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和李夫子進了雅間,裡面比之外廳還真是清靜許多,落座之後,夥計很快就送上茶水來,笑問道:「兩位要吃些什麼?花炊鷂子、雞舌羹、爆獐腿、菊花兔絲、芙蓉煎牛筋……還有姜醋金銀蹄子、八寶臘雞,這是樓里客人點的最多的菜餚,色香味俱全,兩位來了這裡,該嘗嘗才是!」
這店夥計口齒利索,菜餚說上來如數家珍,楚歡聽著一愣一愣的,心中卻也是頗為感嘆,一來感嘆果然是每行每業都不簡單,就是酒樓的夥計也得有一張口齒伶俐的嘴皮子,二來卻也是想不到區區一個縣城,這家看起來也並不是十分奢華的酒樓竟然有這些上檔次的佳肴。
他卻不知,這青柳城地處三州交通要道,乃是東去南來的必經之地,三州無論官商交通,都要打從青柳城過。
來往的官差或是商客,也都會在青柳城駐宿,也正因如此,青柳城在大秦帝國縣城的規模中,絕對是數一數二,而其繁華程度,也屬一流。
楚歡身著粗布衣裳,看起來便知是從鄉村而來,若只是楚歡,這店夥計倒未必如此熱情,反倒是李夫子一身青袍,看起來是個極有修養之輩,所以這店夥計十分的殷勤。
李夫子擺手道:「且不忙這些。」頓了頓,輕聲囑咐道:「若是有人自稱韓淵,你便將他帶到這裡來就是,等到客人到了,再點菜不遲。」
店夥計答應一聲,下了去。
李夫子讀書人出身,是個有些講究的人,此時身處雅室之內,便覺這地兒須得謹慎小心,連聲音也輕下來:「二郎,咱們等一等,韓淵用不多時,就該來了!」瞥見雅室內的牆壁上掛著一副畫,起身背負雙手上前去,那幅畫乃是一幅山水圖,畫的倒也頗有神韻,旁邊提著一闋詩詞,李夫子輕聲念了一遍,瞧見落款,立時搖頭嘆道:「真正是世風日下,這是徐從陽的詩詞,仿效未嘗不可,只是這落款也要署上徐從陽的名字,卻未免有些欺世盜名了!」
楚歡將包裹放在旁邊,落地之時,卻聽到包里似乎有一陣響動,有些奇怪,打開包裹看了看,這才發現,這包裹里不但有摺疊整齊的衣裳,另有一串銅錢,大概有七八十枚銅錢,用一根紅繩串起來,夾在了衣服中間。
楚歡一怔之後,迅即明白,這銅錢自然是素娘放在裡面,雖然數目不多,但是依照楚家的條件,近百枚銅錢卻是不小的數目,乃是素娘一針一線針繡得來,楚歡看在眼中,心裡一陣感動,知道素娘是擔心自己在外面身無分文,所以才在包里放了這些銅錢。
李夫子此時已經背負雙手回來,兀自嘆道:「若是能得見徐從陽的真跡,老夫此生倒是無憾了!」
楚歡系好包裹,問道:「舅爺,這徐從陽是何人?」
「也難怪你不知道!」李夫子撫須笑道:「說起來,這徐從陽還是你我的鄉人,他是雲山府出身,不過三十年前就已經離開了雲山府,如今在京城可是高官……這徐從陽不但為人正直,文采斐然,歌詞詩賦無所不精,詩經禮樂無所不曉……!」說到這裡,眼睛裡閃著光:「他年輕的時候就寫得一手好字,而且痴迷字道,老夫那時就知道他在書法一道必有大成,果不其然,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徐從陽的字那是一字千金啊……!」
楚歡奇道:「舅爺,你年輕的時候認識徐從陽?」
李夫子一怔,隨即搖頭,目光閃爍:「不認得。老夫只是一個教書先生,徐從陽那是京城高官,八竿子也打不著……!」說到這裡,李夫子的眼眸子裡隱隱顯出黯然之色,似乎若有所思,不再說話。
楚歡只覺得李夫子言不由衷,顯然是在隱瞞什麼,心中暗想:「難不成舅爺與徐從陽還真有些瓜葛?」
正在此時,猛聽得「砰」的一聲響,正若有所思的李夫子身子一震,嚇了一跳,楚歡卻是皺起眉頭來,卻已經聽出這聲音是從隔壁傳過來。
這裡連著幾間雅室,旁邊卻也是一處雅間。
「范公子,你這是將咱們兄弟當猴耍啊!」隔壁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楚歡聽的十分清晰:「咱們兄弟都是道上混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咱們自己卻是將信義看的極重……你范二公子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難不成連這點信義也不守?」
這人話聲剛落,楚歡就聽到一個聲音陪著小心道:「四爺息怒,消消氣,你……你聲音放輕些,這裡人來人往……!」
「你讓我如何不生氣?」粗重聲音道:「咱們道上的兄弟,講的就是一個『義』字,你現在不守信義,那是抽我青臉老四的臉!」
楚歡和徐夫子對視一眼,都是感到十分疑惑。
只聽那范二公子聲音傳了過來:「四爺,先坐下說話,咱們也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什麼事兒坐下來好好談談也就是了!」
粗重聲音放低了些,但是楚歡卻兀自能夠清晰聽到他說話,只聽他趁著聲音道:「這事兒沒得談。范逸尙,定金你是付了,這後面還欠著五百兩銀子,正好最近我八里堂的弟兄們手頭緊,老子也不和你多說廢話,最遲一個月,這筆銀子若是還沒送到老子的手裡,嘿嘿……你范逸尙不守信義,也別怪我青臉老四壞了規矩!」
范二公子聲音焦急起來:「四爺,你……你這話是何意思?」
「什麼意思?」青臉老四冷笑道:「范公子,你是聰明人,別說不懂我的意思。」
范二公子聲音充滿惱意:「青臉老四,你是不是太過分了?我已經付了二百兩銀子作為定金,這事兒到此為止,定金我也不要了,你還想怎樣?你……你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青臉老四冷聲道:「事先咱們可是說好的,定金二百兩銀子,事後本要你八百兩,湊成一千兩銀子,可是你好說歹說,我也是瞧在咱們以前有些交情,讓了你三百兩,這最終七百兩銀子將事兒定下來。這都說好的事情,難道你要出爾反爾?」
「我何曾出爾反爾!」范逸尙氣道:「這不是事情有變,用不著你們動手嗎?你們不用出手,坐收二百兩銀子,這還不成?」
「我們要的是七百兩!」青臉老四冷笑道:「定下的事兒,就得信守承諾。你買我賣,概不退貨,你出銀子我們出人,這說的事情,變不得,就算用不上咱們的人,但是銀子你卻一兩也不能少了。」
聽到那邊傳來椅子滑動之聲,隨即又聽那范逸尙的聲音軟下來:「四爺,不瞞你說,若事兒沒變故,莫說七百兩銀子,便是七千兩銀子,恐怕也不是太難的事情。只是……唉,四爺,為了這次事兒,我已經花了近千兩銀子,而且還是賣了最後的兩間鋪子……你那五百兩銀子,我實在拿不出來。」
「你賣多少鋪子,與我何干!」青臉老四的聲音十分冷漠:「我要見的是銀子,要聽的是痛快話,可不是你這些廢話。」頓了頓,聲音又壓低下去,李夫子卻已經聽不見,倒是楚歡的聽覺極佳,隱隱聽到那青臉老四道:「范二公子,要不我來幫你出個主意?」
楚歡沒有聽范逸尙說話,隔了片刻,才聽那青臉老四道:「你不還是有一棟大宅子嗎?那棟大宅子,就算低價賣出,怎麼著也得四五百兩銀子……!」
「不成!」范逸尙的聲音有些驚慌:「家母尚在,那老宅子……老宅子賣不得……而且房契地契如今都在家母手中,就算我有這個心,那也是……那也是……!」
青臉老四嘿嘿笑道:「范二公子的手段,我們八里堂也不是不知道。當初你們范家也是萬貫家財的大戶人家……如今僅剩一座老宅,這些年范二公子過著仙人般的日子,范家萬貫家財在你手中可以肆意支配,怎地到頭來,卻連一個老宅子也支配不了?」
「你……!」范逸尙劇烈咳嗽起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青臉老四聲音依然鑽入楚歡的耳朵里:「既然老宅子賣不了,范二公子兩年前不還是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了一個小妾嗎?據我所知,你那小妾花容月貌,風流身段,能歌善舞,我前陣子倒也瞧見一眼,雖然大了兩歲,不過我倒是覺著大有味道,又風騷又勾魂,那翹屁股……嘖嘖……范二公子如今也玩膩了,不如將她抵過來,折算成二百兩銀子……你若是覺得我這價錢低,大可自己將她送到軟玉閣,陳媽媽只怕還能給你一個好價錢……!」
「砰!」
隔壁傳來重重的拍桌之聲,隨即聽到范逸尙怒不可遏地道:「青臉老四,你的嘴巴乾淨一些,你這還真是想訛詐老子?」
他怒起來,那青臉老四比他更怒,粗聲道:「范逸尙,你給老子聽著,別他媽還將自己當成富家少爺,你們范家如今什麼樣子,莫說青柳城,就是整個雲山府,又有幾個人不知道?想在老子面前擺架子,去你媽的!」聽他「呸」了一聲,又聽他繼續道:「你給老子聽好,一個月後,就在這個地方,帶上五百兩銀子過來,到時候老子若是沒見著人,哼,可別怪老子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