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前未寫驗狀,可要讓民女給大人寫好?」
按照此前慣例,驗屍之後,還要由薄若幽寫驗狀呈堂,只是此番驗屍匆忙,亦未走衙門程序,放耽誤了此道,賀成笑呵呵的道:「那是最好了,小薄啊,這次也當真是多虧你了,你不必著急,在城裡多留兩日,而後我派人送你回去。」
薄若幽不置可否,眼風卻朝霍危樓離開的方向掃了一眼,霍危樓之急她早已料到,只是隔夜便離開,還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想到霍危樓救她兩次,卻無以為報,薄若幽不免覺得欠了他什麼,然而此一別,往後只怕再無見面之機,到底只能欠著。
賀成又道:「今日時辰晚了,不必急此一時半刻的,你不若回去歇下。」
薄若幽猶豫一瞬,「民女亦打算早些回青山縣,大人知道,民女義父有病在身,總是不放心的。」
賀成便嘆了口氣,「難為你孝順,罷了,我這就令人準備筆墨驗卷,你今夜便可寫好。」
薄若幽應了一聲,這時鄭文容走了上來,他適才帶人救火,此刻身上沾了不少煙塵,疲憊外加今夜諸事的震駭,整個人面生苦相,再沒初見那夜的仙風道骨。
「大人,可否……可否讓我見見那孩子?」
他眸帶幾分惶然,亦含著哀求,賀成略一沉吟,「剛剛拿住,不好見面,且讓本府審一審再說,她身上三條人命,無論如何輕判不得,四爺非不知法度之人,應當知道,若刑部有了定論,不多時便要押送回京,這期間頗多時日,總是能見的。」
鄭文容又問:「五弟和雲霓,他們二人呢?」
賀成嘆了口氣,「這就要看京城那邊的意思了,當初你們府上假報了生辰,且還瞞下了雙生之事,往重了說,是欺君,往小了說……」
賀成苦笑一聲,「本府還真不知如何往小了說。」
鄭文容頓時面露擔憂,「事到如今,榮華富貴便不求了,只求不要斷了鄭氏血脈。」
賀成想了想,「四爺若真的想救人,不若立刻往京城去信,老信陽侯如今掌著信陽侯府,還能和宮裡說的上話,如今,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幫忙一二了。」
鄭文容立刻眼底一亮,安慶侯府在青州,多年來和京城走動並不算十分頻繁,而他又自小被送出侯府,自然更對京城的親戚頗為陌生,可這位老信陽侯,卻是他的親舅舅,事到如今,除了求她,的確別無他法。
「大人所言極是,在下這便往京城去信。」
賀成點頭,「你可要快,武昭侯也會往京城去信,你是比不上他快的,卻也不能耽誤,免得宮裡知道消息,信陽侯沒來得及求情便下了令,那就無力回天了。」
鄭文容拱手一揖,「是,多謝大人。」
賀成點點頭,他是此案主官,也不好再多言,便帶著薄若幽往前院去,鄭文容站在原地看著二人越走越遠,不由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賀成也有些唏噓,走遠了幾步才和薄若幽說話,「咱們也見過不少案子了,安慶侯府這樣的世家命案,本府也是頭次遇見,這些世家大族,看著榮華貴胄的,可裡面也不知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事。」
頓了頓,賀成又道:「此案還有些許細節未清,玉嬤嬤在內的人都要帶回去好生審問,你今夜寫出驗狀來,明日若著急,便可直接回青山縣了,小薄,這次我要好好謝謝你。」
他轉身看了薄若幽一眼,見她靈秀眉眼之間一片溫婉和善,倒也動了幾分顧惜之心,「你義父生了何種病症?我記得他也是行醫之人,若是青山縣不便,本府在青州城內給你尋一處宅子,你和你義父來青州城住下,看病尋藥,也方便許多。」
賀成早就動了讓薄若幽留在他身邊幫忙的心思,早前還在霍危樓跟前露過此念,薄若幽聞言略一思忖卻道:「還要看義父的意思,且……我們多半不會在青州久留。」
賀成心底咯噔一下,「不在青州久留?那要去何處?」
薄若幽淺笑一下,「要回故地的,民女本非青州人。」
賀成知道薄若幽在青山縣多年,倒是不知她族地在何處,便問,「你故地何處?」
「在……北邊。」
賀成點了點頭,想到薄若幽以後要離開青州,他只感覺天都暗了幾分,倒也不細問北邊是哪個北邊,「小薄啊,你這一走,我……」
薄若幽輕笑,「大人一心為民,往後定能青雲直上的,說不定在青州也留不了多久。」
此言深得賀成之心,仿佛也怕賀成細問,薄若幽轉而說到了案子之上,「這案內情,多半還是要問玉嬤嬤,當初將一個孩子藏起來的時候,不過是個嬰孩,此間是誰照料,後來長大了,將她囚在暗室之中,又是如何照顧,多半只有玉嬤嬤知曉。」
想了想,薄若幽又道:「暗室之內證物已被搜羅上來,可惜另外幾間屋子被毀了,否則還能找出更多證物,不過如今事實已得證實,想來玉嬤嬤也不敢再隱瞞。」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前院,賀成令衙差尋來驗卷筆墨,薄若幽便在前院廂房之中寫起驗狀來,剛寫了沒幾個字,一個繡衣使忽然而至,「薄姑娘,侯爺請您去一趟。」
薄若幽微愣,賀成聞言也以為出了事,「可是案子還有何疏漏?」
繡衣使凝眸道,「這個屬下不知,侯爺只說要見薄姑娘。」
賀成趕忙將薄若幽手中毛筆抽走,「不寫了不寫了,走走走,去見侯爺——」
雖是沒說要見賀成,可賀成也不敢大意,還是一道跟了來,待到了客院,果然,他只有在外面院子裡等著的份。
福公公笑呵呵的帶薄若幽進門,「明日我們便要走了,薄姑娘何時回青山縣去?」
薄若幽便道:「也就明後日了,賀大人若無吩咐,民女也要早些回去的。」
福公公點點頭,二人便進了書房。
薄若幽福了福身,「拜見侯爺。」
霍危樓還是那一襲黑袍,坐在書案之後,神色晦暗不明的,他打量著薄若幽,忽而問道:「打算明後日便回去?」
薄若幽點頭,「是,義父還在病中,要人照看。」
聽得此言,霍危樓神色一時微暗,他鳳眸半狹的睨著薄若幽,仿佛在遲疑什麼,福公公見他這模樣頗為狐疑,然而下一刻霍危樓道:「可想過去別處做仵作?」
薄若幽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霍危樓貴為武昭侯,雖是統攝提刑司,可由他經手的案子皆非尋常命案,他此一問,卻不知是何打算。
薄若幽心底百轉千回,末了,還是垂了眸子,「暫且……還無這般打算。」
福公公頓時睜大了眸子。
霍危樓那一言,雖是在問她,可期間意味已是明顯,若換了常人,只恨不得為武昭侯效犬馬之勞了,可這小薄姑娘卻開口便是回絕之語。
福公公心驚膽戰的看了一眼霍危樓,果然,霍侯爺的眸色已有些沉暗。
福公公替薄若幽捏了一把汗,輕咳一聲道,「薄——」
「罷了。」霍危樓忽而開口,又問,「前次本侯所言,案子得破可有所求,你可想好了?」
薄若幽搖了搖頭,「民女無所求。」
霍危樓看著薄若幽,眉頭微蹙,他所見之人,皆有私慾,知道了人之欲求,便如同捏准了蛇之七寸,可薄若幽卻令他有些看不透。要知道今日別後,她便再難有此機會了。
「罷了,退下吧。」
霍危樓語聲平淡無波,只有福公公聽得出來他有些薄怒。
薄若幽心底鬆了口氣,連忙福身,「民女告退。」
她轉身而走,腳步還有快,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霍危樓忍不住挑了挑眉頭。
薄若幽走出門,身後那道迫人的視線才被阻隔在外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來,她雖不怕霍危樓,可適才在那書房之中,終究有些緊張喘不過氣來。
霍危樓那一問,多半是有何差事令她去辦,可她雖是身若浮萍,卻還有義父要照料,自然,也不可能去別處做仵作。
然而她心底竟有一絲莫名的新奇。
是哪般差事,能讓武昭侯對她一小小仵作開口?
此念一閃而過便被薄若幽按下,她幼時有些坎坷,隨著義父義母長大,性子頗為淡泊,若欲逐名逐利,賀成身為青州知府對她頗為賞識,她早可利用一二,然而到底志不在此。
見她出來,賀成立刻上前問道:「小薄,侯爺說什麼了?」
薄若幽搖頭,「侯爺問民女,要不要什麼獎賞。」
賀成眼底一亮,「你如何說的?」
薄若幽苦笑一下,「民女不過做些分內事,不敢要什麼賞賜。」
賀成眼底的興奮頓時偃旗息鼓,「你……你怎就不開竅啊,這可是武昭侯,他一開口,你可知道,他能許給你多大的好處嗎?」
薄若幽歪頭想了一瞬,「莫非能讓民女也做皇妃嗎?」
賀成知道薄若幽在打趣,無奈嘆氣,見霍危樓並無見他之意,這才隨她朝外走,然而剛出院門,一個府內小廝朝他二人行來,賀成以為是來尋他,便問:「怎麼了?可是前院出了岔子?」
那小廝卻搖頭,轉而看向薄若幽,「薄姑娘,府門外有人找你。」
賀成聽著都有些驚訝,薄若幽次次辦完案子就回青山縣,在青州城內,只怕就認得府衙眾人了,這時,那小廝又道:「是個瘸子。」
這話一落,薄若幽神色微變,「義父來了。」
賀成一驚,「啊?你義父不是重病嗎……」
薄若幽有些著急,「不知因何來此,大人,民女先去見義父。」
賀成急忙擺了擺手,又交代那小廝對薄若幽之義父不可怠慢,這才看著她快步離去了。
薄若幽在侯府門房的茶房裡見到了程蘊之。
年近半百的程蘊之一襲粗布素袍,鬢髮斑白,因是久病,神色憔悴,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蒼老一分,再加上他拄著拐杖,整個人就更顯得有些落魄,還是聽說他是薄若幽的義父,方才被迎進了茶房之中相候。
一見到程蘊之薄若幽便面帶擔憂,「義父怎麼來了?」
程蘊之腿腳不便,這十年來從未離開過青山縣,如今竟破天荒入了青州城,實在令她驚訝又擔憂。
程蘊之看了一眼茶房房門,見外面無人,方才問,「幽幽,城中可是來了繡衣使?」
薄若幽微訝,「義父如何得知?」
程蘊之便道:「縣裡有人看到了,以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回去之後說起,聽他說了之後,我才知道——」
薄若幽看著程蘊之,「義父只憑聽說便知來的是繡衣使?」
程蘊之擺擺手,「這不重要,我只問你,案子可破了?」
薄若幽點了點頭,「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兇手已拿住了,我本打算明日便回去的。」
程蘊之卻問:「繡衣使如今為武昭侯所掌,既能帶著繡衣使出行,來的可是武昭侯?」
薄若幽應是,程蘊之便陷入了沉思,薄若幽一時拿不準程蘊之是何意,便試探道:「義父是何意?」
程蘊之抬起頭來,略顯渾濁的眸子一錯不錯的看著薄若幽,「這麼多年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
客院裡,霍危樓又拿起洛州這些日子送來的公文看,他面沉如水,福公公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上前輕聲問道,「侯爺……洛州出事了?」
霍危樓「啪」的一聲,將公文不輕不重的摔在了桌案之上,福公公看得眉心一跳,一邊咕噥著一邊去拿那公文看,「不就是被薄姑娘婉拒了嗎,雖是頭一回,也不必這般生……什麼?!好端端的人竟然死了?!」
霍危樓只當沒聽見福公公的咕噥,沉聲道:「這個節骨眼上人死了,若說無貓膩,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福公公「哦」了一聲,「所以侯爺想讓薄姑娘同去洛州?」
霍危樓眉頭揚起,福公公輕咳一聲道:「要麼……您也不必問,只管下令便是了,難道薄姑娘還能抗命不成?」
霍危樓淡淡掃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又道:「其實……明家大公子已在路上了,侯爺不必非要讓薄姑娘去洛州。」
霍危樓收回視線,神色仍是喜怒難辨。
福公公只覺有些好笑,從前也不是沒有在別處辦差又遇見可用之才,卻沒能將其收服的,倒也不見霍危樓多麼在意,可今日,他諸多情緒卻有些外露了。
福公公嘆了口氣,「其實想想也是,一個小姑娘,從青山縣到青州城已經不易了,怎能跟了我們走?您帶著的都是些成年男子,一個個凶神惡煞的,若有誰敢一個人跟著咱們走,要麼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要麼啊,就是對您武昭侯有所圖謀——」
「侯爺,薄姑娘求見。」
福公公的話還沒說完,一繡衣使已在外通稟。
福公公一訝,「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霍危樓磨砂著手上的黑玉扳指,頓了頓才道:「讓她進來。」
很快,薄若幽纖柔的身影又出現在了門口,走的時候避之不及,來的時候卻是慢慢吞吞,她一邊走,一邊面帶幾分猶豫,似乎此來是被人在背後推著的。
「拜見侯爺。」
先行了禮,薄若幽垂著眸子,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霍危樓沉眸睨著她,卻也不問。
薄若幽抿了抿唇角,硬著頭皮道:「侯爺,民女可去別處做仵作,請侯爺吩咐。」
福公公忍不住笑出聲來,「薄姑娘怎改了心意?」
薄若幽此刻也覺面熱,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卻更叫人意外,她沉著聲音道:「因為……因為民女有求於侯爺。」
霍危樓似笑非笑的看著薄若幽恭順乖覺的樣子,淡淡一哂,前一刻還頗有骨氣,此刻卻又自己送上門上來,當他此處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所求為何?」
薄若幽猶豫了一瞬,「民女不敢妄求,更不知侯爺吩咐為何,若差事令侯爺滿意,民女才敢求侯爺。」
福公公看看霍危樓,再看看薄若幽,正以為走了又回來的薄若幽要吃些苦頭之時,霍危樓卻忽然開口道:「明日啟程去往洛州,有一樁十年前的陳年舊案要你驗查。」
薄若幽攏在袖中的粉拳一攥,應聲道:「是,民女定盡心盡力。」
霍危樓似乎根本不想和她多說一句,眉間有些不耐的擺手,「退下罷。」
薄若幽鬆了口氣,沒想到此來倒也還算輕鬆,她剛走出屋子,霍危樓神色微肅,「去查一查,看她剛才出去都與誰言談了。」
福公公也覺頗為詫異,薄若幽并非是個善變的性子,這片刻之間心念大變,很有些詭異。
繡衣使出門問詢,很快便得了確切消息,回來稟道:「是薄姑娘的義父來了,說是薄姑娘出門幾日,不放心她,來看看,片刻前已經離開侯府了。」
「她義父?」霍危樓眉頭擰起。
福公公道:「薄姑娘是被義父義母養大的。」
霍危樓指節下意識在椅臂之上輕敲,某刻一頓,「去查她義父是誰,再查查她之身世,既要用她幾日,總不能來路不明。」
頓了頓,他又道:「讓京城送來的東西,轉道送去洛州。」
福公公明白這些,自去吩咐。
……
賀成得知薄若幽竟要隨霍危樓去洛州查案已是第二日清晨,審了一夜嫌犯的他眼下青黑滿面油光,聽到此消息,整個人才從疲憊之中驚醒。
待到了侯府送霍危樓之時,便見本只有馬匹的隊伍多了一輛馬車,而薄若幽亦十分懂事的早早在府門之外候著,她仍是來時那般清雅泰然,清晨曦光落在她肩頭,整個人透著幾分和年紀不符的沉穩安靜。
賀成迎上去,「小薄,你要隨侯爺去洛州?」
薄若幽福了福身,「是,此番去後,民女多半不再回青州了,這幾年多謝大人照拂了。」
賀成昨夜便知薄若幽早晚要離開青州,卻不想這變故來的如此之快,想到這幾年薄若幽替她解了不少難破的案子,心底一時五味陳雜,「哪是我照拂你,是你幫了我不少才是,你如此突然,我連贈禮都未備下。」
薄若幽笑開,「大人不必費心,大人一臉疲憊,可是昨夜審了一夜?」
賀成嘆了口氣,「是啊,昨夜傻姑先招供了,後來便主審玉嬤嬤,本以為她不再辯駁,誰知此人頑固的很,到了天明時分方才交代了,那祠堂內有機關,那被藏起來的孩子,五歲之前她還貼身照料,後來幾日才往暗室去一次,只以暗窗送水食衣物,連照面都不打,因此竟未發現裡面藏著的人已換了,後來聽她言辭,見侯爺來了便存了毀掉機關暗室,不顧那孩子死活之意……」
賀成唏噓連連,薄若幽想起這幾日府內見聞,心思亦是沉重,賀成又道:「那鄭五爺倒也招了,不過他之罪行簡單,不外乎是當年知道雙生之事,亦知藏於祠堂之中,玉嬤嬤看守,這些年來,卻是未曾見過那孩子一面,眾人故意將她忘了似的,又說本想等外面這個與二殿下大婚之後將她送走,怕她看到眾人的臉生出變數……」
薄若幽轉而問:「傻姑交代了什麼?」
賀成聽到此問神色微松,「傻姑是問什麼說什麼,兩年前大小姐救了她,她心懷感激又將大小姐救出了枯井,她覺得自己和大小姐二人面上皆有疤痕,顯得十分相似,又想報恩,便拿她當做至親一般,這兩年間大小姐幽靈一般在府內行走,她在地下許多年起初本是不習慣,可傻姑是個實心的,時時刻刻都幫著她,漸漸才似常人那般。」
「你別看她瘦瘦小小,可她在底下多年當真和那些林子裡住久了的野人一般,悍狠無畏隨時都能拼命,昨夜關她入牢房之時,她竟傷了個衙差,將那衙差的手腕掰折了。」
賀成又嘆然道:「可論姐妹,我倒是覺得傻姑和大小姐倒是更像姐妹些,傻姑說大小姐上來之後,想起許多舊事,亦漸漸認清了人,又知道了侯府這些年的變動,她見侯府主子們都過的好好的,好似當真覺得她不在人世了一般,滿府上下還在操心小的那個和二皇子的婚事,心底便生了許多恨意出來。」
「她後來經常假扮傻姑在府內走動,有兩次還和大夫人獨處過,府內人皆看不起傻姑,倒是對她沒那般留意,便被矇混過去,傻姑說大小姐性情極冷,除了對她和大夫人之外,對其他人皆是防備憎惡,尤其對老夫人尤甚。」
「過年前,得知侯府主子們要在開春後上京城之時,傻姑便發覺她不對勁了,似乎在籌謀著什麼,這兩年來,她摸清了府里一切人事地形,連下人們何時換值都清楚,大年三十,傻姑存了年飯等她出來吃,吃完之後,她便摸去了佛堂,第二日早上老夫人便出事了,傻姑說她當時就猜到老夫人出事和她有關係。」
薄若幽凝眸:「假大小姐和二皇子婚事在即,整個安慶侯府都要回京城,這一回,只怕整個鄭氏就要在京城安頓下來,最近幾十年內再不會回青州了,而她這個被藏起來的人,自然要被永遠的留在這侯府地下暗室之中,所以她忍不住了。」
賀成頷首,「後來傻姑也問過,可那大小姐卻並不對她細說,她沒法子,只得繼續縱著她幫著她,然而不知為何,她本有機會對鄭雲霓下手,卻幾次都未下的去手……」
薄若幽聽的皺眉,沉思片刻道:「看似已泯滅人性,可她到底分得清罪魁禍首,她救了傻姑,傻姑又救了她,她亦將傻姑當做親信之人,她自己被關了多年,只怕亦想到過這個妹妹也曾被關過數年,又或者,想最後才下手。」
薄若幽邊說邊搖了搖頭,到底無法明白天姿絕艷的她被陰差陽錯關在地下是哪般感受,因此亦無法全然猜透,想到這一對本可其樂融融的雙生姐妹落到這般田地,心底只有頗多悲嘆,始作俑者,從來都不是她們二人。
真正的姐妹未做成姐妹,反倒與傻姑頗有緣分,而傻姑所言,薄若幽自無懷疑,昨夜驚險一面,真的鄭雲霓並未開口言語,她只以一副冷厲狠辣模樣示人,好似已無常人會有的畏怕心軟。
可薄若幽想,這定然非她全貌,而這世上,或許只有傻姑才知道真的鄭雲霓到底是哪般面孔。
她只覺心底有些發堵,又問:「那她們姐妹不曾開口?」
賀成苦笑,「大的那個一進牢房就什麼都不說了,她是聽得懂的,可她就是不願開口,人木木怔怔的,靠的近些,便面露警惕厲色,很有些駭人,仿佛也不畏怕這大罪落在她身上,也懶得辯駁。小的那個有些瘋魔之狀,言語間頗多憤懣之詞,問當年細節,她卻又難說的清楚,只怕要關上兩日令她看清形勢。」
薄若幽默然下來,想到大夫人,心底更覺悲戚,這雙女兒皆有錯處,可這個母親何其無辜,她才最令人心疼,一時間,薄若幽甚至希望她的病更嚴重幾分,嚴重到將這些錐心之事徹底遺忘了,瘋痴卻快活的過完下半生才好。
二人正相對無言,卻見侯府府門打開,霍危樓帶著一眾繡衣使從內走了出來。
賀成忙迎上去,「侯爺,下官來送侯爺出城……」
霍危樓擺擺手,待繡衣使牽來馬兒,翻身便上了馬背,「不必遠送,就此別過吧。」頓了頓,霍危樓又道,「青州吏治連著三年評了優績,說明賀大人對青州百姓用了些心思,為官之道,便該如此,若再得兩年評優,或許與本侯有在京城相見之機。」
此言與薄若幽所言青雲直上不謀而合,再加上是武昭侯親口嘉勉,令賀成喜極,立刻撩袍跪倒,「下官定不敢忘侯爺囑咐——」
霍危樓不再多言,掃了薄若幽一眼,馬鞭一揚便當先往城南而去。
福公公也上了馬背,笑道,「薄姑娘,還等什麼,咱們啟程了。」
馬車正是為薄若幽備下,她趕忙上馬車,只和賀成揮了揮手,整個隊伍便動了起來。
清晨第一抹霞光迸出雲層之時,只聽福公公笑著問薄若幽,「薄姑娘,跟著我們去往人生不熟之地,可覺害怕?」
薄若幽在車窗處笑著搖頭,福公公便看了一眼最前霍危樓挺闊的背影,「那……薄姑娘,你覺得我們侯爺看起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