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離開侯府,與侯煬同去衙門,此案未被直使司接手,霍危樓有公務在身,便未同行。
待到衙門,吳襄已歸來,與他一道回來的還有個六七歲的孩童,那孩童看著面熟,正是當日那個帶著鬼差面具回答薄若幽問題的小娃娃,他跟著衙差們來,人有些緊張,吳襄正令人去街邊買了些糖糕予他吃。
看到薄若幽,這小娃娃有些驚訝,卻不敢上前來說話,薄若幽對他笑了笑,吳襄在旁道:「這孩子叫張鐸,是后街上一農戶家的孩子,你應該見過。」
見薄若幽點頭,吳襄又道:「我去了相國寺之後,便在鎮上走訪,除了客棧里的客人,力求將其他與文瑾認識的人都找出來,這時客棧的小廝說,有幾次文瑾在客棧門口玩的時候,和幾個孩子一起玩過,我便去鎮上找。」
「而後便找到了他,他家中人也知鎮上出了事,卻不知是文瑾,問了他之後,他說他在冬月十一那日見過文瑾。」
薄若幽蹙眉,「記得清楚嗎?」
「記得清,因那日是他祖母過壽,他因此穿了新衣,可跑去街上玩耍之時卻跌在地上弄髒了衣裳,也是那時,他看到文瑾跟在一個戴著面具的人身邊,如你此前猜想的那般,那是個戴著猴王面具的男人,而文瑾面上戴著個狐仙面具,因看到了他,還高興的摘下面具來炫耀,這張鐸也是那日回去求家裡為他買個鬼差面具。」
吳襄說完去看張鐸,張鐸吃完了糖糕,一雙眼睛帶著些好奇的望著他們,薄若幽上前道:「你記得我對不對?」
張鐸點點頭,薄若幽便問:「那日我不知你認得文瑾,今日你可能再想想,那日帶著文瑾的男人去了哪個方向,身上穿著什麼,你此前是否在鎮上見過?」
張鐸眨了眨眼,又有些緊張,吳襄道:「這些我已問過,他說文瑾被帶走正是往梵音客棧方向走的,當時他還以為那男子是文瑾的父親,身上衣飾也十分尋常,看不到臉的話,他也不知道此前是否見過。」
吳襄說完又道:「不過他說那男子有些奇怪,牽著文瑾的時候,雖然看不清臉,也並未說話,卻一直在咳嗽,咳的身體彎曲下去,此外,在他牽著文瑾的手背上,還能看見些淡色的淤瘢,我懷疑那男子有病,因我辨不出,所以才將他帶回來好與你細說。」
薄若幽這才明白吳襄將這孩子帶回衙門是何意,她心底微動,連忙細問張鐸,張鐸小聲道:「咳嗽聽著好似染了風寒一般,文家少爺要與我看面具,他不讓,拉走文瑾的時候低聲說了句什麼,那時候天色剛黑,因為離得近,才看清他手腕上有些瘢痕,不是傷疤,倒像是摔了碰了的淤瘢,是紫紅之色,也不是大片的,就這麼大——」
張鐸比劃了個桃核大小的圈,薄若幽看的直皺眉。吳襄滿眼希冀的望著她,「如何?能辨別的清是何種病症嗎?」
薄若幽搖頭,「暫不能確定,不知是肌膚患病還是別的內症,我要回家問問義父。」
吳襄點頭,又問張鐸那人衣飾氣度等,張鐸本就是個小孩子,只能含含糊糊一番形容,「不是很兇的,文瑾想與我說話,他似乎不許,卻也是溫聲細語,我都未聽見他說什麼,所以我才當那是文瑾的父親,多高……我到他腰間吧……」
他這般形容,越發讓薄若幽覺得和那賣面具的老伯看到的是同一人,若是如此,幾乎能將兇手的指向再縮小一圈。
吳襄不敢讓張鐸多留,命人送他歸家,待安排完,薄若幽正等他,「捕頭可知道明公子的事了?」
「知道,你還讓人查這幾年有無同樣的案子。」
薄若幽點頭,「是,昨日明公子說起了當年遺漏細節之後,我越發覺得極有可能是同一兇手,且鈴鐺再加上兇手害人的法子,總顯得詭奇,因此侯爺派了侍從往相國寺走了一趟。」
薄若幽將侯府侍從在相國寺所得說了一遍,吳襄聽完面色越發凝重起來,「所以你們已經懷疑此事與道家的俢死之術有關?」
薄若幽點頭,「不錯,且這等俢死之術,常發生在大限將至的老道士身上,可倘若人患了重病,同樣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是否也可能施這等邪術?」
吳襄眼底生亮,「帶走文瑾的人極有可能真的患有重病!」
薄若幽應是,「侯爺已派人去打探城內外道觀,欲尋個厲害的道長問俢死之術到底是何種修道之法,倘若兇手當真為患病之人,想來多有線索可查。」
吳襄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我先去城內三清觀走一趟,兇手若真是修道之人,又患有重病,說不定常出入佛寺道觀之地,尋常人得了大病,一開始不都先求神問佛嗎?」
如此正合薄若幽之意,二人又去內庫見了胡長清,這兩日間,胡長清帶著文吏們又翻出幾件可疑案子,薄若幽交給吳襄審看,自己先回家去找程蘊之。
她所習醫道尚淺,只聽張鐸所言,並不確定是何種病狀,待歸家向程蘊之說完,程蘊之沉思片刻道:「只這般說,難有論斷,初冬天氣轉寒,偶感風寒不算什麼,手上的瘢痕,則有可能是受傷,又或者患了別的病狀,而兩者分開來看,此人患病的可能性極多,且不一定是重病。」
薄若幽道:「那若是重病呢?」
「若是重病,咳嗽或為癆病,而身上生紫紅瘢痕……」說至此,程蘊之忽而眸色微沉,「我倒是想起來,有一病症,人容易生感了風寒一般的咳嗽,與此同時,身上亦會生瘢,此症名為血症,多為五臟疲弱而致,兇險起來可兩月便要人性命,而有些人,則會拖上數年之久,此症為絕症,難以根治,一旦患此病,幾乎可備下後事了。」
說至此,程蘊之語聲微頓,「此病還有一表徵,尋常人倘若受傷流血,傷口多會凝血癒合,而患有此症的病人,一旦受傷,哪怕是小傷,也會血流不止,極可能殞命。」
薄若幽對此症也有所耳聞,她暗自記在心裡,至黃昏時分,侯府侍從請她過府。
心知是請道長的事有了結果,薄若幽忙乘馬車出門,待到了侯府,福公公正在門口相候。
薄若幽上前便問:「公公,可是請來了道長?」
福公公笑道,「是請來了道長,不過這位道長身份特殊。」
薄若幽略覺詫異,福公公卻賣個關子,「你到了便知。」
一路行往正院,路上薄若幽瞧見府內西北方向模樣大變,正是霍危樓令匠人造出的南邊園景,她定下心神,待到了廳門之外,赫然覺出幾分意外來。
廳內主位上坐著霍危樓,可陪在側的人竟是多日未見的忠義伯馮欽,下手位上,霍輕鴻和馮燁相對而坐,眾人不知說了什麼,面上皆有笑意。
霍危樓當先看到了薄若幽,他起身迎來,眾人便都看了過來,於是紛紛起身。
忠義伯並非第一次見薄若幽,當初只知薄若幽為薄氏女,可如今薄若幽貴為縣主,又與霍危樓有親事,自然今時不同往日,他笑眯眯的看著薄若幽,待薄若幽福身見禮之時,他頗為和藹的與她寒暄起來。
待薄若幽坐定,霍危樓方才道:「三清觀的觀主如今未歸,去城外頗耽誤工夫,伯爺得知我們要問什麼,便到府上為我們解惑。」
霍輕鴻笑道:「說來也是巧了,我過來的時候,正聽見大哥吩咐人出城,我想著,幹嘛出城,京城內修道之人不少,旁人我不認得,可伯爺這幾年修身養性算半個修道之人我知道,正好馮燁下午與我有約,我便提了此事。」
薄若幽便知這其中有霍輕鴻一份功勞,待他說完,馮欽笑道:「我也的確只算半個修道之人,也不過為個修身養性,你們要問的那俢死之術我知道,可那法子十分兇險,過程也極為痛苦,尋常人哪怕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也不敢嘗試。」
「我雖不知是何等案子,不過極有人作惡,想來也非常人,這俢死之術可算作道家秘術,真一守內,先死後生,可代價極大,而此法也源於道家《度人經》之中的一段經文,元始天尊說,說經十遍,枯骨更生,又說大行梵炁,周回十方,中有度人不死之神——」
「此經文雖為道家寶經,可正統道家並不提倡這等修道之術,且被許多人看做邪門歪道,可衝著回骸起死之說,許多人想用這等法子羽化登仙,脫胎換骨求長生,可世人都知道,這哪裡可能呢……」
馮欽嘆息的搖了搖頭,忽而疑惑,「是有人用此法修道出了人命不成?」
薄若幽略一遲疑,並未說透,「還不確定是否和道門有關,眼下只是懷疑有人用此法害人。」
馮欽聽得雲裡霧裡,卻也知道不該多問,便道:「道教在大周興盛多年,入教的人多了,自然會有心思不純之人……」
馮欽說至此又喃喃道:「不過這俢死之術乃是修煉自己的肉身凡胎,為何會害人呢?」
霍危樓道:「既是心思不純,自然修不得正道,怕就怕此人不露蹤跡,隱藏在尋常道觀之中行兇為惡。」
這般一說,馮欽似乎想起什麼來,「侯爺如此一言,我倒是記起來一事,我因修道,時常出入城外幾個道觀,我曾記得,去歲秋日城外飛雲觀曾有個道長被逐出道觀,後來聽人議論,說那道長私下與人傳講道法,可他講的道法卻與正統道法不同。」
薄若幽神色一緊,「伯爺可知那人道號?」
馮欽搖頭,「道號沒問,不過此事就在去歲,眼下去飛雲觀查問必定查問的出來。」
這指向分明,薄若幽立刻來了精神,馮欽一時也幫不上別的,見天色已晚,便提出告辭,霍危樓和薄若幽送了幾步,由霍輕鴻將馮欽父子二人送出了府門。
事不宜遲,霍危樓派人往衙門去通報,一併將程蘊之道出的血症告知衙門,薄若幽則留下陪霍危樓用完膳,霍輕鴻回來時,便見霍危樓正陪著薄若幽看府內園景圖紙。
霍輕鴻撇撇嘴,只覺此景牙酸,霍危樓抬眸道:「你與馮家關係很近?」
前次霍輕鴻用黃金膏便是拜馮燁所賜,他雖並非故意,可馮燁頗有些不務正業,他心底多有些警醒。
霍輕鴻摸了摸鼻子道:「也並非是近,只是太常寺多與宗親們打交道,自然也與馮家走動多了些,馮家也算樂善好施,許多要宗親出力的事,他都十分配合。」
說至此,他有些哀怨的看了眼天色道:「罷了,我也要回府了,明日一早要出城去相國寺,整日都不得閒。」
薄若幽眼珠兒一轉,「可是為了阿彌陀佛佛誕法會?」
明日乃是十七,正是佛誕正日,霍輕鴻苦著臉嘆氣,「是呀,這法會兩位殿下也要去,陛下還要派內府的人去獻佛寶,可不也要太常寺出面。」
薄若幽本有意去這場法會,可想到案子還無頭緒,便將此念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