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遠行而來的人們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身份,哪怕他們已經獲悉,香農當地的軍隊就是夏季時猛攻奧爾良的野蠻一員。
不過,香農軍隊卻明確表示己方與圖爾已經完成切割,到了現在,甚至於名義上都不再是圖爾的封臣。
來自奧爾良的伯爵小姐埃蒙特魯德,她警惕又溫順,怯生生得活像是小綿羊。
雷格拉夫敏銳意識到自己手裡多了一個籌碼,至於她的奧爾良身份……自己和奧爾良伯爵家族有何仇怨?
是圖爾伯爵家族一直在發動攻擊,麥西亞與薩克森只是非正式的同盟軍。彼此從未簽署任何同盟跳躍,再說……
在軍營迎接這些客人?雷格拉夫覺得有些不體面。
緊張的埃蒙特魯德一直怯生生的,她難道不餓麼?面對這樣一個無趣的伯爵小姐,雷格拉夫懶得搭理他。
此時,老戰士盧克斯與他活下來的夥計被押解下來,其個人嘴巴的傷口已不再流血,臉上也有淤青。
另外六名戰士情況相似,個別人的胳膊、手也有傷口。
恰是他們的非致命傷使得還能站在這裡,另外的五名士兵已經成了死屍。
也許,奧爾良來的教士會因為種種原因拒絕回答很多問題,罷了在怒斥軍隊的野蠻。
在這方面雷格拉夫有些露怯,夏季時,為了確保自己軍隊的物資穩定,以及滿足大家發財的夢想,他下令縱兵劫掠。也許就是看到己方忙著劫掠的大包小包向河畔臨時碼頭搬運,圖爾軍隊看著眼紅,誘使他們把廉恥放一邊加入盛宴。
他不願意與教士廢話,如果對方質問,自己不想做任何辯解,也不想說任何狂話。
那麼,去修道院和他們對質非常無趣,任何的事讓院長博德去廢話吧。
想來想去,前圖爾軍隊駐紮的舊軍營,已然要作為客人的居所。
至於讓奧爾良的伯爵小姐也住在這裡,似乎這非常不體面乃至驚世駭俗,還有別的選擇麼?至少比露宿戶外得好。
再說,自己的乳母斯拉夫人卡婭,以及從羅斯帶來的一批女眷現在都住在軍營。
它表面上仍是軍營,但在性質上它已經是「麥西亞王國在香農的行宮」。
埃蒙特魯德和她的女僕被送到一邊,雷格拉夫令自己的乳母出面接待這些倒霉的女貴族。
待準備的美餐提供來,飢餓的少女看到熱騰騰的飯菜,她忍不住激動起來。
在冬季風餐露宿何其痛苦,尤其還要在夜裡長時間趕路,少女的精神被嚴重摧殘,她非常希望一個安穩地舒服睡一覺。
那個警惕的小綿羊,總不會見得自己的女眷也一直恐懼吧!雷格拉夫如此想著。
據說是奧爾良大主教麾下樞機之一的馬肯伯特,這位教士也跟著修道院長離開了。
訪客里就剩下那六名奧爾良來的傷兵。
士兵總是說話敞亮痛快是,那怕他們會破口大罵。
雷格拉夫就以美餐招待他們。
單獨的木屋裡點燃數占油燈,他們以受傷的手拿起麵包,再以受傷的嘴巴咀嚼。
誰能拒絕飯菜?他們一路上吃喝很糟糕,或者說這個時代的遠行從來不要奢望趕路途中吃好喝好。
一位金髮戰士在送完飯菜後,厲聲呵斥:「你們快點吃,吃罷之後,我的主人大發慈悲決定正式召見你們。」
罷了,金髮戰士又特別威脅道:「老實吃飯,不要輕舉妄動。你們的那個伯爵小姐,現在可在我們手裡。」
最後一語驚得圍坐一圈的奧爾良士兵驚愕。
盧克斯不知自己的未來,看看自己垂頭喪氣的夥計們,態度不禁非常悲觀。
「大哥……這會不會就是最後的一餐?」一名傷兵的多嘴,使得悲傷氛圍更甚。
「住口。」盧克斯忍著不悅安慰道:「在死之前吃上痛快的一餐,大家死得也體面。再說……萬一那個自稱麥西亞王的傢伙會釋放我們。」
「這可能嗎?」
「怎麼不可能!」盧克斯加重語氣:「咱們是互送埃蒙特魯德大人南下的衛兵,我感覺那個傢伙似乎直接效忠查理,看在我們是給查理送女孩的份兒上,他們應該不會痛下殺手。」
「但他們是諾曼魔鬼。」
「管他是魔鬼還是天使,快吃飯吧。」盧克斯不再多言,麻利喝起菜湯還舒服得打了個飽嗝。
至於他們攜帶的物資,此刻已經被雷格拉夫、布魯諾,帶著最信賴的戰士將之翻了個底朝天。
士兵被繳械,教士的個人物品也被扣留,在這些個人物件里雷格拉夫沒有發現什麼決定性的東西。
不過重要物件很快被發現了。
有裝飾精美的皮包被發現,打開它就看到其中的羊皮紙捲軸。
借著昏暗油燈,雷格拉夫與布魯諾湊在一起慢慢將之第一卷捲軸拉開,可見其書寫規整的拉丁文字。
「這些的都是些什麼?」布魯諾不禁眉頭緊鎖。
「怎麼?你明明也學過拉丁語。」
「不精。再說,我是薩克森人。」
雷格拉夫微微一笑:「多虧了父王逼我學拉丁語,這份文件我看得懂。」
「是什麼內容?」
「好像是……」漸漸看下去,雷格拉夫也不好再形容了。
「有什麼情況?瞧你眉頭緊鎖的樣子。」布魯諾催促道。
「不可思議,我看到奧爾良的大主教居然寫個波瓦蒂爾的某個高級教士,大主教像是個保人。」
「為何事做保?總不會是說奧爾良改投查理了?」布魯諾隨口一說。
「還真是這麼回事。」
「啊?!」
兩兄弟互相看看,就繼續研究起文件了。
這裡有多份捲軸,很難想像這些訪客為何把所有重要文件放在一起。雷格拉夫想想,恐怕他們也覺得就是文件被人竊取,竊賊強盜看不懂拉丁語,得到的依舊是一團廢物。
只有少數大貴族精通拉丁語,諸如男爵,以及更低級的其實,基本不要奢望他們懂得拉丁語。
雷格拉夫在這方面也不愧為一位王。
第一份捲軸是大主教熱拿寫給查理身邊的近臣、一位名為阿基烏斯的老教士。
第二份捲軸,其標註了是口述代筆。此乃奧爾良伯爵本人寫給查理的信,其中表明了奧爾良決定效忠阿基坦國王查理,並把小女兒埃蒙特魯德獻出。
這份文件的內容頗為微妙,奧爾良伯爵態度非常謙卑,所謂埃蒙特魯德有幸成為王后是奧爾良的光榮。即便……她作為侍妾,奧爾良方面也能接受。
雷格拉夫早已獲悉法蘭克的侍妾制度,雖然信仰規定規定貴族只能有一個妻子,「侍妾」卻處於灰色地帶。
查理曼就有多為侍妾,侍妾也可能升級為王后。
據說查理的母親,一開始就是「虔誠著」路易的侍妾。
「侍妾」意味著什麼?雷格拉夫一下子就明白了。
因為自己的母親、麥西亞公主瑪麗,在身份上就相當於父王的侍妾吧。
侍妾之子當然比不上王后生育的嫡系,可能這就是洛泰爾極為鄙視自己小弟的原因。
隨著對「禿頭」查理了解的深入,雷格拉夫逐漸對那個傢伙也有了共情。
他對布魯諾描述一番第二捲軸的內容。
「嗬,這下真相大白了,那個女孩叫埃蒙特魯德,按照我們薩克森人的說法,她該叫埃瑪。她根本不是查理的未婚妻,一切只是奧爾良伯爵的一廂情願吧。」
「無妨。反正奧爾良伯爵是不想打了。」雷格拉夫坦言。
「他不想打?我們怎麼辦?」布魯諾一陣輕輕的狂妄苦笑:「我們訓練軍隊不就是為了打他嗎?他現在要投降,我們的軍隊打誰?」
雷格拉夫聳聳肩:「他若是不投降就一定龜縮城裡,反正我不想打攻城戰。你呢?」
「嘿嘿,我也不想。除非,是你父親指揮作戰。」
「我的能力距離羅斯王還差得太遠了。」雷格拉夫慨嘆一番想到一件事,「既然……」
「如何?你又在思考?」
「是。把那個阿里奧伯特帶來。他不是查理身邊的近臣嗎?他一定知道信里提及的阿基烏斯。」
「這倒也是!」布魯諾一拍大腿站起來,「我差人叫他?」
「好。」
另一方面,關於疑似的奧爾良方面的馬車被武力攔截一事已經不脛而走,亟待出發的士兵們想得儘是「遠征」波瓦蒂爾一事,他們對奧爾良訪客的事情暫且不關心。
阿里奧伯特作為老客人,他獲悉捕風捉影的消息非常警惕,他本欲明日再找雷格拉夫聊聊,最好直接看看背負的傢伙。
沒想到當晚麥西亞王召見。
不久,阿里奧伯特來到雷格拉夫的御所。
御所石室依舊比較簡陋,務實的雷格拉夫目前也不會關注這些細節。
阿里奧伯特推門而入,動作粗俗了些。
「尊貴的麥西亞王,你找我?」
「是。快來坐下,看看這裡的信件,我有話問。」
「是關於那些奧爾良人的事?」他撓撓臉,隨便搬來木凳坐在雷格拉夫對面。「尊貴的王,是什麼情況。」
雷格拉夫開門見山:「阿基烏斯教士,他是什麼人?」
「阿基烏斯?」
「就是阿基烏斯,希望我拼讀不錯。你……知道他?」
「我太知道了!他可是尊貴的宮廷主教,是隨著查理顛沛流離的人!我……和他非常熟悉。」阿里奧伯特也想不到雷格拉夫從何得知,莫非就是從這信件了。
雷格拉夫眉頭緊鎖:「還有奧爾良的大主教熱拿。」
「是他的老師。」
「這樣……我就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雷格拉夫長出一口氣,既然信件已經打開,告知再多的人也無所謂了。
尤其是阿里奧伯特是查理的近臣,白天發生的事件某種意義上與他的未來息息相關。
於是,在雷格拉夫告知他自己所知的情況,阿里奧伯特也倒吸一口涼氣:「感謝上帝,你的老將埃里克沒有濫殺。」
「我會善待伯爵小姐,至於她能否變成王后,這一點我不知道。不過,我的確沒必要去和奧爾良死斗。」
「你不打奧爾良,你訓練的軍隊為了什麼?」阿里奧伯特也問及和布魯諾一樣的問題。
「總有敵人要打,反對查理的軍隊還有很多。我意已決,他承認我是香農男爵,還有意把安茹賜給我,我就有義務為他打仗。」
阿里奧伯特安心嘆道:「他還沒有真的賜予你安茹。」
「無妨。至少他已經承認我是香農男爵,我和圖爾沒關係了。如果不打奧爾良,我可以去打歐塞爾、香檳、特魯瓦、巴黎,我打哪裡,此事由查理定奪。」
雷格拉夫當著阿里奧伯特的面把好話說盡,他也並非是查理的鷹犬,但阿里奧伯特是真正的鷹犬。
「等我到了波瓦蒂爾,大叔,務必為我向查理美言幾句吶。」
「那是當然。我也實在要感謝這些日子在你這裡得到的款待。」阿里奧伯特熱情答道。
阿里奧伯特是查理一方的證人,再作為查理的使者,他在香農某種意義就是查理的化身。
他可以代表自己的君主決定一些事情,譬如……作為奧爾良的訪客的第三方護衛。
阿里奧伯特沒有離開,全部的文件他已經獲悉內容,一想到奧爾良伯爵很可能立刻加入查理的陣營,他決定努力促成投誠,如此大功一件對自己很有利。
他估計,事成之後查理要給我自己獎賞,奧爾良伯爵也要拿出一些錢財做好處費。
不久,吃過飯的奧爾良老兵盧克斯被帶了過來。
也許一個連貴族名分都沒有、只是武裝修士身份的戰士,直面麥西亞王有損國王榮譽。
雷格拉夫暫時不拘小節,在已經摸清了信件內容後,還需要與對方人員好好聊一下。
盧克斯忐忑得被押解而來,手無寸鐵坐於木凳,在其面前坐著三位貴族,和包括落魄貴族阿里奧伯特。
雙方中間擺著木凳,油燈快速跳動,似乎顯示著有的人心煩意亂。
「我現在已經知道你的名字。奧爾良的戰士,盧克斯!」雷格拉夫率開尊口。
沒有任何繁文縟節,他表達其清晰態度,又特別展示繳獲的捲軸,明確說道:「我是懂得拉丁語的,我非常精通。所以今晚我改主意了,我不是在審訊你,而是告知你!」
「啊?」盧克斯不禁失聲尖叫。
「肅靜!」雷格拉夫一聲呵斥,此刻,多位戰士於門口警惕地探出半個身子。
「關於你們南下的目的,我已經完全清楚。盧克斯,我以麥西亞王的身份做出承諾,你們在我這裡將得到款待。雖然夏季事我攻打你們奧爾良,我對你們並無任何仇怨,那個時候我不得不與舊奧爾良伯爵軍隊並肩作戰,現在……已經不必了。我獲悉你的主人打算投誠阿基坦國王,我現在的身份之一,就是阿基坦國王冊封的香農男爵。」
此事雷格拉夫不得不多廢話一番強調,絕非他故意炫耀爵位,而是令戰士盧克斯加深記憶。
「所以……您打算讓我做什麼?」盧克斯警惕地詢問道。
「你們該怎樣還怎樣,不過……你們來的時間點非常微妙。本王,以及這兩位尊貴人士。一位是查理大王的全權使者阿里奧伯特大人,另一位是本王的好兄弟、下一代薩克森公爵大人。你這種下等人被許可坐在我們面前,是你平凡人生里巨大的榮譽。你也可以想見能有幸平安坐在這裡,本王對你們,和你們互動埃蒙特魯德毫無惡意。甚至!」
雷格拉夫頓頓氣:「如果奧爾良伯爵完成投誠,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對你們動武。我想,這一切就是伯爵的計謀,我們稱讚伯爵的聰明,非常歡迎這一結果。」
「啊?您……」
「如果你們大搖大擺地走到石橋,我的人完全不會主動攻擊。清晨的事是一場誤會,好在尊貴的埃蒙特魯德平安。如何?戰士盧克斯?本王賜你的美餐是否可口。」
「美妙!無比美妙。」
盧克斯緊繃扔掉精神鬆弛下來,既然對方如此熱情,在非常放鬆的氛圍下,他也說明了戰場的另一邊、奧爾良城內的一切情況。
他甚至透露了本不該說明了實情——奧爾良正面臨著春季無法耕種的危險,以及殘酷的844年秋季大饑荒。
「那就不要打了。如果你們不投降,查理大王的軍隊將向奧爾良發動總攻,到時候不只是圖爾的軍隊。僅僅是我在香農的戰士就有一千人,可能會有一萬人參與圍攻。如果它成為現實,你們就不用考慮饑荒問題了……」雷格拉夫故意把話說得極為嚴重,故意誇大其詞,隱去話語是什麼也不言而喻。
盧克斯倒吸一口涼氣:「啊,我的主人最擔心這種恐怖局面。我的主人是被迫站在皇帝的立場,但是現在。」
雷格拉夫拍拍桌子:「話已經告訴你了,信件我會幫你們好好保存。你回去把,告訴你的夥計們繼續擔任衛兵的職責。接下來,我的大軍在兩天之後就要覲見查理大王,你們到時候與我們同行就好。」
「好!好的……」
雷格拉夫點點頭:「你可以回去了。」
罷了,待命的士兵又把盧克斯帶走,此時這個男人已經不再雙腿打顫,他能昂首挺胸地回到自己的「囚房」。
「還以為你能和他好好聊聊。」布魯諾調侃道:「你的確說了很多,這就放他走了?」
「還能如何?」雷格拉夫聳聳肩:「他們的所有信件我都看完了,在核對完一些信息,這些傢伙都該走開。我們還是按部就班準備南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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