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源寺。
金身塑的菩薩面頰上有酒窩,佛眼裝滿慈悲。
百年古剎,香火旺盛。
進了寺廟,暑氣都消失了。
人身上的燥氣,也隨著踏進寺廟而消散。
老夫人是寺廟的虔誠香客,出手大方,每回來都會布施很多。
來迎接的是一名穩重的中年和尚。
和尚出口成章,言語中帶著禪,老夫人聽的面容更加柔和。
江婉也認真的聽著。
進寺廟,自然要先燒香拜佛。
江婉和祖母洗手淨面,到了佛前。
老夫人有專門的蒲團打坐。
江婉小小年紀,卻是表現不俗,十分虔誠。
大佛滿眼慈悲的望著這祖孫二人,十分親切。
老夫人拈著十八子珠子默念佛經。
金身大佛巍峨高聳。
碧青少女溫婉婀娜。
大佛矗立如山。
少女從容下跪。
佛前香火裊裊。
少女認真唱經。
少女的聲音柔和好聽,十分悅耳。
菩薩聽的滿面笑容。
江婉朝拜的十分虔誠,因為她心中也有一些謎團。
唯有感覺念經的時候,方才心安。
她望著大佛,忽然間,腦海里忽然蹦出了剛剛那貨郎懷裡嬰孩的模樣。
那嬰孩好像在看自己,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含著淚。
她猛然間回憶起來。
自己見過她。
她去見江瑜的時候,掃了一眼旁邊木盆,裡面有個小孩,小孩的襁褓就是各種補丁拼起來的,小孩很白。
她沒有多看,下意識的覺得這個小孩應該活不久。
她再回想剛剛那個畫面,就想起來,那婦人磕頭的時候,身子後面的筐子有粗布露出來,像是江瑜的衣裳。
她驚的面色發白。
挺拔的脊背差點撲倒在跪墊上。
她緊閉雙目,不敢看佛的眼睛。
反覆念誦經文,聲音急促又斷斷續續。
念了三遍佛經,她再睜開眼看面前的大佛。
大佛的笑臉忽然變成那嬰孩的模樣,大佛笑吟吟的眼睛忽然含著淚。
淚珠重的像是要砸落到她的頭上。
江婉額頭冒著汗。
繼續念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她反覆誦念。
她跪在佛前真心祈求,祈求菩薩保佑江瑜和她妹妹能沒事,她不是故意的,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也許這就是命運,真的很難改變。
她蒼白的面色漸漸恢復了血色。
大佛眼中微笑含淚。
少女跪在大佛前,柔弱而虔誠。
……
江棉棉躺在筐子裡,柔弱無助的嗦著手指頭。
她無奈的看著頭頂。
頭頂的蓋子蓋的很嚴實,她蹬不開。
好在是竹編的,會透氣,不然要悶死。
唯一讓她有些安慰的是,蓋子扣子那裡好多小螞蟻在咔呲咔呲的咬。
小黑在指揮,時不時還用觸角撞撞她的手指,像是安慰她一般。
筐子一直搖晃,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前進。
能聽到小貨郎和他媳婦的對話。
「當家的你還扛得住嗎?難受嗎?再忍忍,我們快到下個縣城了。」
「能忍。」
「大夫說筐兒再吃六貼藥就能好了。」
「恩,土窯子的丫頭死得快,要的姑娘多,這次把這兩個丫頭賣進去,一個能得二十兩,又能給筐兒續上半年的藥。」
「當家的你還成嗎?這段路不太平,我們要快點。」
「娟兒,娟兒,我實在累,讓我歇歇,我們就兩個貨郎,山匪看不上的。」
擔子哐當落地。
身上被咬的小貨郎一屁股坐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毒蟲咬了,現在感胸悶的很,走路喘的厲害。
「娟兒你再幫我看看後背。」
小貨郎掀起衣裳。
女人放下筐子轉頭看去,嚇一大跳,一開始只是有幾個包,現在卻連成一片,整個背都厚了一層。
「當家的你不是賣藥嗎?解毒蟲咬的藥,給我。」
「假的,沒用。」小貨郎緊皺眉頭。
「咔噠」蓋子又掉了。
小貨郎疼的冒火。
娟兒暴脾氣起來。
「我就說掐死掐死,這么小的賠錢貨能賣錢嗎?」
她怒氣沖沖的衝到筐子跟前,就要下手。
卻猛然後退好幾步……跟見鬼了一般。
那嬰孩的襁褓下密密麻麻的黑,她以為是丈夫的襖布,仔細看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螞蟻,好像抬起那嬰孩。
江棉棉見到女人凶神惡煞的過來,也嚇一大跳,覺得自己完蛋了,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啊啊啊啊~」
嬰兒清脆洪亮的哭聲,響徹山林。
……
林中幾個少年蠢蠢欲動,結果居然只是兩個窮貨郎。
少年想表現也知道,這種貨郎沒有什麼油水,不值得。
可是卻見貨郎停下,然後聽到了嬰兒的啼哭。
這小貨郎怎麼會帶這么小的娃賣貨?
拐子!
狗子先按捺不住了,他妹子就是被拐子拐了,再也沒有找回來。
「大哥,大哥,我,我下去了。」狗子拿著大刀,面色漲紅。
不等大哥點頭,旁邊一個少年郎卻先沖了出去。
接著一群少年郎自以為浩浩蕩蕩的沖了出去。
實際是三三兩兩,踉踉蹌蹌。
四個山匪沒有阻止,甚至都沒有起身。
想讓這幾個小兔子吃點虧,再出手。
山匪都知道的規矩,路上落單的貨郎最好不要搶,又窮又硬,這種人不要命的,打起來,不知道誰死。
看到山林里衝出來的人。
娟兒的手抓過了自己的扁擔,擋在了當家的面前。
小貨郎強忍著疼痛站起來,從自己貨櫃裡抽出了一根棍子,往地上戳,露出了裡頭的刃。
只是一眨眼,夫婦兩個就互為依靠的姿態,兇悍的不行。
站在那,不知道誰才是搶劫的。
江楓聽到熟悉的哭聲,腦子裡的弦斷了。
第一個沖了出來。
他跑到跟前,就看到筐子裡的嬰孩,正是棉棉。
他的長矛挑開了另外兩個框的蓋子,裡面居然各躺著一個姑娘,其中一個正是江小瑜。
江楓面色慘白,雙目赤紅,盯著那兩個貨郎。
小貨郎雖然是侏儒,但是十分強壯,胳膊粗大腿結實,看著爆發力很強,另外一個雖然是女子,也凶的不得了。
六個少年,三個打頭,還有三個落在後面,腿微微顫抖。
看起來,兩個貨郎比他們更像搶劫的,兇悍多了,一個就能打他們全部。
江楓和狗子、饅頭在最前頭。
狗子拿著砍刀,江楓握著長矛,饅頭拿了個錘子。
小貨郎開口道:「你們求財,我們沒錢,識相的就給我滾,我走山道這麼多年,還沒有人能從我手上搶錢,倒是在我手上留下很多條命。」
娟兒兇悍的一句話不說,拿著粗厚堅硬的木棍扁擔,她胳膊比狗子的兩倍還粗。
江棉棉躺在筐子裡,張大嘴,哭都忘記了,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神展開,她知道兄長業務範圍廣泛豐富,沒有想到這麼豐富,除了替姑娘拉客,居然還在野外攔路搶劫……
她不知道她現在是該哭、該笑還是該喊加油。
「你是拐子,我們要報官!」
走在最後面的一個少年抖著腿喊道。
他手裡也拿著長矛,但是只能當做拐杖,不讓自己狼狽摔倒。
後頭的山匪都聽笑了。
報官,抓誰?
江楓心中怒火滔天,看著卷在筐子裡的江小瑜,平時話那麼多,現在卻像是貨物一般,被扔在筐子裡。
看著躺著的棉棉,她剛剛哭聲那麼大,在看到自己就停止了哭,但是還是滿眼淚花,她認識哥哥,她能認出自己。
江楓平日的性格是那種喜歡讓別人沖前頭,他在後面撿的。
所以一群人以狗子為尊,但是都覺得跟江楓關係很好。
「不用報官,略賣人者,絞刑,見者可殺。」
這一次江楓拿著長矛就沖了上去。
少年人跟著沖。
落後的三人閉著眼沖。
他們有六人,拐子只有兩人,卻異常兇悍。
才一個照面,狗子就被一腳踹飛,饅頭的臉被劃了一個口子,鮮血碎肉飛濺。
他們打過架,但是沒有殺過人。
江楓也沒有。
他沒有殺過人。
但是他的長矛穩穩的扎在了貨郎身上。
拔出來,帶出血肉。
再扎進去,再拔出來。
「噗嗤,噗嗤」十分有節奏的聲響。
一開始的不熟練,不太適應矛頭穿過衣裳布料,再扎進肉,穿過骨頭的阻礙感。
慢慢的他就適應了。
他打過獵。
用過木矛,木矛頭,也是尖尖的。
每扎一下,都會飛濺出鮮血。
他也會受傷,但是對方傷的更重。
他胳膊被女人重重的敲了一棍子,似乎感覺到骨頭斷裂的感覺。
他還是堅定的舉著長矛,穿刺,穿刺,穿刺。
到最後,他嘴裡喊著:「不能殺人,我不能殺人,我不能殺人。」
小貨郎和女人倒在地上,身上多了很多孔,一直在冒血,可是卻沒有死,這個拿著長矛的少年好像懂醫理穴位,每一矛都扎的那麼深,但凡偏一點,他們都死幾百回了。
可是少年還拿著長矛對著他們身體穿來穿去……
地上躺著五個少年。
密林里的四個山匪驚的站起來。
一聲清脆的哭喊聲驚動了拿著長矛瘋狂的江楓。
江楓丟下長矛,把沾滿鮮血的雙手到旁邊的綠草上使勁摩擦,擦乾淨了,才過去,抱起那哭嚎的嬰孩。
「哥哥在,哥哥在,別怕,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