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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3 04:22:03 作者: 歲欲
  對視半晌,宋枝遞出診斷書的手有些酸。見男人只是含笑看她,並沒有任何接的意思,她只好悻悻地將那紙報告放回桌上原位。

  四周安靜無比,只有風的聲音。

  又好一會兒後。

  男人依舊沒有收回目光,拿輕鬆慵懶的腔調問她:「怎麼不回答呢?」

  宋枝愣住。

  回答什麼?

  哦,是在問她;

  他看上去是不是病得不輕。

  光看表面的話,宋枝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問題。他姿態從容,說話慵懶卻清楚,區別於任何她見過的其他院內患者。

  不同,非常不同。

  「小朋友。」他淡淡笑著,腔調愈發懶,「怎麼不回答,被嚇到了?」

  宋枝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心想著萬一那紙報告真是他的怎麼辦。自己萬一說錯話惹他犯病......

  爸爸說過,有的精神病患者發病時很恐怖。

  門在這時打開。

  背後不遠處,傳來宋枝熟悉無比的腳步聲。

  宋長棟一進辦公室,就注意到背著書包站在男人面前宋枝。他腳步頓了下,走進來把厚厚一疊資料往桌上一放,開始低頭翻,一邊翻一邊溫和問她:「枝枝怎麼來啦?」

  「我——」

  宋枝剛開口說一個字,就聽爸爸聲調陡轉地沖那男人惡劣道:「你能不能長點心,我真是看見你就來火!」

  嚇得宋枝諾諾退到一邊角落裡,和一盆綠油油的吊蘭站在一起。

  她從沒見爸爸這種盛怒的態度和誰講過話。

  這還是第一次。

  宋枝下意識去觀察那男人的反應。

  他神色依舊,眉眼潤且冷,沒有半點被嚇到的樣子。照進來的餘暉渙散又輕盈,融在他漆黑的眸子裡,混在狹長眼尾細碎的笑意里。

  格外勾人視線。

  宋枝沒有意識到自己盯著一個陌生男人,看得移不開視線。

  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緊跟著,男人喉間溢出兩聲低笑,他放下翹在桌沿上的長腿,站了起來,那模樣實在很漫不經心。

  角落裡的宋枝反應過來,他好高啊,比一米八的爸爸還要高半個頭。

  男人手指將煙撳滅在玻璃缸里,話里含笑:「也不是第一次測評不及格,犯不著動怒,你說呢宋院長。」

  宋長棟手指重重點在報告書上:「這回你得感謝人格測評不及格,否則你得坐牢。」

  那張報告書真的是他的。

  他叫聞時禮。

  宋枝的心跳有些加快,像是被這氣氛烘托似的。

  「坐牢有什麼不好?」男人笑得浮浪,「得一副免費銀手銬,還管一日三餐。」

  宋長棟:「你是不是有病?」

  「......」

  聞時禮順著話茬往下說:「有病才在你這。」

  宋長棟氣極:「我就不該保你出來!」

  「息怒。」聞時禮說,「給我根煙。」

  宋枝看見他的手伸進爸爸白大褂里,取出煙盒和火機,熟極而流。

  宋長棟重複那句:「長點心。」

  也不知道聞時禮有沒有聽進去,他垂臉點菸,側臉輪廓線條分明。

  宋枝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以至於,宋長棟叫了自己好幾聲都沒有聽到。

  「枝枝!」

  「啊?」

  宋枝回過神,「怎麼。」

  宋長棟放下手裡資料:「你沒回家,跑醫院來做什麼?」

  宋枝想起來語文作業的事情。她拉住肩上的書包帶,取下書包,從裡面翻出手機:「爸爸,我要和你照一張相,交作業用。」

  宋長棟:「那快點,爸爸還有事情要忙。」

  宋枝打開前置攝像頭,噠噠噠小跑過去,停在抽菸的男人對面。

  宋長棟彎腰下來配合。

  她有些不好意思,唇角扯不出笑容,總覺得對面的男人在看自己。


  拍好照後。

  宋長棟被護士叫走,留下宋枝和男人單獨兩個。

  光線在分秒中變化,餘暉被暗淡的暮色代替。

  沒有開燈,四周一片昏聵。

  宋枝拉好書包拉鏈,準備離開。到門口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她回頭看著聞時禮。

  「你騙人。」

  「嗯?」

  宋枝的目光落在那張報告上:「就是你的診斷書。」

  他抽著煙,笑了:「我沒說不是我的。」

  「......」

  宋枝站著沒動。

  聞時禮撳滅菸頭,走過來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以微微仰頭看她的姿勢。他的黑眸里有無邊長夜,深邃得很:「真嚇到了啊?」

  宋枝被他看得說不出話來。

  聞時禮眉梢微挑,含笑道:「哥哥真有這麼嚇人?」

  宋枝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想到剛剛他和爸爸的對話,於是認真地看著他問:「你犯法了嗎。」

  聞時禮似憋著笑:「嗯,是不是更怕了?」

  「你犯什麼法了?」

  「你猜。」

  「不。」宋枝聲音變弱,「我猜不出來。」

  聞時禮輕笑:「算了,你不會想知道的。」

  人都有種逆反心理,越這樣搞得宋枝越好奇:「你沒說,怎麼知道我不想知道。」然後她揚揚下巴,小大人似的:「說來聽聽。」

  聞時禮真被她這幅模樣逗笑:「真想知道?」

  宋枝點頭:「想。」

  聞時禮靜靜看她一會兒,彎著嘴角笑:「小朋友,等下你真的會被嚇到。」

  宋枝故作平靜:「我膽子大。」

  「嗯?」

  「膽子很大。」

  「......」

  笑了。

  一個小屁孩和自己說膽子大。

  聞時禮唇角笑意不收,眼神似是而非:「那你得保證,晚上要是做噩夢了,別怪我。」

  做噩夢。

  宋枝挺怕做噩夢的,但話已經放出去,硬著頭皮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根本不會怕做噩夢。」

  「是麼?」

  被他這麼一問,宋枝還有點心虛,別開眼睛不看他:「那你說不說。」

  聞時禮低笑:「說啊。」

  宋枝重新轉過臉看他,可能是他看人的眼神實在太過深沉,這讓她臉頰有些發熱。

  人也有點兒緊張。

  她開口:「我聽著。」

  他維持著仰頭看她的姿勢,視線相接,用一種懶散的語調慢速同她說。

  「哥哥殺了人。」

  「.......」

  畫面靜止,呼吸靜止。

  宋枝看著面前這個清潤斯文的男人,難以將他的這張臉和殺人犯結合在一起。

  又想到那紙報告書上密密麻麻的病症記錄,以及宋長棟說的話。

  精神病殺人不犯法。

  宋枝的心跳開始突突加速,她怕得腳步往後半步,差點跌到。

  被男人及時拉住手臂。

  白色裙擺盪過他的黑色休閒褲管。

  他的手指涼得像死人。

  炎炎夏日,居然有人的體溫能低到這樣。

  宋枝站定,怯怯地從他手裡撤走手臂。她溫吞地說:「我該回家了......」

  「嗯。」聞時禮故意地問,「哥哥送你?」

  「不用!」

  宋枝心驚肉跳地拒絕,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激動:「我自己能行。」

  話音落下,她就急忙轉身伸手開門。

  手剛握上門把。

  耳邊襲來一陣風,眼前出現一隻指骨分明膚色冷白的手。

  宋枝心臟停跳一秒。


  而後,她感覺到男人的靠近,呼吸噴灑在耳邊,他的聲音近在咫尺:「怎麼不問我殺了誰。」

  「......」

  宋枝安慰自己,這畢竟在爸爸辦公室,他不能做什麼壞事,於是象徵性地緊張問:「誰。」

  「我媽。」

  大腦完全當機。

  宋枝難以思考自己聽到的話,沒等她緩過神,他已經收回手。甚至,還貼心地替她拉開門,點了點她的書包:「小朋友,回家注意安全,小心壞人。」

  「......」

  -

  宋枝走在暗淡的暮色里,後脊陣陣發涼。

  耳邊迴蕩男人的那一句。

  「小心壞人。」

  進家門以後,宋枝依舊心有餘悸,在玄關換鞋的時候,廚房裡傳來母親陸蓉的聲音:「枝枝,拿碗筷吃飯。」

  「哦。」

  宋枝心不在焉,吃飯的時候更是胃口濟濟。陸蓉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學習太累了?」

  「沒。」宋枝說,「我去了趟爸爸的醫院。」

  陸蓉夾菜的手慢下來,以為她被那裡的環境影響:「爸爸醫院全是些精神病患者,瘋瘋癲癲的,你沒事少過去,有什麼事情等爸爸回家說。」

  宋枝若有所思:「可有的人看上去一點都不瘋。」

  卻告訴她自己是個殺人犯。

  陸蓉說:「壞人臉上也不會寫自己是壞人,快吃吧。」

  「好吧。」

  飯後,宋枝回到房間。

  在書桌前寫完一篇作文後,她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那個渾身煙霧繚繞的英俊男人,那雙含笑的眉眼,以及令人害怕的話。

  想了會兒。

  宋枝拉開抽屜,取出一張疊千紙鶴的正方形花紙。

  寫下三排字。

  怕黑,

  怕鬼,

  怕殺人兇手。

  然後慢吞吞折出一個千紙鶴來。

  丟進心形玻璃罐里。

  當天夜裡。

  宋枝還是做了噩夢。

  夢裡面,男人含笑的桃花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無限重複那句。

  「哥哥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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