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唇》
——by歲欲
01.
夏日炎炎,烈陽烤得教室外的梧桐葉子發焉。
蟬鳴聲聲不斷。
樹德初中部的四班。
下課鈴剛剛響過,教室里死氣沉沉的學生們瞬間精神,嘰嘰喳喳起來。
彭雪華合上地理書,吩咐課代表:「把上周五的地理小卷收上來。」
「......」
下面瞬間怨聲載道。
「我一個字都沒寫!」
「不是說選做嗎......」
「哦豁。」
彭雪華沒理會,冷哼一聲後拿上那顆發舊的地球儀和課本,離開教室。
吊扇呼呼運作著,空氣里蔓延開的全是燥熱。熱風往下,吹在越聚越多的學生腦袋上。
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圍在同一處。
宋枝的桌前。
宋枝被圍困在中央,手下按著眾人的目標——地理小卷。
女孩白皙幼態的臉蛋全是清純,神情有點苦惱:「你們別搶壞了。」
好幾隻手已經抓到她的卷子。
同桌羊琦姍護犢子似的站起來,去推那些沒臉沒皮擠到面前的男生:「你們要把宋枝憋死了,散開!」
其他人不住向宋枝哭嚎:「江湖救急!」
「......」
看著一張張眼睛放綠光的臉,宋枝心想這也不是第一次,索性雙手一松,任他們拿著抄去。
卷子一撒手,周圍同學們很快散開,全部發瘋似地奪筆狂抄。
羊琦姍一臉無可救藥的表情:「你就是太慣著他們了,每次都逮著你抄,看來年級第一的隱形負擔也很重。」
「沒辦法。」宋枝很無奈,「誰讓是地理,其他科倒還好。」
畢竟眾所周知彭雪華是年級上出名的滅絕師太,還是四班班主任,班裡學生都特別怕她。
一般來說選做的卷子,那就是自動視為可以不做,不知道這次彭雪華抽什麼風突然要收上去檢查。
眾人抄完後,長鬆一口氣。
卻不知道;
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彭雪華在下一個課間殺回教室,帶著更年期特有的嚴肅表情,手裡還拿著那一摞剛收上去不久的地理小卷。
全班鴉雀無聲,各自心中開始打鼓。
有種不妙的感覺。
彭雪華皺著眉,然後把一摞卷子重重往講台上一扔,一聲悶響:「這次的地理小卷,你們把我當傻子以為看不出來嗎!」
好幾個前排的學生明顯渾身顫了一下,眼睛瞪大。
坐在第四排的宋枝捏著筆,一抬頭,就對上彭雪華意味深長的目光。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被點了名。
「宋枝,你站起來。」
宋枝滿面無害,乖順地放下筆站起來,周身溫軟恬靜的模樣,令人發不起脾氣。
何況還是年級第一。
就連在氣頭上的彭雪華,也壓下幾分火氣,放緩聲音說道:「宋枝,全班這次都抄的你卷子,你這不是在幫他們,是在害他們。」
宋枝認錯態度良好,溫軟道:「是我的錯,老師。」
就這態度。
彭雪華根本發不起火來:「算了你先坐下。」
宋枝:「謝謝老師。」
火力轉移到其餘抄作業的同學上。
班級氣氛沉重壓抑。
直到聽到那句——
「有些人把地球自轉一周改成自轉一星期,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嗎?」
「......」
安靜兩個數後,笑聲爆發。
這誰忍得住。
彭雪華被小鬼們笑得鬼火冒,指著第一排黃金位置的周崇生:「你還笑別人!你抄得一個字不差不說,還直接把宋枝名字都抄上去了!」
「......」
教室里哄堂大笑,場面愈發不可收拾。
最後。
彭雪華忍無可忍,拿起黑板擦重重拍著桌子:「最後一節體育課不用上了!除了宋枝,全部給我滾出來!!!」
-
班級其他人被叫到操場跑圈,宋枝一個人待在教室里,檢查這周回家要帶的作業。
語文作業是和爸爸拍一張合照,再寫一篇題目為《我的爸爸》的作文。
作文還好,至於照片......
宋枝不禁撇撇嘴,爸爸實在太忙,可能真會忙到沒有空和她拍一張照片。
下課鈴響。
跑完圈的同學們相繼回到教室,汗味四溢,還有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嗚嗚累死個人。」羊琦姍回到座位上,臉湊過來給她看,「看我的汗,看我的汗!走吧,陪我去喝奶茶。」
宋枝把作業一一塞進書包里:「不去,我要去找我爸爸。」
「啊。」羊琦姍喘著氣,「怎麼突然要找你爸爸。」
宋枝:「聽我媽媽說,我爸明天又要出差,我今天不去找他的話,我下周語文作業就泡湯了。」
羊琦姍恍然大悟:「對哦,語文作業要和爸爸拍照。」
收拾好東西,兩人一同離開教室。
羊琦姍挽著宋枝胳膊,想到什麼:「那你一個人去嗎,遠不遠啊,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宋枝沒有給別人添麻煩的習慣。
其實不遠。
公交車半小時就到。
剛出校門口,就看見等在保安亭旁邊的幾個男生,都是同班的,以周崇生為首。
周崇生一見到宋枝,立馬走上前,欲言又止:「能和你單獨說兩句話嗎?」
羊琦姍露出八卦的眼神:「什麼話要和宋枝單獨說啊,我也要聽。」
周崇生不願意:「我要和宋枝單獨說。」
宋枝見其他男生也在看這邊,有些不好意思,往旁邊走了幾步:「你說吧。」
「就那什麼,」周崇生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抄你作業還害你一起被點名。」
原來這個事兒。
宋枝多少還是覺得驚訝,周崇生在班上屬於那種調皮搗蛋的不良學生,沒想過他會主動道歉。
「沒事。」
宋枝沉默幾秒後,抬眼很認真地看著周崇生:「但是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周崇生:「什麼?」
「下次——」宋枝頓了頓,「抄我作業的時候,能不抄我名字嗎?」
「......」
年度社死現場。
周崇生耳根不可見地有些發紅,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嘀咕句知道了。
而後他和其他男生勾肩搭背地離開。
羊琦姍不會放過八卦的機會,激動地跑過來:「不是吧,他那個表情,和你表白了?」
宋枝瞪眼:「怎麼會。」
「怎麼不會?」羊琦姍說,「你這麼好看,周崇生也很帥啊,就是成績差了點。不對,和你比的話,那不是一點。」
不想被誤會,宋枝只好如實告知剛剛的對話。
羊琦姍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周崇生居然會道歉!!」
和羊琦姍道別後,宋枝獨自到公交站台等車。
找到座位坐下後,宋枝拉開書包拉鏈取出手機,給宋長棟發簡訊:【爸爸,我現在來你醫院找你。我能找到路,我直接到你辦公室來。】
一時沒收到回復。
直到公交到站,也沒收到爸爸的回覆。
宋枝收起手機,抬頭看見百米開外的醫院,正門口一塊花崗岩刻字石,上面是金色楷書字體。
「蓮慶精神康復中心。」
宋長棟是這裡的院長。
自宋枝記事起,爸爸一直就是忙碌的。很忙很忙那種,忙到家裡人見他一面都很難。
宋枝以前來過這裡幾次,和媽媽一起,能找到路。她憑著記憶,先到醫院大堂,再坐電梯到五樓。
爸爸辦公室在五樓的盡頭。
電梯打開。
宋枝背著書包邁到長廊上,長廊安靜,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盡頭一扇窗開著,泄進幾縷夏日餘暉。
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爸爸,宋枝有點激動,一時忘記敲門,雙手直接一推,嘴裡更情不自禁地喊出聲。
「爸爸,我——」
話音陡止。
室內的窗戶沒有拉簾,夏日餘暉淌進來,暖色調的橘紅色。裡間白霧瀰漫,菸草味充斥在宋枝鼻息間。
有人在抽菸。
抽菸的人不是宋長棟。
宋枝不認識。
清瘦的男人在桌前半坐半躺,姿態閒散恣意,兩條長腿毫無規矩地交疊落在桌沿上。他側對著窗戶,臉孔一半在餘暉里,一半在陰暗裡,使人看不清神情。
卻能感覺到深抑的氣場。
男人應聲抬頭。
——四目相對。
宋枝心跳停了一秒,呼吸變得輕緩,像在怕驚擾到什麼。
也許是他眼底那一抹黑暗。
男人白膚黑髮,神色寡淡,深眼窩的桃花眼含著笑,似極危險的癮君子。眸色漆黑如有長夜,裡面寫盡請勿靠近。
他手指慢條斯理地敲在煙身上,落下一截菸灰,做這個動作時,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宋枝。
誰都沒有先開口。
宋枝完全像是被封印,僵在原地。
那天的風說起就起,從窗戶里灌進來,拂動男人垂額的黑髮,將他指間香菸的火星子吹得明明滅滅。
還有男人面前一張薄薄的紙。
紙隨風起。
在空中盤旋兩圈後,落在宋枝的腳尖正前方。
她沒有彎腰去撿,只低頭去看。
診斷報告書。
患者:聞時禮
年齡:20
......
綜SDS、SAS、SCL-90、BRMS等測評結果,患者人格測評不及格,屬危險人格,重度恐慌症,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
後面還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宋枝沒有看完。
也看不懂。
好一會兒後。
宋枝彎腰撿起那張紙,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朝男人靠近,呼吸越來越緊。
「哥哥。」
她遞過去診斷書:「這是你的嗎?」
男人抽菸的動作一頓,眉梢微挑。他落過來的目光深沉筆直,微挑的桃花眼有著不自知的勾人。他對上宋枝水汪汪的眼睛,眼底浮出一絲玩味,懶洋洋從喉間哼出一個字。
「嗯?」
宋枝抿抿唇,重複:「這是你的。」
這次用的陳述句。
卻沒想到,那男人斯斯文文地露出笑容,眉眼清絕間卻有著難掩的涼意,語速不緊不慢地問了宋枝一句。
「小朋友,你看我像病得這麼不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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