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幽眼中的樹,其實不是樹,而是一個個被拉長的屍體。
他們的手臂向上伸,被緊緊地捆在樹幹上,兩腳併攏,同樣用麻繩捆在下方。
他們的神色痛苦,孔幽能看清這些屍體的面容,扭曲猙獰。
上下兩股相反的力量,再把他們的身體向兩個方向不停地拉伸,孔幽聽見了骨頭碎裂和皮肉綻開的聲音。
「瑞平。」
站在距離他最近的永遠都是林瑞平,他一開口,對方馬上湊過來,小聲問他。
「怎麼了師尊,我們要在這裡放棄嗎?」
林瑞平說話的聲音壓抑著興奮,看樣子對於退賽這件事相當積極。
「……不是。」
孔幽問林瑞平,她有沒有看到附近的那些樹。
「樹?怎麼了?」
林瑞平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了孔幽的話。
「我看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樹。」
孔幽的眉頭皺起,看來,這是針對他的幻境。
天術司最擅長的就是幻法,真真假假,眼見未必為實。
連他們眼前這片高聳入雲的樹林,恐怕也是假的。
「要小心,這裡都是幻術。」
孔幽提醒了一句,林瑞平點點頭。
「放心師尊,一旦發現不對勁,我轉頭就跑。」
林瑞平說到做到。
其他門派的修士已經在開始尋找所謂的「畫舫」。
不用浪費多少工夫,很快,白霧散開少許,他們就在其中看見了三層高的巨大畫舫。
這畫舫停泊的地方就是這片林子,外表已經破損了,看上去至少有百年的歷史。
它的一半船身插入落葉下的泥土,另一半暴露在外面。所以眾人看見的畫舫,其實是船頭上翹的姿勢。
已經有修士陸續地向畫舫裡面走,天術司司主一直站在旁邊,像個揮之不去的陰魂。
他不言不語,並沒有說明,一個時辰從什麼時候算起。
其他人也搞不清楚他的想法,所以就算來到畫舫旁邊,也只能圍著。
人群聚得越來越多,遠處的鐘聲驟然響起,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舫試開始了。
此時還有一小部分人,沒有走到畫舫周圍。
想起天術司司主說的「在畫舫中待滿一個時辰」,眾人頓時不敢耽擱,迅速進入了畫舫之內。
賀鴻煊和梁逸天也先一步到了畫舫,他們回頭看了剩下兩人一眼。
林瑞平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耽擱,先進去。
孔幽的情況不太對,她要陪著對方。
原本兩人也是要往畫舫的方向走,但孔幽走到一半,突然停下。
「師尊,怎麼了?」
林瑞平轉過頭,卻發現孔幽用手蓋了蓋眼睛,很不舒服的樣子。
「你的眼睛……在發紅。」
林瑞平讓孔幽放下手臂,湊近觀察後,透過面具,她發現孔幽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血絲太多了,甚至要將雙眼的眼白吞噬。
孔幽此刻的視野在變化。他的視線中,一會兒是灰白色調的林中景色,一會兒又遍布著血淋淋的顏色。
「看來是幻術對我起作用了。」
孔幽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清心丹,含在口中。
眼睛的不適稍微緩解些許,這時孔幽也聽見了鐘聲。
「舫試開始了,瑞平,你先進去。」
孔幽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太妙,他不願意耽誤林瑞平。
林瑞平卻連猶豫都沒有,她要留在孔幽身邊。
「你可不能隨便死了,不然我怎麼向死去的孟凡師兄交代。」
她咕噥一句,態度很堅決。
「我們鶴雲宗好不容易抓來一個新鮮的尊者,不能這麼輕易地讓你去死。」
在林瑞平眼中,輸贏無所謂,還有比輸贏更重要的東西。
孔幽有些無奈地笑了。
「我現在是一個不穩定的狀態,隨時都會迎來劫數,到時候你身邊最大的危險,就變成我了。」
「沒事,正好我看看你是怎麼渡劫的,到時候我也有談資去和別人說。」
「……」
三下鐘聲響過,外面除了孔幽和林瑞平,再沒有其他的修士。
還有一人……那就是身著寬大斗篷的冉布。
冉布保持著神秘造型,靜默地站在一邊。如果他足夠高,他簡直和這些林子裡的樹木沒什麼兩樣。
林瑞平一向心態好,反正都來不及了,她索性看看周圍的環境。
這時,她注意到了一動不動的冉布,小聲和師尊議論。
「師尊,你說其他人都進入畫舫了,這冉布一點都不帶換地方的。他愣站在這兒,是要做什麼呢?」
孔幽的視線隨之也落在冉布的身上。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周圍又很安靜,冉布能把他們倆的大聲嗶嗶聽得一清二楚。
林瑞平是敏銳的,孔幽皺著眉,也察覺到不對勁。
「還有一件事……瑞平,你有沒有發現,這裡竟然沒有圍觀的修士?」
孔幽說到了這一點,也提醒了林瑞平。
「說得對啊,那些吃飽了閒的修真大能,怎麼一個人影都不見?」
「只有一種可能——」
此時孔幽和林瑞平對視,後者頓時明白前者的意思。
「你是說……我們現在腳下站著的地方,就是畫舫?!」
咣——
林瑞平的話音未落,只見他們腳下的大地突然劇烈地傾斜搖晃,兩人一時不備,踉蹌了一下,頓時倒在地上。
孔幽勉強維持住身體的平衡,而林瑞平……她摔倒的姿勢是頭先點地,險些把她摔蒙了。
這麼一個劇烈的搖晃,讓兩人頓時反應過來,他們的猜想是對的!
那個被掩蓋在濃霧之後的畫舫,只是一個障眼法。
真正的比試場,從他們一進門,踏入這片林子時,就出現了!
因而冉布一動不動。他根本不需要行動,他作為主考官,已經身在比試的場地之中。
而那些沒有出現在視野中的賓客,恐怕現在正在這巨大的幻境之外,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孔幽和林瑞平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
在幻境之外,各大宗門的修者圍坐在高台之上,中間是一個巨型的水球。
水球的下半是波濤洶湧的浪,上半漂浮著一隻古老的畫舫。
在畫舫的船板上,是一片灰色的樹林。
孔幽和林瑞平的表現,映在眾人的眼底。
「這兩個鶴雲宗的修士,倒是不一般。」
三十二峰之一,龍嘯閣的閣主,一手端著酒杯,一邊看,一邊點評了一句。
在他旁邊是鳳凰樓的樓主,她是個窈窕貌美的婦人,看不出真實的年紀,唯有眼角的細微皺紋,暴露出了一絲歲月的痕跡。
她聽了龍嘯閣閣主的話,莞爾。
「都說鶴雲宗的弟子從不循規蹈矩。這種時候,正是派上了用場呢。誰能想到,光輝正義的瑤台,竟然會用這種『騙術』呢?」
燕行宗的宗主是個古板的中年人。他對於自家弟子輕舉妄動、掉入陷阱這件事有些不滿。但他們燕行宗的門風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還得開口幫徒弟找補。
「就算看穿了,也未必會減少危險。不論是那假畫舫,還是外面用於偽裝的林子,總歸都是在天術司的幻境內,不好對付。」
鳳凰樓樓主聽得出他在死鴨子嘴硬,輕笑著。
「既然宗主這麼說了,那就該是這樣吧。」
對對對,你說什麼是什麼。
雀吟峰的宗主,曾經在湖面上觀察過孔幽的那位白鬍子老道,聽出了鳳凰樓的敷衍之意,無聲地笑笑。
他的徒弟容關,現在也在假畫舫之中。
雀吟峰今年形勢不好,這才是舫試,就只剩下容關一個人了。
但他一點都不焦急。
容關就是最大的勝算,只靠他自己,也能走到最後的問道。
此時幻境內的孔幽和林瑞平還暈著,林瑞平捂住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暈目眩。
「我感覺好像有誰在我的耳邊敲鑼。」
「……你這是撞傻了,自己緩一會。」
孔幽拽著林瑞平的手臂,把她扶到最近的一棵樹下,讓她靠著緩緩。
林瑞平捂住自己的頭,這時,前面的假畫舫中,突然傳來一陣陣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