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霓與二殿下定了娃娃親,剛出生,生辰八字便送入了京城,霍危樓命繡衣使前去查問,不過片刻,繡衣使歸來道,「侯爺,鄭大小姐生辰在建和十五年二月初七卯時初刻。」
賀成手中拿著一張紙,其上寫滿了道長卜算出的陰年陰時之日,對比下來皺眉搖頭,「沒有二月初七這日啊,最近的……也是二月初五寅時過半。」
「若安慶侯府報了假生辰呢?」霍危樓凝眸道。
賀成面色微變,「這……這可是欺君之罪,且陰年陰時,乃是凶煞不吉,而大夫人當初被貴妃娘娘看重,願意定下娃娃親,卻是因為大夫人為二殿下之吉星……」
賀成越說越是膽戰心驚,「難怪府上幾位爺總是有所隱瞞,他們害怕牽扯出此事,所以才三緘其口,兇手亦是用那紙上四句便能令他們中計!」
倘若只是爵位之爭,倒也算尋常,可如今忽而將鄭雲霓與二殿下之婚事牽扯出來,賀成越發惶然無措,不由看著霍危樓,不知霍危樓會如何行事。
福公公面色亦是有些難看,「安慶侯府想保住這門婚事,當年假報了生辰也是極有可能的,貴妃娘娘很是看重這些,侯爺,是否要送信回京城問問宮裡的意思?三月便要大婚了,還是聖上親旨賜婚……」
聖上賜婚,還事關最為得寵的二皇子,便是誰,都要在此刻緩一緩,萬一真將不該查的查了出來,安慶侯府丟了顏面事小,皇室遭人非議才為大禍。
霍危樓磨砂著指上的黑玉扳指,「不必。」
福公公欲言又止,霍危樓道:「此為命案,三條人命非同小可,如今雖猜測鄭雲霓生辰為假,卻無實證,且她本人與兇案有無關係還未可知,此時知會京城作甚。」
福公公癟著嘴道:「聖上寵愛二殿下您是知道的,雖說二殿下如今敬著您,可此事提前知會一聲是否穩妥些……」
福公公幾言意味深長,霍危樓淡哂一下,「兇手查出來,一併送摺子入京,倘若安慶侯府當真瞞了許多見不得光之事,趙熙此婚,不成也罷。」
趙熙乃二皇子之名諱,霍危樓隨口叫來,毫不避諱,賀成聽的膽顫,卻開始無比感激霍危樓親來督辦此案,若無霍危樓,只憑他自己,莫說鄭文宴等人掣肘於他,便是當真查到此處,他也不敢賭上烏紗繼續往下查。
「可皇上都賜婚了……」
福公公又嘟囔了一句,似乎很為霍危樓發愁,然而見霍危樓不容置疑之神色,到底沒往下說,賀成便道:「那侯爺,如今可要叫來鄭大小姐和鄭五爺問問此事?」
霍危樓鳳眸微狹,「你都說是欺君之罪了,若無鐵證,他們怎會承認?」
案發以來已死了三人,即便知道下一個有可能遇害的是自己,鄭文安也不曾鬆口,連死都不怕,只尋常查問,如何問的出?
「祠堂清理的如何了?」
賀成忙道:「很慢,晝夜未停,也只清理了一半的雜物。」
霍危樓眼底生出沉色來,「玉嬤嬤知道當年之事,後選擇火燒祠堂,那祠堂內定然留有證據。」
賀成嘆了口氣:「祠堂為宗族之重,留著什麼證據是連祠堂都要燒掉的?那裡面可是供奉著侯府列祖列宗的牌位。」
賀成此問,亦是其他人心中之疑,霍危樓站起身來,「去祠堂看看。」
霍危樓大步出門,薄若幽卻沒動,她眸色沉重,一臉沉思狀。
兇手以灑金箋紙條引的鄭文宸和鄭文宴上鉤,其上寫明「陰年陰時」四字,足見兇手知道當年之事,然而當年侯府下人全部清換過,憑侯府之意,多半不會讓知曉內情者活在世上,難道說,當年有人因此事受牽,如今回來報仇了?
那鄭雲霓五六歲出的意外呢?若兇手那時候便開始動手,為何中間這十年反而沒了動靜,可如果並非兇手所為,當年鄭雲霓失蹤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夫人又到底有無夭折之女?
疑問太多,薄若幽卻無論如何琢磨不透,再抬眸,便見霍危樓已帶著賀成離了院子,他一走,薄若幽人放鬆下來,隨之輕輕的嘆了口氣。
霍危樓果不屑施恩圖報,可哪怕他不屑,她此心為真。薄若幽又嘆了口氣,出門朝外行來。
春桃今晨陪她出來,此刻也在院外被衙差們盤問,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來,「姑娘要去何處?」
「去靈堂看看——」
靈堂停放著屍體,她昨日未至,此刻思緒澀堵,便想驗看屍體,或能想到被她忽略之處,春桃沒想到她要去靈堂,面露一絲忌憚,卻還是跟了上來。
二人一路行來,只見暖陽當空,積了多日的厚雪也開化,屋檐之上滴滴答答落著雪水,剛走了沒多遠,薄若幽忽見幾個侍婢匆忙往東邊去,好似出了事。
春桃見此道:「姑娘,她們是大夫人身邊的侍婢。」
薄若幽揚眉,帶著春桃跟了上去,沒一會兒,薄若幽便見幾個侍婢拉著大夫人往回走,其中一人勸道:「夫人莫急,傻姑不在梅林,她正在院子裡等您呢,咱們回去就能看到傻姑了……」
大夫人痴痴笑著,卻還是忍不住回望梅林的方向,這時,侍婢們看到了薄若幽,其中一人令其他人帶著大夫人先走,她則上前來福了福身。
薄若幽忙道:「大夫人怎麼了?」
這侍婢也知薄若幽是跟著武昭侯進出的,不敢輕慢,便道:「今日天氣好,奴婢們帶大夫人出來走動走動,大夫人吵著要見傻姑,等了片刻不來,便往梅林跑。」
「要見傻姑,便往梅林去?」
侍婢苦笑一下,「夫人愛梅,次次都讓傻姑幫她折梅,許是如此,便以為傻姑住在梅林。」
薄若幽心頭生過一絲怪異之感,梅林,竹林,荷塘……
見她不再問,侍婢便告了辭,而薄若幽看著梅林的方向,忍不住動了腳步。
春桃見狀問:「姑娘也要去折梅嗎?」
薄若幽搖頭,「隨意看看,昨夜遇見傻姑,傻姑便要去梅林折梅,那般晚了,她竟也不覺害怕。」
春桃壓低聲音道:「姑娘不知,傻姑也很邪門的。」
薄若幽回頭看春桃,春桃靠近了一分,低聲道:「經常大晚上的在府中亂跑,性子也時好時壞的,一時瞧著膽小如鼠,一時又會發狠,還有人說她故意裝可憐得大夫人憐愛。」
「她還有發狠之時?」
春桃點頭,面露幾分嘆息,「平日在人前,傻姑總是縮著腦袋,很怕人一般,可她也是有脾氣的,府里有些年長的下人並不因她得大夫人的憐愛便優待她,不僅如此,還會因大夫人對她照顧私下更欺負她,有時候傻姑逆來順受,有時候她卻會大發脾氣。有一次,還差點傷了人,奴婢雖沒瞧見,可聽聞那管事好幾天未能下地……」
薄若幽眉心一跳,「傷了人?」
春桃頷首,「大抵是在一年前吧,她把一個管事推倒,還拿掃帚打那管事,也不知怎的,竟給那管事打出一身傷,管事叫了人來,卻被她跑了,結果後來被找到時,卻是一臉無辜模樣裝可憐,最終因為大夫人,也未如何責罰她。」
薄若幽想到初見傻姑那日,雖是出了差錯,又被管事呵斥,可她抬眸看她時,眼底並無畏怕,不僅如此,還頗為鎮定的對她點了點頭……
薄若幽覺得很是奇怪,這時,春桃卻拉了她一把,「姑娘,這小路走不了了,咱們走東邊繞一繞。」
往梅林去,最近是一條花圃間小道,可今日積雪化了大半,此刻路上頗為泥濘,薄若幽點點頭,跟著春桃往東走,沒多時,一處距離竹林不遠的荷塘映入了眼帘。
前夜繡衣使便說過,竹林東邊是荷塘,西邊是梅林……
薄若幽下意識往荷塘近處走去,這荷塘不小,卻已乾涸,淤泥之上是一層冰雪,因今日雪化,偶爾可見破冰處有一灘一灘的積水。
春桃見她看荷塘,便道:「原來此處是一片內湖,前朝那位親王在的時候,引了浣花溪活水來府里,府里好幾處內湖呢,只是後來浣花溪乾涸了,府里的內湖也幹了,鄭氏先祖買下宅子後,填了大半,只留下幾處荷塘,這便是其中一處,因太過偏僻無人打理,也幹了多年了。」
此宅邸來頭不小,薄若幽早已知道,因此聞言並無訝色,她沿著荷塘邊的青石板路往梅林的方向去,可走著走著,她眼風忽而掃見荷塘內有些古怪。
荷塘邊緣正匯集了一小片水域,因是雪水所化,十分清淺,可此時,那波光粼粼的水面隱隱浮動,其下似有暗流,有暗流便罷了,水底似還沉著什麼。
薄若幽上的前去,沿著路邊緩坡往下行了幾步,離得近了,她一眼看清了水底之物。
瓣黃蕊白,竟是許多黃香梅沉在水裡。
一陣微風拂過,只有竹香在薄若幽鼻尖縈繞,她秀眉微皺,黃香梅林那般遠,站在此處,連梅香都聞不到,可這水裡,怎會有梅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