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荷塘其實早已幹了,哦對,那時候也是剛過年,大小姐不知怎麼就掉進去了,找到大小姐的時候,大小姐就看著那荷塘哭著喊裡面有鬼,當時侯爺很生氣,因大小姐的癔症未好,話都說不清,侯爺當下便覺得是荷塘內有邪祟之物,大小姐的癔症便是就此而來的,所以立刻下令將荷塘填平了。」
管事眼底生過一絲忌憚,「這宅子在多年前是前朝一位親王行邸,府內樓台水榭滿布,很是奢靡貴胄,宅子主人地位尊貴,侍奴必定成群,深宅大院的,府內荷塘枯井之地,多半是死過人的……」
管事見霍危樓凝眸聽著,便繼續道,「大小姐生病之前,小小年紀便有大家閨秀風範,生病後卻似變了個人一般,整個人木訥陰沉了不少,且怕光怕火,但凡身邊無人,便鑽到床底下柜子里,要麼便跑出屋子,找個漆黑的假山石洞藏著,因這個,她身邊的奶娘嬤嬤,還有下人都換了幾波,後來這個毛病改了,她自己對身邊下人也有些挑剔,記得那兩年,小人還幫大小姐採買過許多年紀小的侍奴,最後留下的沒有幾個。」
霍危樓皺眉:「她那時怕火?可本侯聽聞她當年還差點被火燒,可有此事?」
管事不用回憶便道:「確有此事,大小姐得病之後,一開始是極怕火的,到了晚上,屋子裡點燈她甚至都怕,可大概過了一個月,大小姐癔症好轉了兩分,卻開始十分喜歡發光發亮的東西,那時快要過年,老夫人想讓過年熱鬧些,便採買了許多煙花爆竹回來,大小姐見著放了兩次,也不知從哪聽來的,竟在自己屋子裡將燈油打翻,而後用火摺子點著了……」
「那次將大小姐屋內的帷幔燒著,差點出大事,侯爺問大小姐為何如此,大小姐卻問侯爺那火能不能燒死人,當時嚇了侯爺一跳,還請了道長來做法……」
管事嘆了口氣,「其實到現在,都不知大小姐當年走丟的那夜經歷了何事,後來種種行徑頗為古怪,當時大小姐才六歲,也實在有些可憐。」
霍危樓越聽越發覺得怪異,「她是多久之後病好的?」
管事想了想,「著火這事生在臘月底,掉荷塘是過年之後……後來二月開春,大小姐就越來越正常了,只是還是不說話,說話是在快一年之後才如常的。」
霍危樓凝眸未語,距離鄭文宴死已過去一天兩夜,起初只以為此案乃兄弟爵位之爭,可如今,卻牽扯出了陳年往事,他又問,「你在府里多年,可曾聽說過侯爺納妾,或者大夫人不止一個女兒的傳言?」
霍危樓這一問,管事面露訝然,「侯爺納妾?這是沒有過的,老夫人不喜幾位爺納妾,且大夫人出身名門,大小姐又自小和二殿下定親,侯爺一直請名醫為大夫人看病,並未生過納妾之意,大夫人多年未曾再有喜,自是沒有別的兒女的。」
十五年前侯府下人清換過,此管事乃是後來在侯府做工最久之人,卻仍然一無所知,足見替換下人真將舊事掩了住,霍危樓令其退下,又令其餘做工十年往上之人入內查問。
他親自問,餘下幾位侯府老人倒豆子般的答話,生怕說的慢了惹這位武昭侯不快,然而回憶來去,也不過是補了第一位管事之語,薄若幽關於大夫人還有一女之推斷卻始終不見蛛絲馬跡,而十年前鄭雲霓生病遭難亦是迷霧重重。
待最後一位管事離去,仍無所獲,薄若幽唇角微抿,猶豫道:「侯爺,鄭大小姐出事是在十年之前,或許……和此番命案並無干係……」
薄若幽只怕疑錯方向令霍危樓耽誤工夫,誰料霍危樓轉而看她,「不必輕疑自己,此命案死者雖是侯府之人,卻與你從前在青山縣所見並無不同,命理瞻傷、察創視析、審斷推算皆為你所長,既有疑竇,便該堅定不移。」
如今線索不明,薄若幽想到霍危樓公差在身,到底不敢太過篤信,而她聽霍危樓此言,只覺他字字錚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不僅不容別人質疑,連他自己亦從不猶疑,薄若幽心生嘆然,她之心性難及他萬一。
霍危樓見她神色沉凝,以為她仍將他那話記在心頭時時畏怕,便道:「本侯的確不喜女子涉入公差,然你驗屍尚可,即便於推案上生了差錯,本侯也不會責難你。」
薄若幽位卑言輕,從前幫賀成多可暢言,如今卻是在武昭侯眼前辦差,免不得起初想求個無功無過,只是霍危樓那日清晨救了她一命,她心懷感激,這才想竭盡全力顧不得那麼許多。
眼下猶疑,並非是怕擔責。
不過這些,不必說與霍危樓聽,於是薄若幽恭順道:「民女明白了。」
霍危樓看她一瞬,只見她恭敬斂著眸子,脖頸露出一截秀美弧線,一縷墨發順著她臉側落下來,便襯得她臉側和頸邊的肌膚瓷一般瑩白細膩,而今日未戴斗篷,本就纖柔的肩背,就更顯單薄瘦弱。
霍危樓收回視線,「你辦差勤懇,驗屍之術也算嫻熟,此番案破之後,可有所求?」
薄若幽有些莫名,「民女……無所求。」
霍危樓又看過來,便是衙門登記在冊的仵作,每月俸祿也不過爾爾,何況薄若幽并非衙門公差,憑賀成,車馬錢雖少不了,卻也不會富餘,霍危樓想像不出,薄若幽屢次幫賀成是為了什麼,再如何幫著破案,她也難得功名,總不至於當真全是為了替死者伸冤。
「世人皆有所求,你是女子,行仵作一道更是艱難,又怎會無所求?」
霍危樓一雙眸子仿佛能看破世間人心,薄若幽垂眸,眼瞳卻狠狠的顫了顫。
見她抿唇不語,霍危樓又道:「賀成說你幫她破了不少懸案,也算為青州百姓盡了不少心力,只是女子不可入仕,你若有所求,本侯可允你一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武昭侯,朝堂百官都不定能得他一允,她卻有這般天賜良機,薄若幽默然一瞬,「侯爺救過民女,民女為報答侯爺也不敢輕慢。」
霍危樓眉頭一揚,似沒想到她有此念,那日不過舉手之勞,他根本已將此事忘記,何況對他這般身處高位者而言,她能報答他什麼?
霍危樓唇角牽了一下,便聽他似笑非笑道:「報答本侯?」
「好大的口氣。」
他語氣輕渺,略帶薄責,並不見狂妄,可此言卻在說再重如泰山的恩德,在他眼底也不過輕若塵埃,不值他一提,更不值他圖報,而他高高在上,可呼風喚雨,想報答他亦要有足夠分量,而薄若幽與他雲泥之別,報答二字是為笑談。
薄若幽背脊發僵,掌心不禁漫出了一層薄汗來,這時,霍危樓又問:「你可知,你此言若換了旁人,會如何?」
雪膚花貌的美嬌娘,身無長物,卻言報答,還能如何?
薄若幽眼瞳一縮,霍危樓還要說什麼,福公公和賀成卻在此時走了進來,福公公目光敏銳,見屋內氣氛不對,眨了眨眼問,「這是怎麼了?」
薄若幽緊著背脊,頭也不抬,可福公公看著霍危樓,卻莫名覺得他此時心境有些愉悅……然而看向他二人時,神色又嚴正起來。
他沉聲問賀成,「那道長算的如何?」
賀成面色有些凝重,「侯爺,道長算了建和十六年一整年的日子,可是,無一是陰年陰時之說,不過——」
霍危樓凝眸,薄若幽也看了過來,便聽賀成道:「不過道長又往前算了一年,這一算,建和十五年卻有幾個日子符合此一說。」
建和十五年?
霍危樓鳳眸微狹,「鄭雲霓,便是建和十五年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