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鄭文容,鄭瀟嚇得往母親身後躲,二夫人一手護住他,面上倒不見多麼驚訝,鄭浩先是一愣,繼而忍不住喊道:「父親——」
三夫人一把捂住鄭浩的嘴巴,「是四叔。」
看到這張和自己夫君一模一樣的臉,三夫人忍不住再淚盈於睫,鄭雲霓上前一步,「四叔為何來此?」
她話音中帶著質問之意,鄭文容卻面色沉定,好似不曾看見眾人眼底的排斥和怪罪,「府中連生命案,母親、二哥、三哥,他們連性命也沒了,其他的,還重要嗎?」
鄭文容沉沉轉眸,拱手行禮,「拜見侯爺,侯爺若有何疑問,也可問在下。」
鄭文容多年不曾回府,周身氣韻全不似侯門世家子,霍危樓沉眸看了他一瞬,又看向一個繡衣使,「先去排查外面侍從。」
那繡衣使應聲,立刻帶著人走了出去。
兇手特徵已是明顯,只需照著霍危樓的吩咐一個個對比便是,下人眾多,但凡和兇手相似的留下,無一符合的可離開,留下的再查不在場之證明,若有確鑿人證,便將其排除,如此篩選下來,最終,只留下了三個身形瘦弱的低等小廝。
「侯爺,他們三人,劉中元年僅十五,是府中花匠,少時生過熱病,身材矮小,因時常幫做雜活身手還算敏捷,府中人說他修剪高樹枝丫時從不用梯子,皆是自己攀爬。」
「中間那人名叫趙武,是府中護衛,看似乾瘦矮小,卻是練家子,擅弓馬。」
「最右之人叫何力,是府中雜役,只做粗活,是去歲才買進府里來的,本是流民,後被人牙子拐走賣進了侯府。」
「此三人手上皆有外傷,雖各有說辭,卻無人證。」
繡衣使說完,霍危樓眸光沉沉的掃了過去,這三人被留下,此刻皆是神色慌亂,可那等慌亂並非做賊心虛之慌亂,而只是畏於武昭侯之聲名罷了。
霍危樓心道此番多無所獲,卻還是轉頭看了一眼薄若幽,薄若幽點點頭走出了廳門,她走到三人跟前站定,「傷口在何處?」
此一問,三人立時將手伸了出來,薄若幽一眼看去,便眸色微暗,她觀察了片刻,又打量了三人的體格神色,最終皺眉回了霍危樓身邊,搖了搖頭道,「劉中元和何力的傷皆是舊傷,至少在兩日以上,趙武的傷口雖是新傷,卻為利器傷,傷口亦大,且趙武雖是矮小,體格卻結實,必定比兇手更重。」
霍危樓問:「府中人當真一個不落?」
繡衣使忙道:「登名在冊的下人共有八十六人,除了玉嬤嬤都到了。」
霍危樓眉頭緊皺,擺擺手令繡衣使放人,院外三人忙不迭行禮退下,一時間烏泱泱的院子空蕩了下來,霍危樓轉眸看向這幾位侯府主子,寒聲道:「兇手七日殺一人,如今諸位的母親,兄長,皆為兇手所害,下一個七日遇害者為誰?」
此話聽的眾人色變,霍危樓卻神色淡淡道:「鄭四留下,其餘人退下。」
薄若幽眉峰微動,到底忍不住道:「侯爺且慢。」
她一個小小仵作,竟在武昭侯眼前無令開口,眾人目光轉向她,眼底輕慢之色明顯,熟料霍危樓只是淡淡看向她,「如何?」
薄若幽道:「大小姐手背上有新傷,不知從何而來。」
一瞬間,鄭雲霓箭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薄若幽臉上,攏在袖口的手更是下意識往裡一縮,霍危樓一眼便察覺到她這小動作,他不發問,只目光森然的看向她。
鄭雲霓咬了咬牙,「侯爺難道懷疑我嗎?我手背上受傷……乃是被母親抓的,剛才你們也看見了,母親發病,我送她回去,路上拉扯之間留下了傷痕罷了。」
鄭雲霓看著薄若幽,冷冷一笑,「不是這樣便要給我定罪吧?」
鄭雲霓好似一隻渾身豎毛的貓,可她的疾言厲色,在霍危樓眼前只似蚍蜉撼大樹,「手伸出來。」
鄭雲霓狠狠瞪了薄若幽一眼,唰的一聲將手伸了出來,傷痕橫在鄭雲霓細膩的手背上,腥紅刺目,不但見了血,此刻已觸目驚心的紅腫起來,可想見大夫人下手時的力氣之大,薄若幽上前看了一眼,的確是抓痕,不僅如此,鄭雲霓手背上還留下了好幾處指甲掐痕。
薄若幽退回來,對著霍危樓點了點頭。
鄭雲霓當下冷嗤了一聲,霍危樓凝眸掃過他們幾人:「兇手三次作案,對府內地形了解甚深,或許,他就隱藏在你們之中,若心存僥倖,只怕不等七日便要再生血案,因此諸位若想通了,可隨時來尋本侯。」
鄭雲霓抿著唇角,眼底畏色一閃而過,其餘人也露出驚惶之色。
霍危樓點到為止,「退下吧。」
鄭文安離開之時三步一回頭,看著鄭文容的背影很是不安,等走到院中,便發現鄭雲霓站在院門口等著他,鄭文安快步上前,便聽鄭雲霓道:「五叔去見見玉嬤嬤吧,事到如今,只怕只有她老人家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文安神色幾變,「雲霓你……」
鄭雲霓眯了眯眸子,「三月初七就要到了,二月中旬便該啟程入京,還有不到一月時間,五叔知道厲害,我們等了這麼多年,怎能在此時毀於一旦?」
鄭文安面露難色,鄭雲霓回頭看向燈火通明的正廳,撂下一句冷語,「四叔不該回來。」
她說完便走,鄭文安站在原地片刻,終究還是轉身向北面去。
廳內,鄭文容道:「在下與三哥為雙生之子,生來便覺不吉,母親選了大哥留在府中,將在下送去了道觀養大,而後每年選個不打眼的時候,讓我回府小住半月,而我上一次回府,乃是十年前……」
鄭文容目光忽而淒涼起來,「雙生不吉之言許是真的,那次母親令我多住了五日,只是五日而已,府上便出了事端。」
霍危樓狹眸,「是何事端?」
鄭文容嘆了口氣,「雲霓生了一場大病,口不能言,目不識人,好似呆傻,尋醫無治,請來道士高僧,也只說她許是被邪祟沾身得了癔症,大嫂本就病了,那次之後病得更重,再也沒好的時候。從那之後,我便再未回府過,五年之前,母親帶著幾位兄長和嫂嫂前往道觀清修,這才令我與大家相聚了一次。」
「你怎覺鄭雲霓生病與你有關?」
霍危樓問完,鄭文容苦笑了一聲,「雲霓自小天資聰穎,說話亦早,她是自小便和二殿下定了親的,雖無聖旨,可貴妃娘娘每年派人探問,婚事已是定局,母親亦不敢對她輕忽了教導,她四歲開蒙,只一年便通讀千字文,琴棋書畫上更是天分極好,母親還給她請了名師回來……」
「我回府小住之時,她已六歲,只因我教她作畫,她便無故生了這樣的病。不僅人痴痴傻傻,連話也不會說了,後來足足用了一年才慢慢好轉,只是她對琴棋書畫一道不再生有興趣,再沒了四歲時的靈氣。幸而此後我再未回府,她倒也平順長大了。」
鄭文容似乎當真自責,「因此,適才見我,她神色激動,也算正常。」
霍危樓又道,「十年之前回府之時,他們會讓你與鄭雲霓接觸?」
鄭文容想起舊事,唏噓更甚,「一開始不,可雲霓和旁人不同,旁人見我生的與三哥一模一樣,只覺害怕,可雲霓次次見到我,不但分得清楚,也並不怕我,更喜我講些外面的新鮮事,再加上我在書畫之上有些積累,她自己時常令我教她,她真的很聰明,才五六歲便能明白畫中留白是何意……」
鄭文容現在說起來,仍對那個驚才艷艷的小姑娘滿是嘆然,「在下的事,便是這般,此番回府,本是祭奠母親,卻不想府中生了這般多禍事,我知道,無人想我回來。」
霍危樓凝眸,「你可知府上為何在十五年前換了所有侍從?」
鄭文容微愣,十五年前他也不過是個少年,那般久遠之事,他實在是記不清了,「十五年前……我沒什麼印象了,我每次回來,也並不如何出門,很多時候,府中沒幾個人知道我回來,因此即便外面換下人我也難知曉。」
霍危樓又問:「你大哥,曾有一小妾產子而亡之事,你可知道?」
鄭文容又是一愣,「我大哥……此事我亦不知,不過大哥為人忠正,我不知他何時納妾過。」
「大夫人是何時瘋的?」
鄭文容不常在府中,不知道的事實在太多,可這件事,他倒是知曉,「是在生下雲霓之後的那年,那年我回府小住,大嫂便不與我們一同用膳了,我問起,母親才說大嫂病了。」
「可知因何而病?」
鄭文容搖頭,「我不知。」
侯府上下詭異之處太多,可唯一一個能知無不言者,卻偏偏所知甚少。
霍危樓最後問道:「你的生辰在何時?你可知陰年陰時是何意?」
「我的生辰在建和三年四月初二亥時。」鄭文容眉頭微蹙,「陰年陰時?我不知陰年陰時……我若為陰年陰時所生,只怕我是活不下來的。」
鄭文容苦笑一聲,「雙生子本就不吉,若還出生在陰年陰時,便當真是陰胎禍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