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年所產生的變數太多了。
各方的臥底數量出乎了人的意料,自己的缺席無疑是給行動組的其他人增大了壓力,儘管黑澤陣選了幾年前就跟在身邊的一個能力還算不錯的成員暫替了他的位置,但Top Killer 本人還是不得不每天身兼數職去完成任務,那場最初定下來對付高層的棋局更是幾近荒廢。
縱容了一方肆意妄為的棋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無法公平。
——即使他們也曾經棋高一著。
執棋人缺席了太久,而對方的勢力又發展的太快。
數不盡的棋子被投入進來,真真假假,明里暗裡,即便對方根本沒有精妙的策略,也很容易能動搖他們長久以來的布局。
——憑藉數量與人力所獲得的壓倒性的勝利。
等己方的執棋人帶著一身褪不去的病氣匆匆出場時,硝煙已經漫至眼前。
避無可避。
被敵人扼住了咽喉,再沒有喘息的機會。
不合道理地失去音訊,讓雲居漱月失去了很長時間以來在對方陣營里的優勢,自從在基地里知曉了三年前加入組織的代號成員Scotch ,蘇格蘭威士忌被查明是日本公安派來的臥底,並且即將被清理這件事,他就深深的意識到了這件事。
出於好奇,他想去看看高層指定了來接替他位置的人是誰。
他一出四號基地的大門,就向等在門口的琴酒申請了處決蘇格蘭威士忌一事的監督權,當時琴酒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還難得地提醒了他一句話。
「這是任務。」
雲居漱月彎了彎眼睛,輕輕頷首,還帶著從惡魔手中解脫的自由自在。
當然,他從不會在任務上出錯。
「綠川光,代號Scotch ,原名諸伏景光,隸屬於日本公安。」
當聽到那個渾身散發著敦厚的司機伏特加給他介紹情況時,他還沒來得及拆開從小研究員那裡順手拿來的止痛藥,就匆匆披上大衣,甚至連裡面的實驗服都沒有來得及換下,趕到了那個圍剿諸伏景光的天台。
月光之下,幾近及腰的銀髮隨著主人的移動而小幅度地飄飛著,組織標配的黑衣讓人無端地多了幾分冷厲,當赤井秀一在樓梯轉角處看到他時,幾乎將他錯認為琴酒。
「讓開,Rye 。」雲居漱月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這個擋在他面前試圖阻攔的人,他常常聽到小研究員提起這個人。
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往昔的清亮蕩然無存,只剩下冷漠與麻木,還有和他那雙黯淡得如同死水般的眼睛,泛不起一絲漣漪。
一雙淺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盯著眼前的人,儘管因為身高的緣故氣勢平白矮了他很多,但他現在沒時間管這些了。
「任務已經完成了。」赤井秀一偏了偏身子,將後面天台上的兩個人擋得更嚴實了,語氣中帶了些試探。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個青年大衣裡面穿著實驗服,應該屬於實驗組,不該出現在這裡。
更何況,天台上的是日本公安的人,假如剩下的Bourbon 暴露,他也會受到牽連……無論出於什麼立場,他此刻都不能讓這個人過去。
雲居漱月的身子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怪不得,琴酒要提醒他,這是任務。
這是任務,所以,雲居漱月,保持冷靜。
你沒有試錯的機會了。
管束好你自己的行為。
棋局已經進入了死境,禁不起失誤了。
雲居漱月。
胸腔里翻湧的血液湧上咽喉,再也壓不下去。
他偏頭咳嗽著,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色。
還是來不及嗎?
又有人被他害死了啊。
我該怎麼辦啊?
我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禍害,為什麼還要讓我活著呢?
深色的血沁入衣袖,被浸染的黑色在陰影里發亮,清晰地告訴他一個事實——
擦不乾淨了。
他早已髒到了骨子裡。
他真的不想再禍害其他人了。
他們原本應該有很光明的未來的啊。
從心底泛開的悲涼不受他的控制,雲居漱月深吸一口氣,堪堪維持住表情,儘可能地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一些,對著結結實實擋住他視線的人開了口:「勞煩你讓一讓。」
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雲居……漱月?!」
五年不見,他的聲音顯得穩重了些,但依舊很熟悉。
你也沒逃過嗎,zero ?
赤井秀一聽到聲音,有意識地忽略了背後淬滿了恨意的視線猶豫了一秒,深深地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然後默默讓開,下樓離開。
「zero 。」雲居漱月抬頭,看著天台上的身影,眼神空洞。
他為什麼不能早一些從四號基地出來呢?明明只要早那麼一點……
就能救下hiro 了。
止不住的咳嗽扯動了先前在黑死酒手上留下的還沒好全的傷,實驗服下的繃帶滲出血來。
血腥氣縈繞在口鼻間,眼前好像有很多人的身影,淚水從眼眶裡滑落,順著沒有血色的臉頰流下。
一片死寂。
降谷零不敢相信這種表情會在雲居漱月臉上出現。
一種絕望到極致之後的死寂。
啊,是嚇到zero 了吧。
雲居漱月,不要再禍害別人了。
離他遠點。
離他們遠點。
你會把不幸帶給他們的。
雲居漱月垂眸,後退了一步,把自己隱在了樓梯的陰影里。
降谷零驚訝地看著他,敏銳地捕捉到他大衣下形制獨特的衣服和袖口的深色,正想追問,卻看到他將自己沒入了黑暗裡。
安靜的樓道里忽然響起了簡訊鈴聲。
雲居漱月舉起手機,露出一截裹著繃帶的手腕,還沾著血的手指像枯枝一樣緊緊攀附在手機邊緣,刻意將聲音放大了些。
降谷零瞳孔猛然一縮。
「《七個孩子》。」
雲居漱月開口,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他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喀嗒一聲碎掉了,至此之後,陰霾籠罩,再無光亮。
他似乎在那串鈴聲之後就已經徹底失去了自己。
到樓下時,他一眼就看見了那輛熟悉的保時捷356A ,輕笑一聲,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本來有些模糊的眼前一片黑暗,瘦削的身子倒了下去,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就放任這一次吧。
他想。
耳邊傳來車門被打開又關上的悶響,然後徹徹底底陷入了混沌。
止痛藥好像忘記吃了。
也沒關係。
對他而言早就沒有用了。
唔,被刻意增強的痛感,是怎麼樣都無法恢復正常的吧。
黑死酒總喜歡這樣做。
「只有痛苦才能讓那珍貴的藥效展現得淋漓盡致啊。」
的確如此,他總是一個令人滿意的實驗品。
止痛藥在他身上早就失去效用了。
不過……反正現在要吃的藥已經很多了,再加幾片也無傷大雅。
哈。
就當是讓他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