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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3 04:22:06 作者: 歲欲
  房間裡完全安靜下來。

  畫面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暫停鍵。

  沒有人說話,只有一系列的背景音在持續,雷聲,風聲,雨水打在樹葉上的噼啪聲。

  全部混在一起,襯得氣氛更加死寂。

  宋枝怔在床邊。

  腦中有個聲音在重複播放同一句話。

  ——「我被針縫過嘴。」

  良久過後。

  宋枝手裡原本溫熱的毛巾已經涼掉。

  一併涼掉的還有腳邊盆里的水。

  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來打破這份沉默。

  宋枝只好把毛巾扔進盆里:「我去換熱水。」

  聞時禮沒出聲。

  宋枝端著水盆到浴室里。

  放到地上。

  伸手把花灑取下來。

  往盆里放熱水的時候,宋枝開始走神,去想針的樣子。

  細長而尖銳,針端有小孔。

  針孔里穿進細線。

  用來縫嘴。

  宋枝渾身一個寒顫,沒敢往下想那血淋淋的畫面。

  心中很後悔自己亂說話,他現在挺難受的吧。

  一個沒注意。

  盆里的水早已滿得往外溢,流到宋枝的赤腳上。

  她低頭看。

  腳背上一滴已經幹掉的血珠。

  被水衝散。

  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宋枝關掉花灑,把水倒掉一半後端著盆出浴室。

  心裡惴惴不安。

  糾結要怎麼給聞時禮道歉。

  房間裡。

  聞時禮靠坐在床頭,長睫低低的垂著,臉上血跡斑駁,眼底情緒更是晦暗不明。

  再加上他天生一張寡情臉,縱然有桃花眼加持,在沒表情的時候看著也十分陰冷。

  宋枝小步挪動到床邊。

  放下水盆。

  「哥哥。」宋枝聲音里有做錯事的自責,「對不起,我不該說那種話。」

  「......」

  他卻只是沉默。

  宋枝的心揪起來,低頭扣著指甲繼續小聲說:「我永遠不會做那種事的,以後也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

  聞時禮依舊沒給反應。

  宋枝抬頭,在一陣雷聲里拉住男人一根微涼的小拇指:「哥哥,你能不能原諒我?」

  聞時禮指尖一動,他也抬頭。

  對上視線。

  他感受到小拇指上纏繞一圈溫熱。

  來自一個小姑娘的歉意。

  還有善意。

  靜了半晌後。

  聞時禮抽出自己的小拇指,漫不經心低聲道:「沒事,都過去了。」

  宋枝:「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

  宋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眼睛,裡面一汪深黑,用軟糯又特別認真的聲音說:「你現在會這樣,不是因為都過去了,而是因為那些事情永遠都過不去了。」

  聞時禮神情一怔。

  所有自我安慰講出的都過去了。

  實則全是過不去。

  他沒想過能從一個小姑娘口裡聽到這種話。

  就那麼撕掉他數年以來的偽裝。

  輕而易舉。

  又是長時的沉默。

  在這段時間裡,聞時禮將心頭那點震撼撫平,面上重新浮出溫和的笑意:「小宋枝這麼聰明。」

  宋枝歉疚:「那你會原諒我嗎。」

  「當然。」聞時禮說,「小宋枝做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


  有種被縱容的感覺。

  宋枝不知道是不是理解出現歧義,但是怎麼想她都覺得是這個意思。

  願意慣著她的意思。

  也沒有再深想,宋枝彎腰擰乾毛巾:「哥哥,你過來點,我幫你擦。」

  聞時禮配合地移動身體,靠近她。

  兩人距離拉近。

  近到宋枝能聞見濃濃的血腥味。

  和他身上清新的皂香。

  宋枝趴在床沿上幫男人擦臉,毛巾撫過他臉孔上每一寸皮膚,在擦眼周的時候也沒見他閉眼。

  就那麼直勾勾盯著宋枝。

  眸子黑白分明。

  宋枝被盯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盯著我看幹嘛?」

  聞時禮:「謝謝你。」

  「什麼。」

  聞時禮依舊盯著她看,沒有半點收回視線的意思:「謝謝你,小宋枝。」

  宋枝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道謝:「謝我什麼。」

  「真的謝謝你。」

  能聽出他話里的真誠。

  宋枝應下:「不客氣。」

  雖然。

  那天到最後宋枝也沒搞明白。

  他在為什麼道謝。

  她給聞時禮擦了三遍臉,才把他臉上的血跡全部擦乾淨。

  到浴室放好盆子和毛巾。

  還洗了個手。

  再出來的時外面雷聲似乎變大了些,宋枝注意到聞時禮已經躺下,眉間有難消的蹙意。

  看樣子還是非常不適。

  這雷太大。

  她走過去時,聞時禮用沙啞怠倦的聲音對她說:「折騰這麼久,快回去睡覺吧。」

  「嗯。」

  宋枝剛走到門口,聽到愈演愈烈的雷聲,又轉身走回到床邊,抿抿唇說:「哥哥,要不我就在這裡陪著你吧。」

  聞時禮看著她:「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宋枝小臉上的表情很認真,「我就坐在旁邊,不會吵到你的。」

  聞時禮:「我不是怕你吵到我。而是,你要是陪我,你會休息不好。」

  「......」

  宋枝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擺出不肯離開的架勢:「今天你就是把我從窗戶扔出去,我也不會離開的,誰走誰是小狗!」

  「枝枝!」

  宋長棟的聲音穿破房門透進來,「你還不去睡覺還要幹嘛!」

  宋枝嚇得渾身一抖。

  沒敢應。

  宋長棟繼續喊:「枝枝!」

  「誒——」宋枝促狹地站起來,「爸爸,我馬上就回房間睡覺,兩分鐘!」

  聞時禮:「.......」

  對上男人似笑而非的眼神,宋枝開始狡辯,不對,是解釋:「爸爸來叫我的話,剛剛的話就不算數。」

  聞時禮輕笑了下:「可哥哥當真了怎麼辦。」

  「...」

  「?」

  宋枝立馬抗議:「不准當真!」

  聞時禮:「你自己說的,怎麼就不能?」

  宋枝:「反正就是不能。」

  「等等。」宋枝反應過來,「你說的是當真,是當真哪句話,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1.今晚不會離開

  2.離開就是小狗

  在那一瞬間。

  宋枝有點私心,想要聽他告訴她。

  是前半句。

  聞時禮卻側躺在那裡,微挑著眼梢笑著反問:「你為了不當小狗還來繞哥哥話。」

  「......」

  就不該對這個老男人抱什麼希望。

  誰稀罕陪他似的!

  宋枝擺出毫不在意的表情來:「那我回去睡覺。」


  「好。」

  又站了三十秒。

  宋枝趴到床沿上,伸出雙手,捂住男人的雙耳,湊過去看著他的眼睛:「哥哥,雷聲是雲朵打的呼嚕。」

  「......」

  「雲朵睡得很香所以打呼。」

  「所以,哥哥——」

  「別怕好嗎。」

  -

  當天夜裡,聞時禮做了個夢。

  一個先苦後甜的夢。

  夢裡面的他回到小時候,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夢到他被灌滾油和尖針縫嘴,苗慈尖酸刻薄的嘴臉,無限被放大。

  夢到事情的每一個細節。

  五歲。

  苗慈不給飯吃。三天沒有進食的他餓得前胸貼後背,飢腸轆轆。其他小孩子在幼兒園,而他蹲在筒子樓樓下的垃圾桶旁邊,想撿點吃的。

  就像個流浪兒童。

  鄰居家八歲小孩啃著一包辣條從面前經過。

  他蹲在那裡耷拉著腦袋。

  「小垃圾。」那小孩倒回來停在他面前,「你又在這裡撿垃圾吃啊,你好噁心啊。」

  他太餓,餓到沒力氣反駁,怏怏抬頭看那小孩一眼後又垂下頭。

  小孩沒離開,反而用腳把他踢倒在地:「你還不理人呢!」

  聞時禮在地上趴了會,抬頭盯著那個小孩看。

  五歲的他眼裡全是血光。

  都是餓出來的。

  小孩有點被嚇到,攥著手裡辣條後退一步:「你、你瞪我幹什麼?你撿垃圾吃不是嗎,我又沒亂說!」

  「......」

  在下一瞬。

  聞時禮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地上猛地爬起來,衝過去把大他三歲的小孩推翻在地,跨坐到對方脖子上,一陣胡亂暴打。

  很快。

  小孩的哭聲響徹整個舊小區。

  鄰居爸爸趕到時,那小孩哭得慘絕人寰,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身上也是。

  顯然被打得不輕。

  而聞時禮正蹲在不遠處,狼吞虎咽先前小孩手裡的那包辣條。

  家長看見自家小孩被打傷,自然氣到發瘋。

  男人大步跨到聞時禮面前,揪著他的衣領,把當時瘦得只有十八斤的他直接領起來:「還在吃,媽的這逼崽子!」

  周圍很多人圍過來。

  哪怕人已經懸空,他還是不忘記在狼吞虎咽。

  食物......食物!

  下次不知道又要幾天後才能吃東西。

  啪——!

  小小的身體被男人重重砸到地上。

  痛得齜牙的他卻還在重複咀嚼吞咽的動作。

  緊跟著,又是重重一腳踹到肚子上。

  很重很重的一腳。

  踹得他吐出嘴裡的辣條,小小的身體顫抖著縮作一團。

  有人上來勸:「還是個孩子,別這樣打啊!」

  男人說:「他媽都不把他當個人對待,這小畜生又搶我兒子吃的還打人,我憑什麼不能打他!」

  「......」

  四周非常吵。

  聞時禮很難去聽清大人們在講什麼,他眼裡只有掉到地上並且沾滿灰塵的那幾根辣條。

  他被男人踩在腳下,手卻執拗去抓那幾根辣條。

  有人把苗慈叫下來。

  告訴她,你兒子被打得好慘,去看看吧。

  那天是下初雪的日子。

  苗慈在雪紛紛里露面,笑著和鄰居爸爸道歉,溫和無比地給大家說添麻煩了,最後說一句:「我一定會好好管教他。」

  苗慈抓著他,一路上樓回家。

  門被重重摔上。

  聞時禮踉蹌無力地進屋,還沒站穩,就被啪啪扇了兩個耳光,鼻血瞬間往下流。

  苗慈抓著他的頭,往牆上用力撞:「你不給我添麻煩你會死啊!」

  腦子裡嗡嗡地響。

  這是夢嗎。

  快點醒好不好,別再繼續。

  因為——

  滾油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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