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人將李夫子迎到屋內,不等眾人說話,李夫子已經道:「二郎,你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去城裡。晚飯之前,咱們便要趕到城裡去,晚上請客吃頓飯,你這事兒算是成了。」
楚李氏十分歡喜,問道:「大哥,是找到好事兒了?」
「我這幾日在城裡找了一些舊交,不過大都用不上人,倒是和盛泉的大作師韓淵知道此事之後,念在老夫與他多年舊交,卻是願意介紹二郎往和盛泉去做事。」李夫子撫著鬍鬚笑眯眯道:「今天一大早,韓淵便派人找上了老夫,讓老夫帶著二郎過去,老夫已經下了帖子,今天晚上請了韓淵吃飯,那邊也已經答應了!」
素娘忍不住問道:「舅爺,和盛……和盛泉是做什麼的?」
李夫子一愣,隨即道:「素娘啊,你真是沒出過門,什麼事兒也不知道。你可知道,咱們雲山府有雲山三號,那都是百年字號,這和盛泉便是其中之一。和盛泉是咱們雲山府……不不不,是咱們南山道首屈一指的酒家!」
「是讓二郎去賣酒?」素娘茫然道:「跑堂的?」她雖然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也知道酒家有跑堂子的。
李夫子搖頭道:「和盛泉可不是酒樓,那是酒坊。這般說吧,老夫這些年來也品過不少酒,但是論起醇香,還是和盛泉的竹清酒最是上等。」說到這裡,老人家喉頭動了動,似乎對竹清酒十分的眷戀。
素娘似懂非懂,也不再問。
楚歡微一沉吟,才問道:「舅爺,我去了那兒,要做些什麼?」
「這個老夫還真不知道。」李夫子搖頭道:「不過韓淵既然答應了,這事兒就沒差,總會給你安排個事兒做。」撫須笑道:「二郎啊,這韓淵乃是酒坊里的大作師,真正的大師傅,他年輕的時候,也只是個夥計,但是頭腦靈活,如今成了大作師,可是人人羨慕,衣食無憂。他與老夫頗有交情,有他照顧你,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進了和盛泉,你便好好跟著他學,說不定哪天你也能成了大作師,你娘和素娘便都有好日子過了!」
楚歡心中暗嘆:「成為大作師,只怕難以達到。不過要讓娘和素娘姐過上好日子,那卻是我必須要做到的!」
楚李氏雖然也不懂什麼和盛泉什麼竹清酒,但感覺到是個好事兒,拉住楚歡的手,道:「二郎啊,你舅爺幫你找了個好活計,你可不能辜負舅爺。到了那頭,就好好做事,娘不求你能飛黃騰達,只求你平平安安,能吃飽穿暖就成……!」說到這裡,眼圈便紅了。
楚歡抱著母親,柔聲道:「娘,你放心,孩兒會好好做事。等二郎有了錢,便將你們也接到城裡去……!」
李夫子聞言,滿臉欣慰,撫須道:「好好好,大孝為善,該當如此,該當如此!」
素娘神情也有些黯然,呆站了片刻,終於轉過身,回到自己屋裡去,片刻之後,拎了一個包裹出來,遞給楚歡:「這是換洗的衣裳,你……你自己在外面保重……!」
楚歡接過包裹,柔聲道:「素娘姐,娘就靠你多照顧了,我一有機會就回來看你們!」
李夫子已經拄著拐杖起身來,道:「約好了人,咱們可不能誤了時辰。二郎啊,咱們這就走!」雖然天色尚早,但是李夫子是讀書人,將禮儀看的極重,只怕回去晚了,誤了時辰。
楚歡扶著李夫子出了門,上了馬車,回過頭,只見素娘扶著楚李氏站在門前相送。
馬車轉了個方向,楚歡探出頭,大聲道:「你們回去吧,我會常回來!」這句話說完,馬車就離楚家已經頗遠,素娘扶著楚李氏往前走了幾步,直看著馬車消失在眼帘中。
……
……
青柳縣是南山道雲山府直轄縣城,在雲山府以南五十多里處,雖然只是一個小縣城,但是地理位置極佳,繼續往南不過百里地便是南山道宿州地界,往東不到六十里地便是漢州地界,匯於三州的交通要道,也正因如此,整個雲山府除了府城之外,這青柳縣城卻是最為繁華。
這個時代的縣城,自然不可能與後世那般人流穿梭相比,但也是車水馬龍,十分熱鬧,商號、當鋪、酒肆、茶館、油鋪也是應有盡有。
李夫子的馬車入城之時,天色尚早,按照李夫子的吩咐,馬車逕自到了一家酒樓門前停下,楚歡扶了李夫子下車,李夫子便即向那車夫拱手道:「有勞有勞!」
那車夫卻是十分恭敬笑道:「李夫子客氣了,少爺說了,只要夫子用車,派人說一聲,天大的事情也要放下!」
李夫子呵呵笑著,那車夫一揮馬鞭,馬車便即離去。
楚歡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樓,倒是一處古色古香的兩層小樓,門頭掛著一塊黑色的匾額,寫著血紅色的三個大字,喚作「一品香」,屋內熙熙囔囔,十分熱鬧。
李夫子道:「這家酒樓有些年頭了,在這城裡頭有些名氣,老夫去年來過一次,便是在這裡飲的竹清酒。」
楚歡一怔,李夫子是去年過來,這已經一年多,卻對這裡記憶猶新,由此看來,李夫子的生活也是十分的拮据。
忽然想到什麼,楚歡有些尷尬道:「舅爺,我身上……!」
李夫子知道他要說什麼,呵呵笑道:「不妨事,老夫身上帶了銀子,雖然不多,但是一頓飯的銀錢還是有的!」
楚歡心中有些愧疚,他這次回來,當真是身無分文,想想剛回家的那天夜裡,素娘拉長臉,心裡卻也是明白,離家八年,回家卻身無分文,這總會讓人感到失望。
李夫子正要帶著楚歡進酒樓,忽聽得街上傳來一個聲音叫道:「抓住小賊,媽的,給老子站住……!」楚歡聽到聲音,轉過頭去,只見一名大漢手裡舉著一根短棍,往這邊衝過來,在那大漢前面,一人正慌忙跑過來,兩隻手捧著胸口,看起來十分的驚恐。
楚歡倒也看的清楚,被追之人衣衫僂爛,一件破棉襖,頭上戴著一頂十分成舊的皮帽,嚴嚴實實,臉上卻是炭黑般,十分邋遢,看不清模樣。
這人看起來十分瘦小,在街上的人群中竄來竄去,終是撞在一名男子身上,身體比不得那男子粗壯,竟是被撞倒在地上。
那男子罵了一句,並不理會,逕自走開,後面拿著短棍的大漢已經追上來來,一腳便踩在皮帽人身上,粗聲罵道:「他奶奶的,跑啊?看你有多大能耐!」
皮帽人臉上顯出痛苦之色,抬起手想要去推開踩在自己身上的大腿,但是他力氣顯然極小,竟是推不開,反倒是從身上胸口掉下了兩隻紅薯來。
大漢用手中短棍指著皮帽人,依然罵道:「瞧你這小子賊眉鼠眼,就知道偷雞摸狗,看老子打不死你!」舉起手中的木棍,照著皮帽人劈頭便要打下去。
他的木棍還沒有打落,就感覺自己的手腕子一緊,就像是被鐵鉗子夾住,動彈不得,轉過頭來,只見一個土裡土氣的年輕人正握著自己的手腕子。
「為何打人?」楚歡冷聲問道。
這皮帽人就倒在自己的腳邊,瞧那大漢要打人,楚歡自然不會置之不理。
「放手!」大漢怒喝道。
楚歡用力一推,趁勢也鬆開了手,大漢只覺得一股推力將他推得退出了三四步,站穩身形,抬起棍子指著楚歡道:「來了個多管閒事的。」又指著地上的皮帽人道:「這小子偷了我兩隻紅薯,老子愛打就打,你少管閒事!」
楚歡淡淡道:「兩隻紅薯,能值幾個銅錢,要下這麼重的手?瞧他樣子,也是餓極了,否則誰會去偷你的紅薯。真要是小偷,偷金偷銀,哪裡會去偷這不值錢的東西。」
大漢道:「你說的輕巧,若是這不算偷,那人人都去拿一份,老子喝西北風去啊?」
李夫子上前來,拄著拐杖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青天白日,自有王法,他便是真偷了你東西,你自去報官,也用不著打人!」
旁邊多有圍觀之人,見到這個狀況,瞧那皮帽人瘦小可憐,也都是在旁指指點點,都說那大漢的不是。
那大漢知道眾怒難犯,他自然不可能為了兩隻紅薯真的去報官,罵道:「真他媽晦氣……!」拿著木棍指著皮帽人道:「臭小子,下次若是再被我見到,老子扒了你的皮!」罵罵喋喋地去了。
楚歡這才蹲下身子,將那兩隻紅薯拿起,這兩隻紅薯極小,楚歡一隻手便能抓住,遞到那皮帽人面前,溫言道:「拿著吧!」
皮帽人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他眼囧邊已經流下兩道淚水,那淚水在臉頰上滑落,竟將臉頰上的黑灰洗去不少,露出兩道白白的痕跡。
莫看這皮帽人身子瘦弱,但是露出的地方卻是肌膚白嫩。
「我……我不是有意的……!」皮帽人臉上滿是驚恐之色,怯生生地道:「我……我要吃的去活命……!」
楚歡也不多言,將紅薯放在他手中,起身來,過去要扶著李夫子進酒樓,卻聽那皮帽人在身後道:「謝謝……謝謝你……!」
楚歡回過頭,只見皮帽人已經站起來,兩手將紅薯死死握在手中,似乎害怕那紅薯飛了一般。
楚歡只是微笑點了點頭,並不多言,攙扶著李夫子進了酒樓,早有店夥計上前來,躬著身子道:「是兩位嗎?」
李夫子撫須道:「先給我們找個靜一些的地方,還有一位客人沒有過來,要等上一等!」
「兩位是要雅間嗎?」夥計笑問道:「樓上正好還有一間雅間,不過要多收你二十枚銅錢!」
李夫子猶豫了一下,點頭道:「如此也好!」
當下那夥計將兩人往樓上帶,到得樓梯處,楚歡想到什麼,回頭望了望,只見那皮帽人兀自站在門前,正呆呆地望著自己。
楚歡見他可憐,若今日是自己一人,只怕便要帶那皮帽人進來吃一頓,不過今日是請人吃飯,自己卻不好做主,那邊早有店夥計瞧見門前站著一個乞兒,揮手罵道:「快滾開,別耽誤了做生意!」
那皮帽人這才拿著兩隻紅薯,消失在楚歡的眼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