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居漱月曾經幻想過,群狼環伺之下,他還能扳回一城。
結果他一敗塗地。
摻和進來渾水摸魚的人太多了,守在門前虎視眈眈的人也太多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們知道一時無法動搖這個龐然大物的根基,於是選擇讓它從芯子裡爛下去。
赤井秀一,諸伏景光,伊森·本堂……
暴露的臥底越來越多。
FBI,M16,CIA,日本公安 ……
還有更多。
幾乎是將組織蛀空了。
他們在靜靜蟄伏。
雖然組織里也有很多盡職盡責的成員,但沒有誰是真的一天到晚閒著沒事幹,有閒心去天天去陪他們玩貓抓老鼠的遊戲的。
當然,琴酒除外。
對老鼠的憎恨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不過,他們確實也達到了目的。
組織的勢力在被慢慢削弱。
老鼠被抓住,可是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者來接手他們所空出來的位置。
行動組都受到了一定的影響,更遑論情報組以及其他部門。
組織在被架空。
日本的核心成員之間關係微妙,貿然從美國調來新成員填補空缺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
那位大人也隱隱有了放棄的念頭。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雲居漱月布局的重心放在了如何展現他們的價值上。
他的命倒是無所謂。
但這裡好歹是他最後的棲身之所了。
到如今,這裡也已經成為他真正意義上的「家」了。
他還有很多在意的人。
白川遲生死未卜,黑澤陣又是BOSS 手上最鋒利的刀,無法抽身。
對了,還有一隻被連累而受到監視的小研究員和她的姐姐。
他不會退,也不能退。
至少……他要給他們留下一條後路。
他不動聲色地完成著自己雙重臥底的任務,為日本公安傳遞著每一次的任務信息,即使在一次次邊緣化中已經知道自己成為了對方的棄子,也仍然盡力在掩護著僅存的降谷零。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們動了真感情。
說不明白。
這是一種牽絆,是一種阻礙,他知道。
但他做不到放手。
執棋人從開始在乎棋子的那一刻,就已經一敗塗地了。
身體裡被藥劑暫時壓制的病痛在超負荷的壓力之下爆發了,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小研究員給他送了很多的抑制劑和止痛藥,但仍然無濟於事。
他吃的飯甚至還沒有藥多。
身體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脆弱的骨架已經撐不起黑色的大衣了。
他在很盡力地去遮掩自己的身體情況和逐步走向崩潰的心理狀態,他必須在自己徹底落入無法挽回的境地之前,儘可能地讓未來的天平稍稍向這邊傾斜一點。
一點就好。
真的。
他不知道未來的局勢。
迷霧重重,他看不清了。
堆積的死志陡然湧上心頭,他撐不下去了。
甚至來不及好好地向他們告個別。
對不起啊。
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就讓一切苦難到此為止吧。
不要讓我再連累你們了。
最後一個任務……就這樣收尾吧。
以後……
便請諸君各憑本事了。
意識回籠時,心緒好像仍舊停留在最後倚著牆時的那一刻,上輩子落入黑死酒手中時留下的後遺症一個不落地重新被身體感知著,熟悉而陌生的痛苦像一塊飴糖沒入水中,慢慢在身體裡化開,代替了長久以來細密的痛楚,劇烈而迅速。
睜開眼的那一刻,雲居漱月還依舊是一副渙散且空洞的神情。
視線里是模糊卻熟悉的白色天花板,重新掌控了身體的靈魂艱難的喘息著,臉頰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現在的雲居漱月,僅僅十七歲,就已經失去了自己健康的身體,失去了談判的本錢,卻好像……又獲得了更多能夠取得信任的籌碼。
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淺金色的眸子依然黯淡無光,還未抽離的思緒好像就真的只是沉溺在一場夢境之中。
如果親歷者不是他就好了。
雲居漱月默默在心中嘆息著,揮之不去的悲涼仍然在心中徘徊。
一年零三個月,新版Silver Bullet 的人體實驗終於告一段落。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就是13號實驗體的存活,以及Silver Bullet 確定下來可以繼續研究的新方向。
這是比數據更真實具體的體會。
從三個月前就籠罩在四號基地上空的陰雲好像終於散開了。
四號基地的研究員們終於不怕半夜出門的時候被走廊外面的兩個人影嚇到了。
真是可喜可賀。
「……白川?」
雲居漱月有些疑惑的看著眼前這兩個人,剛清醒過來,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白川遲聽到了他的聲音,沖旁邊的人影挑了挑眉,「我在。」
「你幾歲了?」他低聲開口,聲音啞的不像話,飄飄忽忽地,帶著些莫名的試探與期許。
「……十八。」白川遲的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才壓下自己想去拿針筒的衝動。
十八歲了嗎?
眼前的人高高瘦瘦,戴著他以前最不喜歡的銀框眼鏡,那身白大褂也終於被好好的穿著了。
倒真的有幾分天才研究員的風姿了。
雲居漱月輕輕閉上眼,笑了一聲。
看啊,這一次他賭對了。
十八歲的白川遲,還可以活蹦亂跳的白川遲。
是他從沒見過的樣子。
看啊,他賭對了。
這一局,是他贏了。
他重新抬頭,看著另一側穿著黑色大衣的人,還有些渙散的眼睛裡浸滿了笑意。
「前輩,我可是兌現承諾了哦。」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落在別人眼裡是什麼樣的。
但還有此刻,就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