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走到琉璃身邊時,琉璃微轉頭看了一眼,淺淺一笑,道:「你終於願意和我坐在一起說話了嗎?」
從中原出發,翻過天山,穿過大沙漠,進入蓮花城,楚歡雖然與琉璃時常相見,但是卻並無真正地單獨在一起好好說話。
憑心而論,楚歡也曾對琉璃生有愛慕之心,琉璃的姿顏,稱得上是天下無雙,但凡是男人,見到如此傾城國色,若是心如鐵石,反倒很不正常。
但是自從知道琉璃竟然是天門道幕後的真正天公,楚歡便心生寒意,如此國色佳人,竟然心機如此深沉,楚歡心中便覺得琉璃固然是傾城國色,卻更是蛇蠍美人。
天門道禍亂天下,中原大地生靈塗炭,這一切可說是拜琉璃所賜,為此楚歡對她卻也是敬而遠之,並不敢也不願意與她太過接近。
但是這些時日相處,琉璃倒似乎依然是那個恬靜優雅的琉璃,如果不是知道她曾是天公,楚歡很難相信江山動亂由她而起。
風撫秀髮,飄逸脫俗。
「我可沒說要坐下來與你說話。」楚歡摸了摸鼻子。
「是嗎?」琉璃輕柔一笑,卻是往邊上微微移動,讓出了一些地方,楚歡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旁坐了下去。
「風寒笑找到了你?你已經見過他?」琉璃忽然問道。
楚歡心下一驚,暗想這女子當真是厲害,但面上卻依然很鎮定,問道:「為何這樣說?」
「那天晚上你離開很久。」琉璃微抬頭,望著漆黑蒼穹,天上黑蒙蒙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她那一雙碧眸倒似乎能夠穿透夜幕看到蒼穹深處,「你對蓮花城並不熟悉,半夜三更,如果沒有緣由,我想你也沒有雅興在長街獨逛。」
「如果我說沒有呢?」楚歡淡淡道。
琉璃微轉頭斜睨了楚歡一眼,輕笑道:「我也只是猜測,你不必對我心存戒心。」
「戒心?」楚歡道:「當初正是對你沒有戒心,才會被你所騙。」
「騙?」琉璃嫣然笑道:「你所說的騙,又是指什麼?我騙到了你什麼?紅龍舍利如今還在你手中,我可沒有騙到手,你也不必如此凶神惡煞。」輕嘆道:「如果你換做是我,又會如何?有因必有果,我做下的事情,自然有報應。我即使傷害了很多人,至少不曾傷害到你,你也不必對我心存敵意。」
「你後悔了?」
「後悔?」琉璃搖頭道:「後悔如何,不後悔又能如何?該做的,我都做了,不該做的,我也做了,餘下的日子,我只是要做完最後的事情,然後接受應該承受的懲處。」
楚歡忍不住問道:「心宗心宗會如何懲處你?」
「毗多羅咤帶你到了六道塔下,你該知道六道塔的用途。」琉璃幽幽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毗奈耶!」
「你是說六道塔最底層的毗奈耶?」楚歡一怔,「難道難道你會被關進毗奈耶?」
琉璃轉頭凝視著楚歡,含笑道:「你是龍王,掌管毗奈耶,是否要被送進毗奈耶,自然由你來定奪?莫非你不想看到我進入毗奈耶?」
楚歡正要說話,琉璃已經搖頭道:「雖然我並不後悔在中原所為,但是畢竟觸犯了法規,即使你不懲處,心宗也會按照法規將我送入毗奈耶。」她抬手將額前一綹秀髮撫開,輕聲道:「如果我們能夠活著回到蓮花城,還要你這位龍王親自送我進入毗奈耶。」
楚歡聽琉璃聲音平靜,並無波動,見她無雙姿顏,心中卻是感慨,如此國色佳人,無論是容顏、智慧、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了得,一旦進入毗奈耶,終生便再也不得見天日。
「你你既然知道要被關進毗奈耶,為何!」楚歡頗為猶豫,卻還是沒有問出來。
琉璃聰穎過人,楚歡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你是想問我既然知道要被送進毗奈耶,為何還要隨你們回來?」
楚歡微微頷首,琉璃幽幽道:「我去往中原,只因為我是毗琉璃,而回到蓮花城,只因為我是增長天王。」
楚歡一怔,琉璃輕聲道:「毗琉璃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一個族群的名字,但是那夜之後,毗琉璃從一個族群的名字,變成了一個人的名字。」凝視著楚歡,眼眸深處卻是有著掩飾不住的哀傷,「當安容被擄走,你心中的焦急和擔憂我能體會,而毗琉璃這一族的消亡,你可能體會我的感受?」
楚歡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琉璃所言的那一夜指的便是當年屠城那一夜,他亦是知道,那一夜慘死在狼兵屠刀之下的生命不計其數,其中就包括上一代的增長天王。
風寒笑屠戮蓮花城,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計劃,屠殺城中百姓、焚燒樓台亭塔固然是十分重要的目的,更為重要的目的,卻也是要清楚心宗的重要人物,而當時代替持國天王留守在蓮花城的增長天王自然是風寒笑首當其衝的目標。
楚歡知道,增長天王在那一夜率眾曾經做過抵抗,卻被風寒笑設計所殺,而增長一族的結果,亦是可想而知,對於久經沙場見過無數屍骨的風寒笑來說,要屠戮一族實在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當年八部眾損失最為慘重的自然就是增長一族。
「我知道你失去那麼多親人,心中很是痛苦,可是!」楚歡苦笑著嘆道:「你報復的手段也實在太過極端。當年害你失去親人的是風寒笑,可是天門道在中原害死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風寒笑卻恰恰不在其中,如果你這是復仇,卻是最為失敗的復仇。」
「是成是敗,如今也說不清楚了。」琉璃緩緩起身,站在石頭上,夜風吹來,長袖飄動,獵獵作響,她的秀髮也隨風而起,「中原的恩恩怨怨,已經不再是我所關心的,回到蓮花城,只因為我是增長天王,承接歷代增長天王的使命,結果如何,我並不知曉,只能盡力去做而已。」
「中原的恩恩怨怨你不再關心?」楚歡也站起身,背負雙手,「你是想說,中原所經歷的一切,你都能夠放下?」
「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琉璃轉身面對楚歡,「事到如今,許多事情我也已經無力去改變。」
楚歡嘆道:「你可知道,即使到了現在,你心中存有的依然是怨恨和悲傷,如果我們真的能夠再一次順利回到蓮花城,你難道希望帶著怨恨與悲傷走進毗奈耶?你想讓它們永遠伴隨你?」
琉璃微蹙秀眉,紅唇微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琉璃,你是個極聰明的人,佛法的存在,本就是為了化解世間的怨恨與悲傷,讓人心中充滿希望與愛。」楚歡凝視琉璃,「你身為心宗八部眾,可說是一等一的心宗弟子,自身卻帶著怨恨與悲傷,又如何能夠讓佛法在世間傳揚?渡不了自己,又如何去渡人?」
楚歡想了一想,並沒有說話,從石頭上輕盈飄落下去,便要離開,楚歡看著她曼妙的倩影,忍不住道:「你等一下!」
琉璃停下腳步,也沒回頭。
「中原是否真的沒有你留戀的任何東西?」楚歡嘆道:「難道那裡沒有任何你願意留下的記憶?」
琉璃幽幽道:「不該記住的,我不會去記,值得記憶的,我也無力再去記。」
楚歡亦是從岩石上飄落,站在琉璃身後,猶豫了一下,終於道:「你可知道,曾經有那麼一陣,我為你所感動,甚至一直記在心頭。」
「感動?」
「你自然不會忘記,西昌國相辛歸元曾經拿出龍蛇丸,要你我服下,可當時你卻搶過去,將兩枚藥丸全都服了下去,那時候我便想,這個女人可以為我不顧性命,此生我也絕不會有負於她。」楚歡苦笑道:「你可知道,那時候我心裡便想過,無論你身在何方,無論你是誰的人,我遲早都要將你變成我的人。」
琉璃轉身過來,輕柔一笑,道:「那時候我是灜祥身邊的妾侍,你竟然如此大膽,真是膽大包天。你舉兵謀反,總不至於是為了我吧?」不等楚歡說完,搖頭嘆道:「只是你也知道,那只是一場戲,辛歸元只是我的部下,我和他只是在藥谷配合著為你演一場戲,我的目的,只是為了探查你手中龍舍利的虛實,所以你也不必再感動了。」
「當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心中確實十分憤怒。」楚歡嘆道:「我堂堂七尺男子漢,竟然被你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我!」
「你是因為怨責我在中原屠害生靈才對我產生敵意,還是因為我的真實身份,讓你心中的幻念破滅才對我心生怨怒?」琉璃碧眸盯著楚歡眼睛,似乎穿透楚歡心扉,「是否你一直以為我對你存有男女之情,為此而十分得意?男人不就是因為征服女人而得到快意嗎?我破滅了你心中的快意,你心有不甘,所以對我有了怨怒?」唇邊泛起一絲輕笑:「楚歡,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歡我?」
楚歡卻並沒有回答,而是背負雙手,凝視琉璃,輕聲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