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人府上祭奠頗為失禮,薄若幽本想出府門,可如今闔府戒嚴,她也不便添亂,猶豫半晌,她寫了一篇祭文,想挑個極僻靜之地,就著幾張冥錢一起燒掉,也算心意到了。
問了春桃,春桃說府內最僻靜之處,乃是東北邊上一片竹林。侯府園景極多,竹林便有好幾處,東北那片因實在太遠,府內花匠極少打理,如今荒蕪的很。
夜色已至,寒意迫人,她問清路,執了一盞夜燈,謝絕了繡衣使跟隨,自己往東北方向行去,寒風揚起她的裙裾,手中冥紙被吹得嘩嘩作響。
很快,竹林到了。
林外荒草叢生,幾條入林小徑在昏暗的燈火中辨不真切,往林內望去,更是漆黑似墨,風聲穿林而過,竹稍搖動,簌簌有聲,地影斑駁,頗有些鬼影憧憧之感。
薄若幽獨自一人,到底有些防備之心,便往近處石碑走去,石碑之上苔蘚滿布,字跡被擋了大半,薄若幽無心探看,只在其後背風處點燃了兩支香燭。
祭文寫的急,不過寥寥數語,薄若幽展開看了一遍,眉眼間一股深沉的暗色浮了上來。
經年日久,悲痛已淡,可比悲痛更沉重的東西,卻悄然漫入骨髓,令她在某些時候心腸堅硬似鐵,「嗤」的一聲,祭文化作一片火光落地,她將冥錢一張張放上去,火勢一盛,卻越發將她秀美的面龐照的漠然悽愴。
四周只余寒風穿林打葉之聲,薄若幽蹲在火旁,明眸雖望著火堆,可目光卻好似透過火光看到了更遠之地,她眼瞳輕顫一下,人卻仿佛被這冰天雪地凍僵了一般,放紙錢的手支棱著,連火舌燎到了指尖也不覺疼。
不知過了多久,冥紙燒盡,香燭亦只剩下半截,薄若幽抬手抹了抹臉,想站起身來,才發覺腿腳都麻了,她嘆了口氣,正想緩緩,卻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種被窺視之感令她如芒在背。
薄若幽凝眸,下意識往竹林之內看去,可就是這一眼,令她背脊瞬間冷汗一片。
鬼影曈曈的竹林里站著一個人。
薄若幽只驚悸了一瞬,她一把握緊了燈盞,猛站起身,「誰在那裡!」
一聲冷喝,人動了,就在那人轉身的剎那,薄若幽豁然看清了那人身上所穿衣裳的輪廓,那是一件形制仿照僧袍的襖裙。
「母親信佛,那是一件用鴉青繡祥雲紋緙絲仿照佛門僧袍做的素襖,這世上只有那絕無僅有的一件……」
薄若幽想起了鄭文宴說過的話。
呼吸猛然急促,薄若幽眸色一利,抬步就往竹林里去,兇手近在眼前,她絕不可能放任其逃走……她開始後悔沒讓繡衣使跟來。
可剛入林幾步,薄若幽便忽的駐足。
林內雜草過膝,紫竹亦密,眼下不過片刻她已難辨那人蹤跡,而手中昏燈所照之地不過咫尺,再往深處追,當真百害無一利。
咬了咬牙,薄若幽決然轉身出了竹林,她顧不上地上積雪路滑,提起裙裾,一路跑著向前院來,她要找霍危樓!
跑的太急,手中燈盞跟著顛簸,忽然,燈盞熄了——
四周本就昏暗,此刻更是徹底漆黑一片,薄若幽呼吸一滯,因適才那一幕而生的驚悸猛然浮上心頭,又變作更深的恐懼將她擭住,身後因風而起的簌簌聲響仿佛人之聲息,一瞬間,她只覺適才那人在身後追她一般。
薄若幽越發不敢停,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讓她一時連方向都難辨,就在她覺得今夜自己只怕要出事之時,「砰」的一聲,剛跑過拐角的她撞進了一個人懷裡。
猛然出現的光影令薄若幽有片刻的恍惚,而她尚在慌亂,竟第一反應便是要推開身前之人,可下一刻,手被人一把握了住。
「是我——」
低沉的聲音熟悉而懾人,薄若幽驚悸的神魂立刻被這兩字拉了回來,她抬眸,便見霍危樓鳳眸沉沉望著她,薄若幽一愣,剎那間只覺鼻尖酸了一下。
「侯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兇手!」
薄若幽沒有猶豫,「兇手在東邊竹林里,請侯爺立刻派人捉拿!」
一口氣說完這兩句話,薄若幽才劇烈的喘息起來,甚至因吸了冷風而嗆咳起來,霍危樓往身後看了一眼,跟著的繡衣使傾巢而動往竹林去,霍危樓卻站在原地望著薄若幽。
得了繡衣使的回報,他並未立刻出來。
薄若幽辦差雖令他滿意,可他堂堂武昭侯,一言一行怎可能被她一小小仵作牽動,他看完了手中公文,因福公公不斷念叨薄若幽獨自一人或許生險,而他又有意夜巡侯府,這才帶了幾人出來查看,卻沒想到薄若幽如此慌亂的撞入他懷中。
薄若幽的驚怕他看的明顯,只是十七歲的小姑娘,再如何不怕屍體,再如何不信鬼神,可與連害三人性命的兇手打了照面,到底驚心動魄。
霍危樓握著薄若幽的手,見她咳的彎下腰身,猶豫一瞬才放開,她面上毫無血色,掌心亦冷汗一片,此時咳的靈秀眉頭擰成川字,很是痛苦。
霍危樓眸色暗了暗,他該早些出來。
薄若幽捂著心口,半晌才緩過氣來,等直起身子時眼底淚光盈盈,卻繼續道:「那人藏在竹林內,身上穿著的衣裳,便是鄭三爺說過的和僧袍一般的襖裙,民女看的很是真切。」
她聲音啞的厲害,霍危樓掃過她面龐,「為何不讓繡衣使跟著?」
薄若幽聽的一愣,也不知霍危樓此問是何意,便垂眸,猶豫一瞬道:「民女知錯。」
分明受了驚嚇頗為可憐,卻又很是恭順,霍危樓便是百丈脾氣,也發作不出,何況,他本就是不將喜怒露在外之人,他沒多言,抬步往竹林走。
薄若幽看他一瞬,連忙跟了上來,霍危樓雖是身高腿長,卻走的不快,等再回到竹林邊,薄若幽已恢復了從容鎮定。
繡衣使們執著燈在竹林內穿梭,霍危樓剛走到跟前,便看到石碑旁燃盡了的香燭,他眉頭微蹙一下,此時一繡衣使上前道:「侯爺,林中無人。」
薄若幽忙上前道:「人已逃了嗎?我不會看錯,適才定是有人的。」
那繡衣使接著道:「的確有人來過的蹤跡,且不止一處。」說著,那繡衣使轉頭看著薄若幽,「薄姑娘可是追進了林子裡?」
薄若幽點頭,「是——」
話音剛落,霍危樓便看向她,「你獨身一人,竟敢追進去?」
這語氣似有不滿,薄若幽忙道,「沒進多遠,只有幾步,正是想到民女不敵那人,所以才又出來了。」
霍危樓眉頭微展,那繡衣使又道:「薄姑娘幸而未追進去,這林中頗為複雜,且看其蹤跡,那人在竹林內並非一時半刻,或許,在薄姑娘到竹林之外時,那人就已經在了。」
薄若幽一陣頭皮發麻。
霍危樓又道:「可能推斷那人逃往何處?」
繡衣使搖頭,「從留下的痕跡看,那人東西兩邊都有出入,西邊出去是祠堂的方向,東邊出去是府內一處快要乾涸的荷塘,此刻荷塘之上全都被凍住,暫時未發現異樣。」
霍危樓眸色一暗,「傳賀成來,調集衙差,闔府仔細搜查。」
繡衣使傳令而去,可就在此時,西邊又一繡衣使從林中疾步而出,「侯爺,發現了一鬼祟之人。」
霍危樓揚眉,抬步往林中去,薄若幽亦心底一動跟了上去,又聽繡衣使道:「此人在竹林之外藏著,被屬下們撞見之時要逃,後被拿住。」
薄若幽心跳微快,若此人當真有疑,或許能順藤摸瓜尋出兇手。
抱著此念,薄若幽腳步都疾快許多,可等她在西邊竹林外見到被拿住之人時,眉頭卻深深的擰了起來。
繡衣使執燈而立,昏暗燈火中,眼前這張滿是疤痕的臉,顯得尤其可怖。
被拿住之人,竟是傻姑。
作者有話要說:老鐵樹繼續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