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王朝。
稀疏雨點落入池塘中,水面上泛起了漣漪,清風拂來,吹動林思棠的衣袖。
她撐著油紙傘,看著眼前郎艷獨絕的男子。
是她的未婚夫,此時卻滿臉痛苦、悲戚的望著她。
因為就在昨日,皇上下旨,將她賜予了青州北王府嫡次子為妻。
林思棠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姜玄祁,「這是當年信物,歸還於君,此後,男婚女嫁,生死…各不相干。」
「思棠。」姜玄祁顫抖著手,接過那塊玉佩。
林思棠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他二人青梅竹馬,玉台紗障,曾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可聖旨已下,牽繫著他們兩族安危。
「我的信物,望君歸還。」
姜玄祁面容冷峻,艱澀開口,「不,思棠,賜婚只是安撫北王府的權宜之計,你我不會緣盡於此。」
姜玄祁是姜府長子,其父乃左都督,不比之皇室子,在皇城卻也稱的上句尊貴。
此時,他臉色難看,攥著玉佩的手發白,顯然氣怒非常。
奪妻之恨,傷了一個男人的尊嚴。
林思棠嘆了口氣,小臉不施粉黛,顏色卻如朝霞映雪,令姜玄祁移不開眼。
「思棠,你信我嗎?」
林思棠點頭,安慰他,「自是信的。」
「可人不能活在虛妄里,姜公子,我一介女子,不過亂世中浮萍,皇權在上,還是…接受現實吧。」
姜玄祁揚起的笑容有瞬間僵硬,「思棠,你信我,我真的有辦法。」
林思棠秀眉蹙起,青州山高水遠,又是苦寒之地,若有迴旋餘地,她也是不願去的。
況且,她心裡還是喜歡姜玄祁的,「什麼辦法?」
姜玄祁眸子微凝,俊逸面容浮上絲絲陰狠,「此番北王府退南齊大軍,本該論功行賞,可皇上卻以賜婚敷衍,不予封賞,不就是不想北王府軍權日益壯大。」
他眸子眯起,「那若是,北王府沒了權勢,再有我父親周旋,不就可以接你回來。」
姜玄祁越說越激動,渾然不曾注意林思棠微變的臉色。
「思棠,只要你嫁過去後,取其不利證據,我們裡應外合…」
「什麼不利證據?」林思棠故作不解,「北王府盡忠報國,乃一介梟雄。」
數年前,北王府就有從龍之功,卻因皇室忌憚,而主動交付了軍權,偏居一隅。
而這次,也是家國遭難,才再次挺身而出,如此忠臣良將,又怎會有什麼不利證據。
且北王府戰功赫赫,一般小事根本不足於推翻。
姜玄祁寵溺一笑,深情無比,「思棠,你一向聰慧,如今怎麼傻了?」
「北王世子於關口戰死,次子承繼是早晚之事,你日夜在側,證據還不是任你取,就算是…」
姜玄祁壓低聲音,眸中帶著狠辣,「就算是叛國,還不都是你動動手的事。」
北王世子妃作證,天下還有比之更為有說服力的人證嗎。
林思棠秋眸倏然暗沉下去,握著傘柄的手隱隱發白。
姜玄祁,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朗朗君子啊。
她不死心,又問,「可北王世子是為國為民而死,亦是北王府浴血奮戰,才有了我等今日安寧!」
姜玄祁滯了滯,旋即垂下眼帘,苦澀一笑,「思棠一直都如那高嶺之花,可我卻只是凡夫俗子,奪妻之恨,我意難平!」
「只是因為奪妻之恨?」林思棠問。
姜玄祁慘然一笑,撫了撫林思棠青絲,「因為你啊,傻丫頭。」
「從小,我就認定了你是我妻子,這些年我有多喜歡你,你都知曉,我萬萬不能忍受,你屬於別人。」
「思棠,我知你心軟,可為了你我幸福,心狠一次,況且這也是皇上的心愿,我們替皇上夙願,乃臣子本分不是嗎?」
若非林家禮教,教養所束,林思棠險些就被姜玄祁說動了。
叛國罪名,北王府都會死的,陷害忠良,是何等喪心病狂。
只是如今姜玄祁正痛苦著,她不想與他分辯,並沒有說什麼,「你先將信物還我,那是家中為我備下的。」
三日後大婚,她還要用呢。
姜玄祁閉了閉眼,半晌才從袖中拿出信物,堅定說,「思棠,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帶你回來的。」
林思棠笑了笑,什麼都沒說,福了福身就離開了。
姜玄祁只以為她答應了,唇角微勾,對她背影說,「思棠,等你出嫁那日我去送你。」
「南浦淒淒別,西風裊裊秋。」林思棠背對著身子,口中發苦,「青州山高水遠,莫讓思棠哭著走。」
十幾年中,姜玄祁在她心裡,一直都是清風朗月,不欺暗室的君子,林思棠一度以得此夫婿而竊喜開懷。
可怎奈,抵不上詔書與一句世事難料。
這些日子,她眼睛幾乎都是紅腫的,可那又如何,君要臣死。
「往後,望君以時自重。」
從此,她二人便春秋兩不沾,風月不相關了。
池塘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一個身姿高挑的丫鬟正來回踱步,看見林思棠後忙小跑幾步,「姑娘,您沒事吧?」
此時,連綿數日的細雨竟突然停了,林思棠抬頭望了天空片刻,苦澀笑笑,「希望往後,我也會有撥開烏雲終見日的那天。」
知秋眼圈紅了紅,輕手輕腳收了油紙傘,扶林思棠上馬車。
姑娘同姜公子是多麼天作之合的一對啊,怎麼就突然出了這種事呢。
她家姑娘,怎麼就那麼命苦!
馬車裡,林思棠歪在車壁上,掀開車簾一角吹著風,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姜玄祁那番話。
每思量一遍,林思棠的心就冷一分,若非親耳所聞,任誰告訴她,她都不會信那光風霽月的男子,竟有如此陰暗的一面。
北王府,稱之為北涼之神,亦不為過。
是北王府男兒浴血奮戰,馬革裹屍,才守護了北涼,守護了百姓君臣,不曾淪為亡國之奴。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敵國破,謀臣亡!聖人之訓,何其貼切。」林思棠譏嘲笑笑,放下了車簾。
亂世將軍定,卻不容將軍見太平!
北涼有此昏君佞臣,國怎有良將,忠良無繼之時,王朝又如何昌盛。
她自幼愛吟花弄月、琴棋書畫,不喜武將為夫,可對北王府,卻心存敬佩、仰望。
林思棠抿著唇,心中浮上絲絲憂慮。
生死殊搏,世子戰死,北王府擔的起任何榮耀。
可,朝廷卻拿她一個女子抵此殊勛,撫世子之命,試問何人甘心不怒?
此番遠嫁,她恐難得其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