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府。
林思棠一下車,便見府中紅綢鋪陳,燈籠高懸,一派喜氣。
她不由扯扯唇角。
在這個不算家的家裡,她也有被重視的一日,只是那紅,卻怎麼都有些刺眼。
「大姑娘,您總算回來了,老爺尋你一早上了。」門房小廝急聲說。
林思棠沒有言語,款步入了府門,往林誠和書房走去。
她的父親,當朝太保,位高權重,身為他的嫡女,其尊貴僅次於皇族公主郡主。
可那份殊榮,卻從不屬於林思棠。
「大姑娘。」書房門口,小廝躬身行禮,卻攔住了去路,「您稍等片刻,二姑娘在裡面呢。」
林思棠朝書房半開的芙蓉窗撇去一眼,父女和樂,耳邊是言笑晏晏。
林思月正拉著父親衣袖撒嬌,父親,一臉無可奈何的斥她不用功讀書,多父慈女孝的場景。
林思棠有些恍惚,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同父親玩樂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母親去世後,她就再不曾見他沖她笑過了。
書房門吱呀一聲拉開,林思月心滿意足的走了出來,柳葉眉,櫻桃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皮膚有些黑,隨她生母顧氏。
「姐姐,你回來了?」
林思棠抬眸看著林思月誇張的小臉,沒有理會,抬步進書房。
「哎,姐姐等等。」林思月向右半步,語重心長說,「妹妹知你心中不是滋味,捨不得姜公子,可你如今已是北王府的少夫人了,偷偷見姜公子確於禮不合。」
「姐姐,父親為此可是生了好大的氣呢,你可要當心些,莫再那般倔強,挨了罰。」
林思棠心中不耐,溫婉一笑,「多謝妹妹提醒,只是,若妹妹臉上幸災樂禍收一收,這話就更可信了三分。」
林思月小臉倏然沉了沉,她膚色本就黑,一露兇相,哪還有半分嬌貴千金之風。
「顧姨娘沒有告訴過妹妹,你不能生氣嗎,不然…就太醜了!」
林思棠溫柔的掐了掐林思月氣鼓鼓臉頰,「姐姐是在教你呢,你要虛心受教,日後才不枉費了你母親教導,繼承她愛唱戲的風雅。」
今日的林思棠,很有些不同,渾似…破罐子破摔,瘋球了一般。
從前二人即便爭鋒,她卻從不會這般…尖酸刻薄,林思月一時有些呆愣,都忘了回嘴。
「好了,姐姐還要見父親呢,你若是沒事,就回去多撲幾層粉,也顯的白一些。」
林思棠抬步進屋,卻又回身加了句,「當然,比我你是比不過的,但至少,晚上挑燈能瞧的見你。」
「林思棠!」林思月的教養,被林思棠幾句話氣的半絲不剩,小臉扭曲恨不能掐死她。
林思棠卻已施施然合上了書房門。
書房裡,林誠和低頭奮筆疾書著什麼,渾似不曾聽到姐妹二人的齷語。
「您尋我?」林思棠口吻很淡,比之陌生人一般。
「去見了姜玄祁?」林誠和放下筆,臉色如常卻自帶一股子凌厲,權勢養人,大抵如此吧。
「去了。」林思棠大大方方承認,「婚事是我母親定下的,我要取回信物。」
「三日之後出嫁,你是待嫁之身,有什麼事不能安排下人去做,非要你親自跑一趟!」
林誠和疾言厲色,「你如此行徑,豈不是讓聖上,北王府,同我太保府一起丟人現眼。」
林思棠柔美小臉上展現一抹譏嘲,「父親確定,派下人能取回來?而不是信物落入旁人手中。」
顧氏掌管府中中饋,是個見錢眼開的主,以往就沒少劃拉林思棠的東西。
從她眼皮子底下過,信物怎麼可能回到她手中。
林誠和心知肚明顧氏是什麼貨色,臉色有瞬間尷尬,「她雖市儈些,心眼卻不壞。」
林思棠並不反對這句話,「正因此,數年來,太保府才會風平浪靜。」
那個女人,最壞的心思,恐就是她淨身離府了。
所以,她才容她們母女蹦躂十幾載。
只是,如今她要出嫁了,該是她的東西,還是要拿回來的。
「我母親留下的嫁妝,我要一個子不少的帶走,另外按府中規制,再給我備一份嫁妝。」
「當然。」林誠和點頭。
「我母親的人,我也要全部帶走。」
林誠和猶豫一下,也答應了。
林思棠想了想,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父親先忙,女兒回春棠院了。」
林誠和嘴唇動了動,待林思棠轉身才又開口,「你等等。」
「青州苦寒,我吩咐繡房給你多備了幾套禦寒衣物,別忘記帶上。」
林誠和聲音硬生生的,「北王府男兒都是好的,為父…不會害你的,若是真有什麼難處,就飛鴿傳書回家。」
家?林思棠側了側眸,離家在即,她不想口出惡言。
「嗯。」淡淡輕應,可有些話,她摁在心中許久,不吐不快,「父親,女兒有句話想問問您。」
「說。」
「朝廷一開始的和親對象,是女兒?還是另有她人?」
林誠和眸子微垂,看向了岸上書冊,「皇親貴胄之女,皇上不會讓遠嫁,你身為我長女,是不二人選。」
林思棠看著父親,許久許久,最終挑唇一笑,「青州迢迢,此一去,應再無相見,父親保重。」
最後那絲希冀,都被堙滅,林思棠抬頭望了望灰濛天際,知秋知曉,姑娘一定是又想哭了。
今時已四月,算來,是老爺同姑娘今年第一次說話。
林思棠想,遠嫁已是必然之事,他哪怕騙騙她都好。
可他沒有正面回答,就是承認了朝中原定那人不是她,是林思月嗎?
父親捨不得她,遂換成了她!
可青州遙遠,北王府頗受忌憚,前路不明,她作為皇城貴女嫁去…
他就絲毫不擔心,她會一去不返?死在青州!
方才她想問的,可看著他,她又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
「走吧,回春棠院。」此一嫁,換他心尖愛女,還生養之恩,便算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