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4章 岳父和女兒
又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卻見遠處孤零零的一座五鳳圍屋採購處理矗立在小山坡下,甚是突兀。♘🐺 ➅9s𝕙ⓤx.ᶜ𝕠M ඏ🐉陳林黃道:「這就是東莊了。」
「好氣派的房子。」張來才有些驚訝,這座房屋一看就是「老屋」。張來才說得是福建話,卻是是土生土長的臨高本地人,知道過去能蓋這樣屋子的人家都不簡單。
「方老爹原本就是田主大戶,這屋子是他的祖產,前兩年因為女兒招贅,又翻修過。」
屋子前有水池,還有一個很大的坪場。都是舊物。光看這兩樣,就知道方家祖先也是有錢人。
張有才伸著脖子東張西望,看著坪上的石磨,栓牛的架子,還有一堆堆的席箔。嘖嘖稱讚。
元老院來了之後發家的,在臨高不稀罕,可以說是滿坑滿谷;大明治下還能積攢起這樣一份家業的,就頗為少見了。
五鳳屋的大門敞開著,門口坐著個中年婦人正在做針線,張有才招呼:
「清和嫂!你去把小姐叫出來,隊伍上來人了。」
被叫做清和嫂的女人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有些慌張,匆匆放下針線往裡面去。不多會,從裡面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
若論長相,並不出眾,只是她的裝束還是十幾年前大明治下的模樣,連髮型都沒有變化。配上這屋子,令二人一陣恍惚,大有重返大明時光之感。
「這個……你就是……」譚雙喜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女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面色雖然蒼白,表情倒還平靜。
張有才敬了個禮:「方……姑娘,我們是奉命來送志願兵胡帷德的陣亡通知書和他的遺物的。請您節哀。」說罷從挎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口袋。
又是一套相同的說辭,例行公事。譚雙喜想著。
女人沒有接信封,也沒有說話。張有才按照流程的將相關內容講了一遍:「……如果您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寫信或者前往本縣民政事務局軍人事務科諮詢……」
話還沒說完,外頭進來了好幾個人,打頭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壯年漢子,頭髮斑白,一張國字臉。他身上穿得是洗得退色的靛藍色「勞動服」,手上拿著一頂破草帽,褲腿挽起,小腿和腳上權勢泥巴。
他從門口的水瓮里舀了幾勺水把腳沖洗了一下,這才走了進來。
「這位就是家主。」陳林黃低聲說了一句,又朝著來人的方向說道:「老爹!這兩位是伏波軍的同志……」
「我長著眼睛,瞧得見。」來人冷哼了一聲,目光掃到方姑娘的身上,「你怎麼出來了?」
女人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譚雙喜太熟悉這樣的情景了,家裡被打怕了的女人和孩子就是這副神情。心中暗暗慨嘆。還沒等他開口,方姑娘低聲道:「兩位總爺過來辦差,家裡總要有人出面……」說著已經起身要退出去。
「方姑娘是胡帷德同志的妻子,這份通知書原本就是要面交到她手裡的,沒什麼不妥的。」譚雙喜原本並不想當面懟人,這會也忍不住了。
「呵呵,擺公家人的派頭了。」方老頭鄙夷的一笑,拿出一根香菸,身後的幫工趕緊幫他擦上澳火點上。他吸了一口,大搖大擺的走過去,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大剌剌的把手一伸。
方姑娘像觸了電一樣,趕緊走過去把還沒來得及拆開的信封遞到他手上。
譚雙喜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和張來才坐得是板凳,已經「低人一等」了,再看胡帷德岳父那跋扈囂張卻沒有半點悲傷的眼睛,再看方姑娘滿目悲傷卻不敢哭的樣子,心裡頓時窩著一團火。就這還是天地會示範戶呢!
方老頭撕開信封,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桌子上。他先拿起一張蓋著公章的紙,問道:「這是什麼?」
陳林黃湊過去看了看,說:「這是阿帷的陣亡通知書,我來念一下……」
方老頭卻沒理會,隨手丟下,又拿起一張紙片,瞅了瞅--顯然他認得這是支票,也看得懂上面的數字:
「才八十元?」老頭不滿的說道,「從前不是死一個兵給六百元嗎?!」
「那是幣制改革前。五百三十元是糧食流通券,現在是銀幣兌換券。過去一元能買多少糧食,現在能買多少?說起來其實大幅度上漲了呢。」譚雙喜耐心的解釋道。
方老頭沒再說話,又拿起另一張單子,塞到陳林黃手裡:「你瞅瞅這是什麼?」
「是阿帷的遺物清單,」陳林黃說,「厚薄軍毯各一條、常服兩身、挎包一個……」
「好了,好了,一堆破爛。」方老頭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東西呢?」
「隨後會寄來的」陳林黃說,「上面都寫了。」
「寄來你們幾個分了就是。」
陳林黃有些惶恐,看了下方姑娘,低聲道:「老爹,這個不合適吧。阿帷的遺念還是交給姑娘。」
陳林黃的聲音很低,聲音卻還是傳了大家耳朵里。方姑娘再也忍不住的小聲抽泣起來。旁邊的長工和婦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給她有什麼用?」胡帷德岳父冷哼了一聲,「她又不能穿,看著掉眼淚而已。福佬沒有一個好東西,當初就不該把女兒嫁給他。」
「爹,」他女兒終於說話,「別講這些,人家好心來送信……」
「這是他們的差事,有什麼好心不好心的?」方老頭看了看桌子上的物件,看到上面還有一張支票,趕緊又拿了過來,「七十三元三角四分一文。」他喃喃念道,轉頭問陳林黃,「這是什麼錢?」
譚雙喜趕緊解釋道:「是他的積攢下來的軍餉。」
「就這些?」方老頭說,「我聽說去打仗的人軍餉給得很多。他去了一年多月,就這幾個錢?」
譚雙喜胸中憤懣,但是還得解釋:「老爹!胡帷德同志四個多月前就犧牲了。他在海外部署一共三個多月。所以沒積攢下幾個錢。」
「別想糊弄我。」老頭說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兩個士官,手裡捏著支票,「發軍餉沒有明細?工廠里給錢都有什麼……工資單!」
「軍餉和補貼標準是元老院欽定的。遺物包裹里有他的軍人手冊和工資表,你可以逐項核對。要是有疑問請向本縣民政局的軍人事務科查詢。」說到這裡,譚雙喜再也忍不住了,質問道:「你們……你……胡帷德是你女兒的丈夫,也算你半個兒子,你一點也不關心他是怎麼死的麼?」
「知道他怎麼死的又怎麼樣?他能活過來嗎?」老頭冷笑道,「天氣這麼熱,還麻煩你們跑一趟。真是對不住了。」
「胡帷德是我們的戰友,我們當然要來。」譚雙喜簡直要氣炸了,這老東西什麼態度?!
「來了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要走得……」
「爹,」他女兒終於爆發了,哭著向老頭喊了起來,「求你別說了!」
老頭眼睛瞪了出來,張嘴就要發火。譚雙喜再也忍不住了「刷」的一下站了起來,瞪圓了的眼睛怒視著老傢伙說:說:「我們是奉元老院之命給胡帷德同志的遺孀送遺物的!無關人員請自重!」
他久經戰火。磨礪出來的一身煞氣膽氣,此刻爆發出來,原本囂張的方老頭張了張嘴,萎了下去,沒敢再說話。
說著她望向譚雙喜,「我男人什麼時候死的?他受了什麼苦沒有?」
譚雙喜剛才義正詞嚴,此刻在女人哀怨的目光里卻卡殼了。張來才只好替他開口,說辭是他們兩個在路上已經商量好的:「他中了瘴氣。兩廣的林子裡瘴氣很毒,發高燒,燒了好幾天……我們輪流照他,連隊衛生員把幾種藥都試過了。但這瘴氣太兇猛了,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他死前有一會兒清醒過來,說自己不覺得難受了,還說,他最惦記的人是你。」
胡帷德妻子邊聽邊點頭,頭越來越低最後用手捂住了面孔,身體一陣一陣的抽搐著。
方老頭不甘寂寞,冷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些漂亮話唬人罷了!」
「他現在埋在哪裡?」方姑娘沒有再理睬她爹,問道。
「胡帷德同志犧牲之後就地火化了。現在骨灰被埋葬在潮州的軍人公墓里。具體的地址在陣亡通知書上。」
聽到「火化」兩個字,方姑娘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譚雙喜知道大多人是不接受「火化」這個概念的,他趕緊解釋道:「他是在靠近福建的地方犧牲的,天氣特別熱,道路又不好走,只能從權處理了。您如果以後想把他迎回來安葬,也可以提出申請……」
「燒了就燒了吧,省的回來麻煩。」老傢伙點著頭,語氣中充滿著陰陽怪氣,說到最後似乎笑了一樣。
譚雙喜恨不得給他一腳,但是看到正在慟哭的方姑娘,心火又滅了:胡帷德已經死了,他老婆還要在這個家生活下去。人家畢竟是父女,他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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