,孔幽在裝病麼?
不等孔幽開口,他接著霍茗一的話說了一句。
「雷符的雷是隱含著靈力的劫雷,這種雷打在人的身上,傷口會逐漸加深。大師兄應該是沒有及時處理,導致傷勢惡化了。」
道緣這會兒終於明白他們在聊什麼話題,點點頭,認同蕭則的說法。
「茗一啊,蕭則說得對,那千誅陣的雷厲害得很。不過孔幽,你到千誅陣那裡做什麼?」
「我看看陣法有沒有失效。」
孔幽隨便找了個藉口,敷衍過去。
「還是你考慮得周全。行了,你自己養傷吧,我帶茗一離開了。」
大長老帶著怒氣過來,最後竟然是誇了孔幽一句才走,這場面任誰都想像不到。
霍茗一雖然不甘心,但也老老實實地跟著道緣離開。
臨走時經過孔幽,他還暗暗拋給對方一個怨毒的眼神。
沒想到孔幽就在這兒等他呢,他彎起眼睛,笑意不達眼底。
你最好老實點,免得遭罪。
霍茗一從他的眼神中解讀出了這樣的信息。
等到兩人離開,孔幽也不裝瘸了,他立馬遠離蕭則,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行了蕭師弟,師父都走了,你也別在我面前演這種爛好人的戲碼。扮好人我是行家,沒有人能演得過我。」
蕭則好不容易良心發現,幫他一回,這孔幽,竟然以為他只是在逢場作戲?
「不然呢?」
蕭則那句「逢場作戲」脫口而出,孔幽還覺得他很奇怪。
「你跟我,我們師兄弟,不就是維繫一些旁人看得過去的虛假友情,大家別鬧得太難看,不就可以了?」
孔幽一臉「你到底在發什麼病」的神情。
蕭則氣得一個字都不想和他再說,果然他和孔幽就是八字不合。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我走了。」
他抬腿就要離開。
「哎,等會兒。」
不再裝瘸的孔幽兩三步就走到桌子旁邊,給自己倒了杯茶。
蕭則以為他良心發現,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師父面前給他打掩護,是幫了他多大一個忙。
但孔幽現在沒有那份良心,他看都不看蕭則一眼。
「你不是說有傷藥嗎?給我拿一瓶。」
要東西要得理直氣壯。
「……沒有!」
蕭則本來是準備了的,但是他現在不想給了。
孔幽說他小氣,他當自己沒聽見。
像孔幽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就應該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裡面腐爛。
蕭則在心中忿忿地想。
孔幽可不想猜他是個什麼心思,他咕噥一句「小氣」,不給就不給了,反正他也不缺。
今天把大長老打發走,不用帶霍茗一,腿受傷的消息也放出去了,從明天起蕭則就要出遠門。
……
按道理,他應該能清閒好多天。
但孔幽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他總覺得還有誰被他忘在腦後,而且這人還能給他帶來很多麻煩……
對了,穆若雪!
她怎麼好長時間沒在自己眼前晃了?
孔幽這時想起來,穆若雪是被大長老罰跪去了。但大長老永遠都是走走形式,對於穆若雪,他捨不得讓她吃苦的。
估計那些送去祭堂的供果,都要進了她的肚子。
罰跪結束,還有禁足。然而這對穆若雪是一種保護。
現在她背刺大師兄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四處亂晃對她的名聲不好。
大長老的打算是,把她關一段時間,讓她消失在同門面前,把這件事淡化了,再放出來。
這時大家將事情忘得差不多了,除了孔幽本人,也不會有人記得穆若雪當眾坑師兄這回事。
道緣長老想得很美,這也的確是個良計。
若是換作過去的孔幽,他就算看破長老的心機,恐怕也不會說什麼。
但現在的孔幽不會了。
他如今除了勇敢拒絕所有人,還學會了要把不滿大聲說出來。
穆若雪闖了這麼大的禍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做夢!
就在穆若雪吃飽喝足,在大門緊閉的祭堂裡面謀劃著名怎麼跟大師兄來一場精心但不刻意的偶遇時,她心之所系的大師兄親自來了。
不但他自己來,他還帶了一個同門師弟。
這位師弟是明醫堂的弟子,一張討喜的娃娃臉,一對機靈的圓眼睛,笑起來有點像年畫娃娃。雖然十七歲了,但還是經常被人當小孩。
師弟綽號鴉首山小嗩吶。為什麼叫嗩吶呢,因為只要什麼消息到了他這裡,經由他的嘴,立馬就會傳到整個宗門上下。
嗩吶師弟今晨就等在竹幽居的外面,探頭探腦。
這會兒孔幽洗漱出來,仍然一瘸一拐的。
「大師兄……真的受傷了?」
小嗩吶瞪著眼睛,還有點不敢相信。
「是啊,」孔幽笑得很親切,「所以勞煩師弟,陪我去一趟祭堂。要是我中途摔倒了,你還來得及救我。」
「大師兄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傷的!」
他拍拍胸脯,先給了師兄保證,隨後又按捺不住八卦的心。
「大師兄去祭堂,是要找若雪師姐麼?」
「沒錯,」孔幽提了一個食盒,嗩吶師弟很有眼力見地接到自己手中,「若雪在罰跪呢,恐怕師父也不會讓她吃東西。我去瞧瞧她死沒……她是否還安然無恙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