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假期2

  「進來，心兒，熱了吧，去把姥姥屋空調開開。」

  我站在那裡，有些猶豫。

  姥姥和姥爺住的房子是舅舅和舅媽買的。聽過母親的敘述，姥姥一共生了六個孩子，其中一個不幸夭折，剩下的五個孩子中，只有最小的那個是個男孩，也就是我的舅舅。

  姥爺是個極度重男輕女的人，他自始至終都只想要個男孩給他們張家傳宗接代，這大家都有目共睹。在他眼裡，女孩似乎可有可無，除了以後能從她們手裡撈一筆撫養費外，一無是處。儘管外婆也如此，但相較於姥爺，她還是拎的清些的。舅舅自小被他們倆溺愛著長大，家裡來了客人，孩子中只有舅舅能上桌吃飯，他坐在飯桌上眉飛色舞，伸手不斷夾著那些肥嘟嘟的肉塞進嘴裡，吃的滿嘴流油。姐姐們蜷縮在桌下，眼巴巴地望著他，最後連舔一口盤子的機會也沒有。我曾問過媽媽她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是什麼時候，她緩緩閉上眼「第一麼，是阿媽過年給我買新衣裳。二呀，就是能在不過節的時候吃上一口肉。」我說：「這也叫開心？」「懂什麼！你現在過的什麼日子？和我以前有的比嗎？要不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賺錢養你和你哥，你們連西北風都喝不上！」我和母親的對話一般不會超過三句，不管我說什麼，她總能繞回她為這個家作出的奉獻和我的不懂事上。我漸漸也明白了這一點，很少在同母親說話。

  後來舅舅成年娶妻，和最後的舅媽成了婚。至於為什麼是最後的舅媽，那是因為舅舅談過的女朋友實在太多，甚至媽媽和大姨小姨她們也記不清他到底有過幾任女友。事實上，舅舅並不喜歡舅媽，甚至經常家暴，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冷不丁在某個夜晚就會被我媽和我爸提起來帶到舅舅家去勸架，儘管明天我還有課要上。我睡眼迷離地和舅舅家的兩個孩子站在角落，觀看著這一場家庭鬧劇，沒人問我們願不願意。我們三個小孩，在那時似乎比屋裡的幾個大人還成熟。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舅媽為什麼對我和媽媽的敵意那麼大，在我看來，媽媽的確為她和舅舅付出了很多，借過錢勸過架。但是她從不告訴我原因，還是和以前一樣告訴我看在舅舅——她唯一弟弟的面子上，對舅媽恭敬些。可偏偏我是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母親總說我白長了一張嘴，說幾句話出去又不會死人。有時我在想，這或許也是舅媽不喜歡我的原因之一：我沉默寡言，天生就是不受寵的孩子。

  最終還是順應了姥姥的意思，我去屋裡打開了空調，只是一剎那，涼爽感瞬間襲來。「你怎麼來了？」回頭，我看見姥爺站在門口。「我讓她來的，也不看看孩子在那家過的啥日子呦！」「那咋了？你現在給她搞過來，媳婦看了不知道要說啥哩！哎！你就會撿爛攤子！」外公一邊說一邊從我手裡拿走空調遙控器，按了關閉。身邊突然燥熱起來，我的心卻像墜入冰窟。

  姥姥看著我，很是心疼，但她又不敢再多說什麼。

  「去扇會風扇吧。」

  我慢慢挪到風扇旁，看著堆滿灰塵的扇翼，按下啟動鍵，滿天的煙塵嗆進我的肺里，嗆的我又流下了眼淚。

  儘管我暫時住在了姥姥家，但姥爺總是旁敲側擊地詢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你在小孩也不能這不懂事吧，是不是哩？這房子畢竟是你舅買的呀……你大概啥時候回去呦？」

  「我明天就回行不行？」終於無法再忍受，我拋下這一句。「你看看你看看，俺不就這麼說說麼，什麼脾氣！又沒真讓你走！」姥爺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好了吧你！她來住幾天咋了？你心裡只有你兒子了是不？她媽就不是你女兒？」

  後來舅媽沒有回來，但我經常聽見姥爺打電話「芬呀，你和張鵬啥時候帶兩孩回來看看呀，俺和你娘都想你們一家嘍！回來要啥有啥，空調俺給你們開開，網俺也給你們裝上嘍！」「哎呀爸，最近忙得很，哪有時間呀，倩倩和輝輝都要補課哩！」「哎呦，我都忘了！咱大孫子不是考上一中了麼！俺就說俺孫子聰明吧！小孩上學要緊呦，那你們有空再回來哈！嘿嘿嘿……」

  我坐在門口，靜靜地聽，看著田裡幹活的外婆，我似乎又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點母親的影子。

  整個暑假，我在外婆和奶奶家往返，爸媽偶爾來看我幾下，說幾句不咸不淡的話，沒有要接我回去的意思。哥哥偶爾會給我打電話，他也只是讓我好好聽話，等他回來接我，不過到最後我也沒看見他。直到快開學，爸媽才把我帶回去上學，我們坐在車上往家趕。打開媽媽的手機，看見同學動態里發的種種，我再一次輕輕嘆氣。

  我的暑假，完全沒有暑假的樣子。

  最快樂的，也只是傍晚的涼風、外婆偶爾切的西瓜、用僅剩零花錢買的兩根冰棍、和鄰居的小狗欣賞晚霞、趁姥爺不在偷偷開的幾分鐘空調和奶奶家附近沒人認領的棗樹——掉下來的棗子我就撿去吃了。

  實在無聊的時候，我會寫幾篇日記幻想我充實的暑假麻痹自己。我說「會過去的，等到我考上大學，一切都會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