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還有遮掩面目之用,可撥浪鼓便全是為了顯得親善些好去誘哄小孩子了,薄若幽道:「有鈴鐺的聲音,什麼東西會用鈴鐺?兇手倘若行兇,身邊應當不會戴累贅之物,要麼便是還有別人在場?」
明歸瀾搖頭,「記不清了,那聲音不大,且我當時醒來後,那人暫離了破廟,我也不知他去做什麼了,只想著脫險。」
後來明歸瀾逃離時自坡上摔下斷了腿,落了一輩子的殘疾。
孫釗聽完面露古怪之色,「說起鈴鐺,我倒是知道有個說法……」
霍危樓看過去,孫釗道:「下官老家在襄州,在我們那裡有個鈴鐺能招魂的說法,我們那的孩子在及冠之前,身上不能戴鈴鐺飾物,臥房書房這等地方更不能掛鈴鐺,只有在佛寺道觀這等不畏鬼魂之地才會出現檐鈴,再有便是佛門道家的師父們做法事才用。」
他這般一說,薄若幽道:「佛寺內的檐鈴我倒是知道,那鈴鐺又可稱鈴鐸,乃是佛家法器之意,《大般若經》內說『天花垂蓋,寶鐸珠幡,綺飾紛綸,甚可愛樂』便是指的此物,佛寺內將鈴鐸掛在屋檐上,可判斷風向,且風鈴之聲又代表著極樂世界清和雅樂之音,有祈願安樂,傳佛法於眾生之意。」
明歸瀾也道:「這些說法我也略聽聞一二,還有傳聞說西南之地有趕屍之人,亦是用鈴鐺做引,此為謠傳,也不知真假,聽著還頗為詭奇,不過我想著,兇手作惡之時出現的鈴鐺聲,多半不是佛家祈願安樂之意,反倒是某種凶煞象徵。」
鈴鐺聲招魂引魂,卻是越說越玄奇了,霍危樓看了眼薄若幽,「城外那孩子死的本就蹊蹺,眼下也不明兇手動機,或許當真與這些佛門道家的玄奇之事有關,不若往相國寺走一趟,看看佛家有無什麼說法?」
薄若幽也覺如此,明歸瀾嘆氣道:「可惜我想不起再多。」
「如此已是極好了。」薄若幽將在內庫查看卷宗之事道明,「倘若能發現相似的案子,便越能證明兇手這些年來未曾停手,公子若想到別的,再來告知我們。」
明歸瀾心知不可操之過急,很快便告辭離了衙門,此刻天色已是不早,霍危樓當機立斷派侯府侍從往相國寺去。
此刻往相國寺,天黑之前已趕不回來,他們又在衙門留了片刻,本想等吳襄歸來,看有無線索,可等到日暮時分也未見到吳襄的面,二人只好先歸家。
霍危樓雖少問朝事,可他躲了多日的懶,建和帝已頗有怨責,近來他身上也多了些差事,薄若幽自不能霸著他整日不放。
回程的馬車上,薄若幽嘆氣道:「鈴鐺可招魂?難道兇手殺人,也是為了招魂不成?又或者,他殺人與什麼詭奇之事有關?不管是佛家道家,我都不曾聽過這樣的說法。」
霍危樓不假思索的道:「或許是邪教。」他只是順著她的思路說下去,倒也不曾深想,「如今佛教盛行,道家又是老祖宗們留下的東西,即便如此,民間還會時不時興起別的教派,大部分都可稱邪教,這些邪教教義狹隘偏激,要麼是有人為了謀求私利故弄玄虛,要麼便是將佛道二家的教義加以曲解,誘導人向惡,甚至有人想利用教眾稱王造反的。」
他說完握住薄若幽的手,問了個緊要的話:「程先生不允你再管這案子,你打算如何?」
薄若幽早間的愁緒又上心頭,無奈道:「也不能總瞞著義父出來,今日歸家,我得好生問問義父他為何如此,多半有什麼緣故,只是此番義父態度與往常不同,我昨夜問他竟分毫不露……近來義父在為我準備嫁妝,也頗忙碌,我也不忍令他不快,從小到大,我與義父還未起過爭執。」
霍危樓自出言安撫,至程宅門前,他又道:「嫁儀諸事你不必擔心,我會令福安多過府幫忙,程先生時而出門看病,腿腳亦不便,可讓福安帶著人多分擔些,你也不必為這些煩憂。」
薄若幽眉峰微展,一雙眸子流波微漾的望著他,「侯爺都為我想周全了。」
霍危樓將人往懷中攬了攬,「婚儀不過是些繁文縟節,不算要緊,只再待三月將你娶回府中,我方才安心。」
薄若幽傾身入他懷中,片刻溫存,方才下馬車歸家。
此時夜色初臨,程宅內華燈次第,薄若幽瞧著,只覺今夜的程宅似比往日熱鬧兩分,待到了主院,良嬸從內迎出,開口便道:「小姐,薄氏二老爺和二夫人來了。」
薄景禮和魏氏來了?
薄若幽狐疑入院門,剛走到中庭便聽見屋內語聲。
魏氏唏噓道:「和林家鬧得不好看,如今可算是老死不相往來了,要我說也是她太不會做人,為何非要爭這數月時光呢?這下好了,京城誰都知道薄家的潑鬧名聲了。」
「大嫂是徹底死心了,就是嫻丫頭我瞧著還沒想明白,前兒有人來府上說親,大嫂有答應的意思,是大嫂一個族中表兄家的孩子,家裡是行商的,這孩子未考中功名,行商卻是一把好手,就是聽說身上有些病疾,家裡又已有一二侍妾,要是放在從前,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來薄氏提親,可如今不同往日了……」
雖與魏氏無關,可薄家沒落,二房也是一落千丈,她語氣不免帶了幾分淒涼。
薄若幽在門外停了幾息,見話頭止了方才入屋,薄景禮與魏氏自然熱絡寒暄,程蘊之不由問:「今日長公主殿下如何?」
薄若幽要扯謊,心底發虛,面上卻還算鎮定,「用了義父的藥,好多了,不再喜怒無常,晚上亦能安眠,我和侯爺不曾近前,遠遠瞧著氣色也好了許多。」
程蘊之點了點頭,魏氏亮著眸子道:「幽幽今日與侯爺探望長公主殿下去了?」
薄若幽應是,魏氏便又一番感嘆,又言薄若幽婚期將近,她們也可為婚事出力一二,程蘊之應付幾句,魏氏夫妻二人見天色已晚方才告辭離開。
馬車上,魏氏唏噓道:「你可看到了?我說過的,幽幽這賜婚和冊封,定然都是侯爺的意思,長公主殿下多年來深居簡出的養病,眼下還未進門,蘊之為其診病,幽幽也可去探望,這般親厚,足見侯爺對幽幽的看重。」
薄景禮忙道:「夫人說得對,只要不惹人厭棄,我也願意多來走動。」
待回了薄氏,剛進大門,便見小廝在內面露焦急的候著,一見他們回來,小廝快步上前來,「老爺,夫人,大夫人又和大小姐鬧了一下午,如今大夫人等在正堂,說是要等你們回來商量大小姐的親事呢。」
薄景禮蹙眉道:「這是何意?當真要將嫻兒那般嫁了?」
小廝也不知胡氏如何想的,魏氏哼笑一聲,「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便是要嫁,大嫂是嫻兒的親生母親,自然是她說了算。」
薄景禮無奈道:「可……可那家的孩子你知道,如此也太委屈嫻兒了。」
魏氏冷笑一聲,「親娘都不覺得委屈,你覺得委屈什麼?人家給了她那般多財銀,可不就是想要她的女兒。」說完又去看薄景禮,「你眼下說好,將來嫻丫頭過得不好,她必定怪你,你說不好,將來她還要怪你,你可莫要隨便說話?」
魏氏說完便往正堂去,待到了門前,便見胡氏一臉鬱氣的坐在主位上,一見她們回來,胡氏忙坐直了身子,「你們終於回來了。」
薄景禮二人落座,魏氏笑道:「大嫂有什麼吩咐?」
短短數月,胡氏早不復端容氣度,人似老了十歲一般,縱然滿身綾羅金玉,也難掩容色衰頹,她嘆了口氣道:「表兄家的孩子雖是沒有功名,可他們府上在京城也算是頭列的商賈,尤其他們保證會對嫻兒好,我覺得很是不錯,嫻兒被林家退婚,京城內又有頗多傳言,要想找書香仕宦家的孩子,也實在不容易——」
薄景禮欲言又止,魏氏道:「此事自然是大嫂做主,不過大嫂也要想好了,此番親事一旦定下,可就容不得你再後悔。」
胡氏這下倒是躊躇起來,轉而去看薄景禮,「二弟以為呢?」
薄景禮正要開口,魏氏忙一眼刀瞪了過去,薄景禮連忙道:「自然是大嫂做主。」
胡氏一時也打不定主意,眼珠兒一轉問起了他們去程宅的境況,魏氏一聽,自將薄若幽如何得武昭侯看重諸事說來,胡氏聽完,心底更不是滋味,「真是沒想到,那樣命格的人,竟也能有如今的福澤。」
魏氏道:「這話大嫂可千萬莫要亂說了,大嫂也知道武昭侯是何等人物,且如今幽幽乃是陛下親封的縣主,可不是貧民百姓能指指點點的。」
胡氏縱然不甘,也的確不敢當著外人的面再說薄若幽的不好,可她不知想到什麼,神情竟變的陰鬱起來,「命格之事的確不好說,可二弟和弟妹應該還記得當年的事。」
魏氏眉心一跳,便是有心維護薄若幽也一時語塞。
胡氏冷冷勾唇,「這事放在當年是忌諱,可如今我卻不必管那許多,她眼下瞧著一切都好,可她就是個身帶凶煞邪祟之人,萬一哪一日她又發了瘋,縱然成了武昭侯夫人,也是京城最大的笑話。」
說完此話,仿佛還不夠解氣,她又道:「還有,倘若叫人知道她當年小小年紀便那般狠毒無義,也不知武昭侯還會不會愛重她?」
……
用過晚膳,薄若幽陪著程蘊之入書房,見程蘊之要寫方子,她頗為乖巧的上前磨墨,片刻後忍不住問:「義父,您昨夜為何——」
話只說到一半,程蘊之抬眸看她,那目光竟仍是嚴肅的,「你今日去了何處?」
薄若幽瞬間被懾住,片刻嘆了口氣道:「不敢瞞義父,今日與侯爺去了衙門。」
程蘊之啪的一聲將手中筆放在了桌案上,「你不聽義父的話?」
薄若幽忙道:「不是不聽話,是義父未曾告訴女兒緣故,女兒心中不解,如何能說不放下案子就放下案子?還請義父明示,倘若真查不得,女兒定聽義父的。」
程蘊之唇角緊抿著,初見老態的面上流露出一絲悲色,很快又隱去,他坐直了身子,默然半晌也未道出一字,仿佛內里緣故十分難以啟口。
薄若幽越發狐疑了,「義父在擔心什麼?這案子兇手雖是詭奇狠辣,可女兒保證不會再像此前那般出意外,義父到底有何擔心?」
程蘊之忽而抬眸看薄若幽,「你今日去衙門可有新線索?」
薄若幽搖頭,「不曾,吳捕頭還未回城,今日去衙門,不過是女兒懷疑此案兇手有可能與明公子當年被綁架有關,並且女兒還懷疑,這些年來兇手極有可能還在繼續作案。」
程蘊之眼瞳微顫,「和明家孩子的案子有關?他當年不是被綁架嗎?」
見程蘊之對這案子上心,薄若幽也樂得解釋,當下將明歸瀾證供與當年案子說了一遍,「兩案有巧合之處,且明公子的案子表面上看是綁架案,可倘若明公子當年未曾逃出,後面會發生什麼皆無人知曉,因此不能完全定性為綁架案。」
程蘊之眯眸,「我記得明家那孩子出事是建和十七年的秋天。」
「不錯,是建和十七年十月。」
程蘊之放在桌沿的手緊攥起來,「這案子兇手手法殘忍,你查案子的時候,可會覺得不適?」
薄若幽奇怪道:「怎會呢?因被害對象是孩子,因此格外不忍些,可這般害人手法,屍體模樣並不駭人,且女兒驗屍數年,怎會覺得不適?」
程蘊之雖是鬆了口氣,面色卻仍是嚴峻,他又仔細看薄若幽,見她一雙深秀眼眸巴巴望著他,眼底儘是疑惑不解,終是嘆了口氣道:「你若放不下,也可繼續幫忙查證。」
一時不令她查,一時又令她查,這中間變化薄若幽儘是茫然,「所以義父到底是為何……」
「義父心疼你,這些年你受了許多苦楚,如今行仵作一道,也不知你父母在天之靈看著會否怪我。」程蘊之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竟有些蒼涼自責意味,瞬間令薄若幽的心揪了起來。
見程蘊之面色難捱,薄若幽忙道:「不會的義父,義父莫要多思,女兒不問了,若義父實在不放心,此案了了,女兒便在家裡好好陪義父過年,暫不管衙門案子了。」
程蘊之又看她,「這陣子天氣寒涼,你要多穿些,若何時覺得身子不適,便要告訴我,莫要病了。」
薄若幽糊裡糊塗的,只當程蘊之是真心疼她,自然連聲應下,待晚些時候回房歇下時,總覺的有何處被她遺漏了,然而程蘊之不再攔阻她便已足夠,她也不必刨根問底令程蘊之難受。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先往武昭侯府去,然而霍危樓清晨入宮,午時方才歸來,也是在午時之後,昨日派去想過的侯府侍從回來,將在相國寺探問所得稟告於二人。
書房裡,侍從恭敬的道:「屬下昨夜到的相國寺,表明來意之後,是相國寺的惠明大師見了屬下,屬下提及兇手害人之法,惠明大師說佛家講求慈悲渡人之道,佛家經文內絕無此等向惡之言,不過佛家講求六道輪迴,且佛家興盛多年,大周內外各興教義,而此間與血有關的,只有一種關於地獄的說法——」
薄若幽和霍危樓瞬間提起了精神,侍從繼續道:「民間常有十八層地獄之言,而在這十八層地獄中的第十三層,名為血池地獄,凡不敬他人,不孝父母,不正直,歪門邪道之人,死後將打入血池地獄受苦。」
薄若幽和霍危樓對視一眼,血池地獄是用作懲罰,倘若兇手是以此謀害人性命,那此番文瑾應該是淹死在血池之中,而不是被放血。
霍危樓道:「還有那鈴鐺呢?」
「鈴鐺在佛家又叫手鈴疑惑鈴鐸,乃是佛家法器,除了普通的鈴鐺可為法器之外,佛家還有金剛鈴杵,金剛鈴與金剛杵是為一套,皆是佛教弟子修行所用,佛教經文中有將金剛鈴比作毗盧遮那佛和金剛自在母,又說鈴鐺為佛陀傳法妙音,許多高僧伴以鈴音修行得道。」
侍從說完,薄若幽道:「無緣無故出現鈴鐺,雖不一定與佛門有關,可加上兇手害人的手法,動機極有可能與某些古怪信仰有關。」
這侍從繼續道:「惠明大師也如此說,只是惠明大師不認為兇手是佛門中人,他提到了道家一種修身之法,名為枯骨練形的修死之術,也與人之血軀有些關聯。」
「修死之術?」薄若幽還是頭次聽到這般說法。
侍從應是,接著道:「聽著是修死之法,可實際上卻是求長生之法,此法極其兇險,常出現在那些知道自己不能久活於世的人身上,譬如一些大限將至的老道士。」
「他們會提前尋一處風水寶地,例如人跡罕至的洞穴,做為自己身軀的安寄之處,而後驅元神入太陰,此後皮肉會似屍體一般腐爛,可五臟與血液仍是鮮活,少則三兩年,多則二三十年,修得大道,元神回歸,便可血肉再生,生津成液,不僅身體恢復如初,而且能練成長生不老之仙體。」
霍危樓聽得劍眉擰了起來,「此乃惠明親口所言?」
侍從應是,又道:「另外道家也以鈴鐺為法器,鈴鐺在道家稱三清鈴,又號帝鍾,乃是十大鎮教法器之一,尋常道士都會使用此物修行。」
霍危樓沉思片刻,「惠明也算相國寺高僧之一,想來不會打妄語,去查一查,看看京城內外的道觀有無修行高深的道長在,我要查問詳細些。」
侍從應聲而去,薄若幽站起身來踱步,「佛家的血池地獄與此案並不吻合,因兇手並無懲罰死者之意,而只是從死者身上取血,道家的修死之法以圖長生,倒是有些意思。」
「我是仵作,人死之後屍體腐爛,是絕無法再生的,會否有人以此而生邪門歪道之說求長生,因自己的血肉無法再生,便想拿別人的血肉來填補……」
薄若幽說完,自己先覺得有些不寒而慄,她看向霍危樓,「我也不肯定兇手動機依據,可我覺得這般解釋許離真相近了一步,求長生之術並非道家獨有,民間甚至許多地方亦有陋習惡俗,有人會食紫河車,道此物可益壽延年,而若信奉神怪,便更無所不用其極,前次黑水村的案子,便有人拿新生嬰兒做祭。」
但凡古怪而難以解釋的案子,多半與神鬼邪教有關,霍危樓道:「莫急,待尋個道長相問,看看道家這俢死之術到底是哪般。」
薄若幽是報以希望的,比起早前毫無頭緒,如今至少有了個懷疑方向,而兇手行兇之地挑在了相國寺附近,是否是想將矛頭往相國寺引從而擾亂官府調查?
「也不知吳捕頭在城外是否找到了什麼線索。」薄若幽緩緩道。
薄若幽心中掛念,卻不知衙門的侯煬也到了侯府之外,待表明來意,侯府侍從帶著侯煬進了主院。
侯煬見到薄若幽二人便道:「縣主,捕頭帶了個小證人回來,是個鎮上的小孩子,您應當見過,他說他認識文瑾,事發當日,他還見過文瑾。」
薄若幽一聽便站了起來,「我跟你去衙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