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來是他

  七月的太陽就像個大火球高高掛在天上，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即便是地處嶺南，臨河臨海而建的平江城也不見一絲微風。整個城市就像是罩在蒸籠里，花草樹木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迎面的熱浪憋得人毛孔張開，喘不上氣來。

  梁斯余剛下飛機就匆匆趕到萬匯華庭大酒店，參加採購供應商會議。這家酒店是梁家回國創業的重要布局，梁斯余在能安排得開的情況下都會事事親力親為。

  說起發家於平江的梁家，人們總是在羨慕中帶有點惋惜。梁家是典型的old money，和現在湧現的新貴不同，擁有累世的財富和名望，神秘而低調。早在民國時期，梁家就靠那萬畝茶園打下的基業試水當時在國內方興未艾的酒店業，做得風生水起。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梁家產業已枝繁葉茂，四處開花。

  然而讓梁家人聲名鵲起的，不是繁花似錦的偌大產業，而是梁家當時的掌權人——梁猷斌，十多年前在商業帝國蒸蒸日上時突然激流勇退，移民澳洲，並將部分產業轉移至國外，國內只留有一部分產業交給梁家的其他兄弟管理。

  就在人們將要把這件事遺忘之時，梁猷斌的獨子梁斯余卻在前兩年又毫無徵兆地殺回平江。

  這一頓匪夷所思的操作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有人說是梁家犯事被人抓了把柄，只能無奈另闢蹊徑。也有人說是當時掌權的梁猷斌只是為了陪伴在澳洲養病的妻子林辛。但無論是哪種因由，大家都只能惋惜感嘆，畢竟梁家梁猷斌這一脈是錯過了國內高速發展的十多年，想要在強手如林的平江城重振旗鼓，談何容易。

  好在梁家家底深厚，在平江經營了幾代的人脈根深蒂固，老部下聽說主家要回來了紛紛響應。繼承人梁斯余也勤奮果敢，能當大任，回來兩年已將重新布局的萬匯華庭帶入正軌，同時還在城北的茶園籌建萬匯華諾休息山莊，既能將梁家的祖傳基業與經濟效益結合，又能勾起人們念舊情結。

  梁斯余參加完採購供應商會議已經下午四點，正要趕往城北的茶園。穿過酒店大廳時，梁斯余匆匆的腳步戛然停止，駐足望向一處。助理吳智超也隨之一頓，順著老闆的視線望去，一道清新的抹茶綠身影闖進眼底，是位身著素色棉麻長裙的妙齡女子，行色匆匆，只能看到高挑的背影，背著個米色帆布挎包，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中與一眾衣冠楚楚的精英們有些違和。

  「莫——簡——？！」梁斯余帶著一絲不確定，脫口而出。

  莫簡似乎聽到有人叫喚，停下腳步環視周圍，視線與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相交，頓時疑惑，「您——是——？」

  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廳里錯錯落落坐著享受度假時光的人們，空氣里瀰漫著濃郁的下午茶醇香和西點的甜蜜氣息。有人在獨自等待，拿手機消磨時間，隨處可見一對對情侶如膠似漆，竊竊私語，情意綿綿，也有三五成群的朋友分享著彼此的趣事。

  角落的雅座里坐著一對青年男女，銀勺在杯子中緩緩攪動，碰觸杯壁發出起清脆的叮噹聲，與周圍舒緩低回的音樂形成尷尬的對比。

  「莫叔叔和於阿姨還好嗎？」梁斯余率先打破沉默的氣氛，直直望向對面安靜的女孩。海藻般濃密的長髮綁成蓬鬆慵懶的丸子頭，纖細的身材包裹在寬鬆的棉麻長裙里，就像森林裡走出來的仙子，散發著草本的清香，在這悶熱的天氣里給人沁人心脾的舒爽。

  「恩。」莫簡短促地回答，似乎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兩人的共同話題。

  莫簡今天來萬匯華庭是為了給一對在這裡舉辦喜宴的夫婦送來定製的軟陶人偶，不想在這遇見兒時鄰居家的大哥哥。她與梁斯余並非青梅竹馬，兩人相差五六歲，鮮有接觸機會，而且等她長大懂事了些，梁斯余也移民海外了，倆人現在坐在一起難免會有些不知所措。

  要說真有什麼交集的話，就是梁家和莫家一直以來關係走得非常近，他與自家哥哥也是要好的朋友，就算不在國內這些年也能從家人嘴裡聽來些許關於他零零星星的消息，以及每年逢年過節兩家人互贈的禮物，他的禮物總是能第一個收到的。

  「前幾次我去拜訪莫叔叔和於阿姨，很不巧，你都不在家，是還沒忙完學校的事嗎？」梁斯余眼光略略一掃，輕易地將女孩的頓促盡收眼底，於是循循善誘，就像鄰家大哥哥的關心與問候，自然地將話題引到女孩的熟悉的安全區域。

  「不是的。」莫簡搖搖頭，「學校已經畢業了。」

  她似乎不願意多說，低頭再次攪動瓷杯中的銀勺。

  「聽你哥哥說，你現在自己辦了個藝術工作室，是哪方面的？」

  莫簡詫異地抬起頭，似乎意外於他的問題，畢竟家裡人對她的擇業又頗多不滿，對外人更是諱莫如深。

  不過她很快恢復平靜，「也不是什麼工作室，就是個小作坊，就捏些泥塑，做些彩繪而已。」

  「能做些自己愛好的事總是好的，還能修身養性，陶冶性情，總比我們這些整天與人情和金錢打交道的俗人，來得瀟灑自在。」

  莫簡莞爾一笑，「過獎了，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根本不是什麼高雅的藝術，總要找點事情做，不能把自己養廢了。」

  莫簡至今都不知道如何稱呼梁斯余，叫梁先生、梁總太見外，叫梁大哥、斯余哥又沒那麼熟稔，就默默自動省去了稱呼。她對梁斯余的印象更多還停留在小時候，那個永遠穿著整潔白襯衫，樣樣出類拔萃的鄰家哥哥。和自家哥哥一樣，就像兩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只能仰望。

  眼前的梁斯餘蓄著一頭利落的短髮，高定西裝搭配白襯衫襯得整個人意氣風發，比兒時的清爽多了份成熟與穩重。

  說實話，梁斯余真的是聊天高手，原本尬聊的氣氛被他慢慢化解，莫簡雖然話不多但是梁斯余總是撿著與她有關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也聊到了六點。莫簡都覺得和這位鄰家哥哥從小到大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今天多。

  「也到飯點了，不如吃個便飯？」梁斯余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眼腕錶。

  「不了，工作室還有些事沒弄完，還要回去安排明天的工作。」莫簡下意識地拒絕，隨意編了個理由。

  梁斯余也不勉強，率先從卡座中起身，不容拒絕道，「我送你！」

  莫簡順從地點頭。

  兩人走出酒店門口，等待侍者將車開過來，梁斯余似乎有些委屈道，「小簡，叫我一聲哥不過分吧。」

  莫簡無地自容，心虛地低下頭，到底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被人揭穿心思，不好意思道，「梁大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