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3章 路上
「好吃!」張有才忍不住稱讚道,「這手藝真好!」
臨高粉在本地算是土產小吃,可以說滿街都是。工廠、學校、軍隊的食堂里也每天都供應。能讓張有才說出「好手藝」的,自然不同凡響。
「這是黃嫂子做得。」村長小心翼翼地拿著譚雙喜敬的白聖船,把玩了許久才放到嘴唇上點著,深深的吸了一口,「她做粉的手藝沒得說!本村第一。村裡有客人來,都是安排她做飯。」
他看著兩個軍人稀里呼嚕的吃米粉,笑道:「慢慢吃,不著急。一會我讓黃嫂的兒子帶你們去。最近正是農忙的時候,他肯定在家裡。」
吃完飯,譚雙喜拿出記帳單付了錢,這種雙聯記帳單專門用來支付公差費用,可以用來沖抵稅款。村長把剛才送飯的孩子叫了過來:「六子!你給兩位同志帶路,去方老爹家!」
六子一聽說去方老爹家,明顯畏縮了下。村長笑罵道:「你怕什麼?!兩位總爺和你一塊去,方老頭不會吃你的!」
聽他這麼說,孩子才點頭答應了。又怯生生的問村長:「大佬!我娘問飯錢什麼時候給?都三四個月沒給了!」
村長滿不在乎道:「夏稅還沒征呢,哪來的錢!少不了她的,夏稅結帳就給她!」
六子不敢再說,只領著兩人上路。村裡的道路是土路,看得出有人維護,還算平整。道路兩旁都栽種著防風林。博堂是個混合村,既有過去本地老村落「集村並屯」,也有新移民安置,所以沿途各甲風貌不一:有的古樸,有的簇新。路上的行人說話亦是南腔北調。
走路無聊,張有才便逗六子說話。問道:「我瞧你怕那方老爹,莫非是很不好說話之人?」
六子不過十來歲,氣鼓鼓道:「豈止是不好說話,說氣話來陰陽怪氣。你若是不如他的,被他陰陽幾句,活活氣死都有份!」
「如此說來,人緣不太好吧。」
「看你有錢沒錢,有錢就好嘍,沒錢就不好。」六子說,「要不就是村長、駐紮警還有天地會的特派員這些幹部,他也客客氣氣的。狗眼看人低!呸!」
譚雙喜和張有才對視一眼,看來這戶人家不好辦呀。
「他家很有錢嗎?」
「首長們沒來之前就是有錢人,現在更有錢啦。」六子說,「就是挺摳門的。誰都別想占他的便宜。」
聽到孩子這麼說,兩人愈發愁悶了。倒不是他們想占什麼便宜,而是摳唆的人大多性子古怪執拗,這趟差事很有可能會糾纏不清。
走了好一會,六子忽然道:「這裡就到了他家地界了。」
一路走來,沿途的土地都有人精心耕作,長勢喜人。但是到了這裡,一道水渠分割兩邊的田地卻有了明顯的差別,水渠西邊土地平整,渠道縱橫。不但莊稼長勢更好,所有邊邊角角都栽種有經濟作物,看得出每一寸土地都被精心利用。
「這方老爹是個把式!」譚雙喜也是莊稼人出身,由衷的稱讚道。
「都是天地會教他的。」小六子有些羨慕的說道,「原本他也就是個小田主罷了!」
「你家請天地會了麼?」張來才隨口問道。
「我爹死了之後家裡就沒錢了,請不起天地會的人,它家的種子好,我們也買不起。」六子嘆了口氣。
聊天說起了人家的傷心事,張有才只好換個話題:
「我看你們村地都種得好!」譚雙喜由衷地說道。
「種不好的都不種了。」六子說自打元老院頒布了《宅地暫行條例》,各家的土地雖然不能買賣,但是經營權可以有期限轉讓之後,地少或者勞動力少的人家漸漸地把土地包出去給大戶種了。六子家的地也包了出去。
「……大戶每年給租地錢,混口飯吃總是不成問題的。」
「不種地,以後打算幹啥?」
「能幹得多了。我現在還不夠年齡,等滿了十二就出去當學徒去。」六子倒是信心滿滿,「我娘的舅舅在南寶的印染廠做活,上回他來信問我想不想去當學徒。當了學徒就能拿一塊二角工資了!」
說到「一塊兩角」他的雙眼放光。
譚雙喜笑了:「你多大了,怎麼不去念書?」
「十一。初小已經畢業了,高小我成績不好,家裡也負擔不起。就給村公所里跑腿,賺兩頓飯。」
張來才開玩笑道:「我瞧你挺機靈的,乾脆滿了十二歲報名陸軍少年學校吧。全公費!」
「我娘不肯的。」六子搖了搖頭,「我親爹就是和打仗的時候死的。後爹也是打仗殘了的。其實我倒是想去。」
「你爹是烈士?」譚雙喜頗為詫異,道,「哪個營的?」
「哪個營也不是。聽我後爹說:他們都是老保安團的。和海盜在博鋪打了一仗,死了殘了好多人。當初當兵的沒死沒殘的現在最少也是個連長了。」說著他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是遺屬,念高小不要錢呀。」
「免學費可不免生活費。我爹少了一隻胳膊,幹不了重活。我還有弟弟妹妹,光靠兩個爹的撫恤金養不起一大家子。」
「就這樣村長還欠帳?」譚雙喜有些火了。
「雖說拖欠,總還是會給得。好歹給公家做飯還能掙幾個錢。」六子頗為無奈的說。
「其實你娘的手藝不錯,你們既然不在村里種地,幹嗎不到附近市鎮上擺個攤子,開個小店?比待在村里苦挨強多了。」
六子說:「他們倒是想過,可是猶猶豫豫的,到現在也沒下決心呢。畢竟去開店要本錢,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村裡頭的差事好歹能混下去……」
正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人遠遠的招呼:「六子――」
幾人定睛望去,見地里正有三四個人趕著牛做活。為首的一個正和六子打招呼。
六子也摘下腦袋上的破草帽,朝著對方揮了揮。
「這是……」
「是方老爹家的長工頭。叫陳林黃,也是個福佬。」
說著話,陳林黃已經來到路上,他是個精壯的小伙子,皮膚曬得黝黑,只穿著一件薄麻布的汗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裸露的小臂上露出結實的肌肉來。
好個棒小伙子,不但精壯,腳步身形還特別輕快靈活,是個輕步兵的好料子。譚雙喜不由自主的想著。
沒等他開口,六子就介紹起來了:「這兩位總爺是隊伍上來得,來找方老爹的。」
陳林黃原本笑嘻嘻的,聽到這句話表情一下嚴肅起來,他打量了下兩人,輕聲問道:「是胡帷德的事嗎?」
譚雙喜知道來者多半是胡帷德的熟人,點頭道:「是得。」
「他……」陳林黃的臉色愈發凝重,「不在了?!」
譚雙喜沉重地點點頭:「是。我們是來通知他家屬的。」
「這傻子!」陳林黃失望又憤懣。
「怎麼……」
陳林黃沒接他的話,對六子道:「要不你就回去吧,我帶兩位總爺去找老爹。」
「好好好。」六子原本也不想去見方老頭,見有人接手再高興不過。
陳林黃打發走了六子,又和地里的長工說了幾句話,便在前頭引路。
「方老爹這會不在家裡,今天他在西莊指揮長工幹活,我這就叫人去送信。」陳林黃說完,叫了一個人過來,囑咐了幾句。那人飛快的跑了。
一行人往方家而去,路上張有才忍不住問道:「方家有西莊,那肯定還有東莊?」
「方家的宅子就在東莊。西莊子只是個場院,住幾個長工,養牲口堆東西用的。」
「弄兩個莊子,地不少吧?」譚雙喜暗暗咋舌,想不到胡帷德的岳父居然是個大戶!
「大概七八百畝吧。一半是他自個的,一半是租村里人的地。」陳林黃拿毛巾擦著腦門子上汗,「原本他家連一百畝地都沒有,都是靠上了天地會這個大靠山,連開荒帶租地,現在成了示範戶了。」
「胡帷德原本也是方老爹家的長工吧。」
「是,原本就和我們幾個住一個屋子的。阿帷這個人讀過書人又聰明,做起事來挺有章法的。大夥都說他在莊子上當長工是耽誤了――」陳林黃苦笑道,「這話不說就好了!」
譚雙喜在聊天的時候有種奇怪的陌生感,長工頭說的胡帷德和他所認識的胡帷德似乎並不是同一個人。比起自己認識的那個浮誇愛吹牛,整日誇誇其談,基本訓練都搞不好的志願兵胡帷德,長工胡帷德熱情能幹,人緣也好。也對,不然方家的姑娘為什麼要看上他呢?要招贅的話,以方家的財產看,她的挑選餘地大得很。
總之,這個被人在連里排里嗤笑的男人,大約真得有許多閃光點,只是他不適合軍隊罷了。
「他老婆怎麼樣?」張來才忽然問道,大約是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妥當,趕緊又加了一句,「我是說,他們夫妻感情好嗎?」
「好。」陳林黃有些唏噓,「新婚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
譚雙喜瞪了一眼張來才,覺得他的八卦之心有點太旺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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