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宋枝擦完碘伏後,聞時禮起身把用過的棉簽丟進床腳的塑料垃圾桶里，又到病房裡的柜子里找到自己的衣服和手機。
到病房自帶的衛生間換上衣服後，他帶著手機離開病房。
喉嚨里傳來陣陣癢意。
他很想抽菸。
來到醫院對面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裡,聞時禮讓店員在煙櫃裡拿一包紫雲。
那年的紫雲還沒漲價,十塊一包。
接過煙,聞時禮一邊拆著煙盒上透明的包裝線，一邊繞到食品貨架區。
面前貨架總共四層，依次擺放著麵包、速食盒飯、以及各類飲品等等。
男人在貨架間的中部停下。
看了好一會兒，他伸手拿起一個蔬菜三明治,翻過來看生產日期，
保質期只有四天。
今天十四號。
時間恰好在最後一天,算臨期食品。
聞時禮比貨架高出一大截，他直接對收銀台的店員揚了揚手裡三明治：「這個有沒有日期新鮮點的？」
「啊？」店員抬頭看過來，「那個沒過期的，可以正常食用。」
「不行。」聞時禮把那個三明治放回原位,「我家小孩正在長身體,得吃新鮮的。」
店員說：「拿個芝士煎蛋三明治吧,那個是昨晚剛到的。」
芝士煎蛋三明治。
聞時禮微微俯身,在貨架上找得仔細，在找到後拿起一個確認生產日期,十三號的。
那就這個吧。
去收銀台的路上，聞時禮又順手拿瓶鮮牛奶,結帳時淡淡道：「要個袋子。」
店員：「好的。」
付過錢後，店員把裝好的三明治和牛奶遞給聞時禮。
聞時禮接過：「謝謝。」
「不客氣的。」
男人把塑膠袋的勾在自己小拇指上,其餘手指慢條斯理地打開煙盒,敲敲底部抖出一根煙。
他低頭把菸頭咬在嘴裡,抬眼間隙看到街對面斜上方有一排女裝店。
倏地就想到小姑娘髒兮兮的白裙子。
聞時禮折回去,問店員：「對面那排店一般幾點開？」
店員看眼電腦上的時間：「現在四點五十，一般七點鐘就開了。」
「嗯，謝謝。」
-
此時天光未亮，月亮還在頭頂上方的一朵雲翳里。
聞時禮沒有回醫院，而是停在對路邊抽菸，三兩根香菸泯滅過後，腦子出奇地清醒。
他開始想很多事情，準確地來說是在回憶，回憶某一天的某一件事。
比如思維跳到苗慈墜樓那天。
那天小雨轉陰，有持續無風向微風。
兼職完的他回到家中，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聽到從苗慈房間裡傳來一聲遙遠的悶響，直擊靈魂。
在第一時間，他就明白那是什麼傳來的響，內心格外平靜。
平靜到像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像個如期而至的約定。
他推開苗慈的房門，灌進來的風吹到臉上，吹不散他眸底的一抹陰冷。
來到窗邊的他把手輕輕落在窗台上，冰冷的目光往下看。
看到的那一瞬間，沒有震撼，沒有失去至親的悲傷，更沒有任何情緒反應。
怪不得苗慈經常打他的時候會罵他，你就是個沒有心的冷血怪物。
也不曉得這算不算誇獎。
畢竟沒有感情就不會受到傷害，就能無堅不摧。
印在他眸光里的，有苗慈流一地的腦漿和血液，她的姿勢很醜，手腳齊齊摔斷，以扭曲的姿勢摶在血泊里。
昔日那個凶神可怖的女人變成沒有溫度的血肉，躺在下過雨的濕地上，她面前站著買菜回來的鄰居王老太。
王老太驚恐地抬頭，與他冰冷的眸對上視線。
兩人間隔著二十幾米的高度，他卻能清楚看見老太眼裡的恐懼和驚慌。
也能看清對方手裡拎著的那把大蔥上被濺滿紅紅的鮮血。
對視半晌後。
他只覺得無趣，轉身回到自己房間收拾回學校要換洗的衣服。
像是並無任何異常發生。
關於那天最後的記憶，是床上疊得整齊的薄被，和冰箱裡的六顆雞蛋，還有窗台上被微風吹得搖擺的富貴竹。
而不是其他任何景象，包括人。
冷血到骨子裡。
所有人都這麼說他，就連他自己都這麼覺得。
......
路邊上，聞時禮思緒停住，他抽完第四根紫雲，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麼在發生變化。
面對死亡能做到面無表情的他，竟然也會開始心疼憐惜。
一種濃烈的自責在折磨他。
心疼小姑娘裙子上的血跡，眼角的淤青，雙頰的紅腫。
心疼她受到的所有委屈。
全都怪他，沒有把小孩看好，還讓她因為自己受傷。
自己真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兩個小時候後。
聞時禮進到馬路對面的一家女裝店裡，挑選裙子。
導購熱情地詢問：「請問先生是給女朋友買嗎？」
「不是。」他說。
「那方便說一下身高體重嗎？」
「......」
聞時禮細細回想著宋枝的身材，又瘦又矮，真的像一隻小雞仔。他用手比在自己胸口位置：「大概在這裡。」
「只有一米五嗎？」
聞時禮想到小姑娘較真身高時的模樣，忍俊不禁：「可能沒有。」
導購為難又認真地說：「那這邊建議您出門右拐，有一家童裝。」
「......」
聞時禮離開女裝店，出門右轉，沒猶豫地直接進到童裝店裡。
進到店裡後，聞時禮環顧一圈，他沒給小姑娘買過裙子，但一眼就看中一條特別仙女的，白色吊帶歐根紗蓬蓬裙。
小宋枝穿上一定很可愛吧。
聞時禮用眼神示意導購：「這件白色的怎麼賣。」
導購走過來，翻看裙子的吊牌後笑著說：「這條裙子打七折後四百七十三。」
「幫我裝起來吧。」
導購取下那條漂亮的仙女裙往收銀台去：「先生，這邊付款哦。」
「嗯。」
聞時禮跟著走過去，從褲包里摸出現金來付款，四張百元大鈔，還有七十八的零錢。
478元，渾身家當就這麼點兒。
2013年的4月。
微信支付還沒正式上線，那時候還是全名現金的時代。
聞時禮從便利店出來後，身上就只剩下四百七十八元，再拋去一條小裙子的錢後，就只剩下五塊錢。
接過導購遞過來的精緻紙袋，他轉身離開那家童裝店，往醫院方向走。
所在位置距離醫院大門有兩百米。
沿途上有很多賣早點的攤販，一陣陣熱騰騰的香氣飄來，他聞著也覺得飢餓感在加劇。
昨天自己一天沒吃飯，然後被灌酒又被下藥，現在有點兒頭昏腦漲的。
真就又餓又疲倦。
聞時禮長吁一口氣繼續往前走，遠遠看著醫院門口有個老人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花在售賣。
老人手裡拿著一塊紙板，上面寫著：我是聾人，玫瑰花五塊錢一朵。
聞時禮單手揣在兜里，指尖觸碰到那張嶄新的五塊錢。
他抬眼，目光遙遙落在鮮艷欲滴的玫瑰花上，五塊錢又吃不飽，還不如給小宋枝買朵花兒逗她開心。
想到這裡，聞時禮摸出那張五塊錢遞給衣著樸實的大爺。
大爺接過，沖他露出和藹的笑臉，然後從花束中間取出一朵最漂亮的遞過去。
聞時禮接過：「謝謝。」
大爺聽不見他的道謝，可能看懂了嘴型，只一個勁兒地笑著點頭。
「......」
早上七點多的光景，醫院的電梯已經擠得不成樣。
聞時禮拿著一朵玫瑰花站在其中，氣質冷然身形高大，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年輕女孩忍不住偷看英俊的男人。
他卻渾然不在意似的，只低眼慢條斯理地去拔掉玫瑰莖稈上密集的刺，一根又一根細心地全部拔掉。
-
宋枝一覺醒來，發現病房裡空蕩蕩的，沒有聞時禮的身影。
他自己一個人走了嗎？
就把她一個人丟下。
很好:D
宋枝掀開白色杯子坐起來，感覺到心裡陣陣空落落的，一會兒後她下床蹲在地上慢吞吞地開始穿鞋子。
也許是有點心不在焉的原因，白色板鞋的鞋帶怎麼也系不上。
「......」
連根鞋帶都要和她作對。
宋枝喪氣地扯著鞋帶，動作顯得暴躁，正越扯越亂的時候，一隻冷白修長的手伸過來，食指從她手裡勾走鞋帶。
「哥哥給你系。」
「...」
「？」
宋枝有點兒茫然抬頭，對上男人含笑溫柔的桃花眼，他單膝蹲在面前，看她一眼後就低頭幫她繫鞋帶。
男人動作利落乾淨，輕鬆地幫她系出一個好看的蝴蝶結。
宋枝很不開心：「你不是走了嗎？」
聞時禮覺得冤枉，笑道：「誰給你說我走了？」
「我醒來你就不在。」
「哥哥去買包煙。」
「哦。」宋枝站起來，陰陽怪氣地說，「所以你就把我一個人丟在病房裡。」
「......」
「再一次印證你沒有良心。」宋枝板著臉，把每個字都說得極為認真，「你就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
「嗯？」
聞時禮失笑出聲，胸腔輕微起伏著，眉眼間溫涼妖孽，他親昵地捏了捏宋枝的小臉蛋兒，忍笑道：「哥哥錯了，請救命恩人原諒。」
「......」
看見他認錯態度良好，宋枝沒有再計較，大方平靜說：「那你起來吧，別蹲著了。」
「好。」
聞時禮站起來，伸手從她後方的桌子上拿過牛奶和三明治：「把早餐吃了。」
宋枝乖乖接過：「你吃了嗎哥哥。」
「我吃了。」
宋枝拆開三明治，咬了一大口，兩邊腮幫鼓鼓的像只小倉鼠一樣。
吃到一半，宋枝看見柜子上有一個精緻的購物袋，還有一朵扒光刺的玫瑰花。
怎麼會有玫瑰花。
宋枝偷偷拿眼風瞄聞時禮，發現他在窗邊抽菸低頭看手機。
應該不是送她的......那就是送給別人的。
宋枝心裡一下就難受起來。
為什麼要讓她看見。
他就不能偷偷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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