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在聞時禮話音落下的長達五分鐘時間裡,沒有任何一個人貿然開口。
如置身雷區,誰先說話誰就得先死。
打破沉默的往往會是製造沉默的人。
聞時禮把宋枝拉到自己身後,眉眼冷淡,一邊慢條斯理翻著相冊里剛剛拍好的照片,一邊問:「老師,請問校長辦公室在哪兒?」
彭雪華怔在桌前。
從教生涯二十餘年,她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家長。
壓迫感撲面而來。
還是沉默。
聞時禮鼻間懶洋洋發出一個音:「嗯?」
而後又問:「在哪兒?」
彭雪華緩過神來,面上帶出點怯容,笑著說:「宋枝哥哥,真沒必要鬧到校長那裡去。」
隔壁班英語許老師附和道:「就是啊,多大點事兒。」
「......」
聞時禮冷笑一聲。
許老師繼續說:「經常都有學生打架的,要是動不動就找校長那裡去,校長豈不是很頭疼。」
聞時禮斂住神色間的冷嘲,平靜的眼神落到許老師臉上,什麼也沒說就只是看著。
許老師感受到那種強烈的威壓感,尷尬又不是禮貌地笑笑後,直接低頭批改試卷。
不再插嘴進來說什麼。
「不好意思,比起讓我家小孩兒受委屈。」男人英俊臉孔上的笑意半分不及眼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接著說,「那還是讓校長頭疼吧。」
「......」
宋枝聽在耳里,心潮卻在起伏澎湃。
這就是安全感嗎?
嗚嗚嗚老男人真靠譜!
站在他身後,連身上的傷都沒那麼疼了!
彭雪華還是不願意把事情鬧到校長那裡去,儘量笑著說:「情況沒有很嚴重,調解講和就行,我以後也會多管教一下學生。」
聞時禮:「不接受調解。」
「那你想怎麼處理?」
聞時禮條理清晰地說道:「我這邊先說下我的需求。第一,這些施暴者得公開給我家小孩道歉;第二,予以他們記大過處分;第三,所有人寫千字保證書,並且處罰一周停課回家反思;第四,金錢補償。」
「......」
最後一個字說完,其餘家長紛紛暴起指責。
「憑什麼啊!!!」
「我們的孩子怎麼就施暴者了?」
「難道不是你家宋枝先動手推人嗎?你這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還要記大過??」
「......」
彭雪華抬手往下壓,示意家長們安靜,然後對聞時禮說:「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過分?」聞時禮英氣的眉略略一挑,「如果老師您覺得我比其他家長好解決的話,那您可以按您的處理方式來。」
彭雪華:「......」
分明這男人說話時語調溫和,她卻生生聽出幾分威脅來。
這時候,一名男家長衝到聞時禮面前,脾氣相當暴躁地用手指著他鼻子謾罵道:「我說你這小子哪來的膽子說那麼多要求的?」
音甫一落下,聽見男家長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痛啊!」
只見聞時禮單手往相反方向扳著男家長的那根手指,臉上溫溫笑道:「您別拿手指人,這很不禮貌呢。」
男家長沒聽進去,火冒三丈在聞時禮小腿骨上踢一腳。
宋枝嚇一跳。
看見聞時禮被踢得眉骨一跳,她很生氣:「你幹嘛踢我哥哥!你——」
剩下的話沒說完,宋枝在一秒瞪大眼睛,捂著嘴。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很震驚。
聞時禮直接揪著男家長的衣領,單手拎起來。
男家長雙腳離地。
聞時禮腳步緩緩往前,那名男家長就懸空著被迫後移,整張臉被勒得通紅。
而後被男人直接重重撞到身後的冷硬牆壁上。
發出一聲悶響。
那名男家長是李雪的爸爸,李雪大驚失色地衝過來對宋枝說:「宋枝!你哥哥幹嘛呢!讓他把我爸爸放開啊!」
宋枝有點委屈:「可你爸爸很重踢我哥哥了!」
「你讓你哥先放開!」
「我哥哥不聽話。」
「......」
聞時禮沒有管拌嘴的二人,而是對李雪爸爸露出頗具有欺騙性的溫和笑容,說:「別跟我動手,你打不過我的,知道嗎?」
李雪爸爸被縛得臉紅脖子粗,艱難控訴:「你這算故意傷人!」
「怎麼會呢?」他還是在笑,「我這算合理正當防衛。」
「......」
宋枝沒見過這樣的聞時禮,多少有點被嚇到,想到那些說他打人很厲害的話。
心裡害怕起來,怕他沒忍住把人打傷然後又進派出所。
她上前輕輕扯住男人黑色的袖口:「哥哥,不要打人。」
聞時禮偏頭看她一眼:「哥哥沒打人啊。」
「那你先鬆開。」
聽到這話,聞時禮指上一松,鬆開脖子暴滿青筋的李雪家長,退開一步。
李雪家長捂著脖子劇烈喘著粗氣,再晚一秒就要窒息似的。
宋枝鬆開他的袖口。
辦公室里氛圍愈發僵持。
外面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陸續有老師胳膊里夾著書本回到辦公室。
有兩名女老師說笑著踏進來,下一秒立馬收聲。
氣氛實在太過僵持怪異。
聞時禮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抬眼看向彭雪華:「要不您直接叫校長過來?」
彭雪華知道事態已經失去控制。
並且——
眼前這個男人實在不好說話。
難纏得很。
彭雪華只好說:「叫校長親自過來不太好,我們還是過去吧。」
聞時禮:「行。」
「......」
一行人往校長辦公室所在的行政樓移動。
離教學樓不算遠。
宋枝和聞時禮走在人群的最後方,正前方一條林蔭小道,夕陽西落散下餘暉,滲透重重樹葉在地上斑駁成細碎的光影。
聞時禮側過臉看走在旁邊的宋枝:「等處理好,哥哥買藥給你擦傷口。」
宋枝點頭,乖乖回答:「嗯嗯。」
「對了。」聞時禮眯眼笑起來,「這回你可欠哥哥好大一個人情,想想怎麼還吧。」
宋枝腳步頓住。
「...」
「?」
什麼。
這老男人在說什麼。
人情?
宋枝覺得不可置信,仰頭看他:「上回我不也幫你一次嗎,你真斤斤計較,就這還要和我講條件。」
聞時禮若有所思:「上次......」
宋枝瞪眼:「上次在KTV我幫你那次啊,這才幾天,你就忘了?」
聞時禮:「哥哥沒忘,不過你把我從富婆手裡救下來——」
宋枝抿唇:「不過什麼?」
「小孩兒。」他倏地俯身彎腰對上她的眼睛,吊兒郎當笑起來,「你斷了哥哥財路,可得負責。」
宋枝:「負什麼責?」
「......」
男人手指刮刮宋枝鼻尖,桃花眼斂一汪笑意:「得養著哥哥呢。」
夕陽的林蔭路上,一大一小,光影斑駁在兩人身上。
他的笑容溫柔得醒目。
宋枝有一瞬的晃神。
等反應過來後,她懂他的話什麼意思,更加覺得不可置信:「我幫你,你非但不感激,還反咬一口說我斷你財路?!」
他懶洋洋笑著:「對啊。」
「老男人你真的挺沒良心的。」
「......」
想到宋枝上次叫他老男人的時候,一邊哭一邊控訴他沒良心。聞時禮有點怕小姑娘等會又哭起來,當下便服軟解釋:「怎麼就沒良心,哥哥給你買花還有小裙子,還額外答應你一個要求。」
宋枝轉念一想覺得有理,嘴上還在指責:「你說話沒良心!」
聞時禮搖頭失笑,直起腰身:「好,我的錯。」
宋枝繼續往前走。
聞時禮跟上去,繼續那話逗她:「小宋枝,那你養不養哥哥啊?」
「不養。」宋枝抱著手臂像個小大人,「你要自食其力。」
聞時禮憋著笑:「哥哥會努力的。」
十分鐘後全部人進到校長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相當寬敞,有兩個立式書櫃還有一個資料架,長長的黑色辦公桌,上面擺著兩盆仙人球、電腦、筆筒、保溫杯等等物件。
宋枝和聞時禮依舊在最後。
但是聞時禮個子最高,站在人堆里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個腦袋,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孫校長抬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
孫校長看男人一眼後,把目光放到彭雪華身上:「什麼事情啊?帶這麼多家長過來。」
彭雪華開始詳細敘述事情經過。
其餘人聽著。
包括聞時禮所提的那些要求,彭雪華也一一講出來。
兩分鐘後。
彭雪華講完,詢問道:「孫校長,您看怎麼處理?」
孫校長擰開保溫杯,慢悠悠喝口茶後說:「彭老師,怎麼學生打架這點小事情都處理不好啊?」
話里多少都有些責怪工作失職的意味在。
彭老師看一眼聞時禮:「校長,主要是宋枝哥哥那邊......我確實不好處理,所以過來問一下您的意見。」
孫校長目光看過來,看一眼宋枝,又看一眼聞時禮。
沉默會後,孫校長說:「哎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嘛,大家互相道個歉不就完了,我還以為什麼事情呢。」
「......」
人群末尾的聞時禮不疾不徐道:「校長,我的訴求已經表達得很明確。四條,缺一不可。」
其他家長紛紛開始哭冤,和孫校長不停告狀,說聞時禮惡人先告狀。
陳紅站在最前面,說道:「孫校長,他家的孩子先打人,反倒提這麼多要求。那我們這麼些個家長,是不是可以要求把他家宋枝作退學處理?畢竟誰也不想自己家孩子和低素質的人一塊上學。」
家長們紛紛符合,要求校長給個公正說法。
聞時禮沒有再開口說什麼,默默等待孫校長的回答。
孫校長想了會說:「打架所有人都參與了,一人寫一份檢討書吧!至於這位家長——」他指的是聞時禮,「你提的那些可能沒辦法滿足,這裡近十個學生呢,全部嚴肅處理影響不太好。」
「......」
「行吧。」聞時禮掏出手機,一邊按110一邊慢條斯理道,「也不為難您,我這邊直接報警來處理。」
孫校長:?
其餘人:?
學生打架報什麼警啊。
包括宋枝,同樣扭頭吃驚地看著男人。
沒想過他會報警。
孫校長放下杯子:「幹嘛呢,報什麼警?」
聞時禮手指懸停在撥號鍵上面,語氣冷靜坦蕩:「不報警做什麼?您的處理我接受不了,我這邊個人的解決方式就是報警立案。」
「......」
「啊,對了。」他說話腔調懶洋洋的,「先讓警察過來處理著,我得帶我家被毆打得慘重的小孩去醫院驗傷,回去後我還得準備訴訟材料,把大家送去見法官。」
全員直接怔住。
似乎沒想到事情發展方向會這樣陡轉直下。
完全脫離掌控。
孫校長為難地看向彭雪華,彭雪華的眼神更為難,兩人似乎同病相憐。
彭雪華眼神仿佛在說:您知道我為什麼要帶過來了吧?
孫校長在用眼神回應:這麼麻煩你帶過來做什麼!
陳紅冷笑:「嚇唬誰呢?報警警察就幫你啊?憑什麼?」
「憑證據啊。」聞時禮沖女人笑得斯文有禮,話語卻半分不留情,「我只需要清楚和警察表達出事實,再加上這事取證簡單,然後出具醫院驗傷證明,證據鏈不就完整了嗎?」
「......」
陳紅微微一愣:「然後呢?」
男人笑得愈發溫柔:「然後你家孩子就有案底了哦,只要我這邊不接受調解,那就算刑責,明白了嗎?」
宋枝轉頭。
她看見他最後還用唇語說了兩個字,沒發出聲音。
但能讓人看懂那是什麼字。
——「法盲。」
陳紅被氣得不輕:「你只會嚇唬人吧你!我不怕你!」
聞時禮:「沒事,你不用怕,留案底專治一切不服。」
宋枝不明白,湊過去小聲問:「留案底會怎麼樣哥哥?」
聞時禮回答她,也在回答所有人:「有案底的人往下三代人不能考公從政,以後長大求職會受犯罪記錄影響等等,算了太多了,不說了,先報個警。」
宋枝聽得似懂非懂。
還準備問點什麼的時候,聞時禮已經接通電話:「你好,110嗎,這裡是——」
「......」
他講著電話退出辦公室,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宋枝跟出去,發現他真的在報警。
並不是在嚇人。
這時候。
辦公室里的大部分家長几乎都已經認慫。
畢竟誰也不想自家孩子留案底。
陳紅說:「就他會報警嗎?等會警察來了我們就說我們孩子也被打了啊!」
彭雪華插話進來:「羊琦姍媽媽,可是一群孩子裡只有宋枝身上有傷。」
「......」
所有人觀察了下,發現確實是這樣。
沒有傷。
沒有證據。
法律不聽人言,只看證據。
於是大傢伙更慫了。
有人提議:「要不先去給宋枝哥哥道歉吧,看他那樣子真的不好惹啊。」
聞時禮正好報完警走進來,聽到這句話後說:「不用道歉,我不接受道歉,我家小孩兒也不接受,我們按司法程序走。」
宋枝心裡暖暖的,但還是嘀咕道:「你怎麼不問我接不接受。」
誰知道,聞時禮很拽地丟給她一句:「不用問,因為我不允許你接受。」
「......」
孫校長有點在狀況之外:「真報警了?」
聞時禮笑:「不然?」
「......」
孫校長又是一聲哎呀:「真的沒必要報警嘛,鬧得多難看,這傳出去真的不好聽。」
聞時禮滿不在意,兀自到一旁沙發上坐下:「您處理不了啊,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作為受害者家屬,我已經給過您機會了。」
孫校長一臉吃癟。
宋枝在心裡直呼好傢夥。
沒想到這男人還挺會裝無辜,口才還這麼好,簡直懟得人沒辦法反駁。
還以為他那張嘴只會逗她呢。
聞時禮朝宋枝招招手:「過來坐著等。」
「哦。」
辦公室里就一張雙人待客沙發,宋枝坐下去後就沒有多餘位置。
剩下的人站著互相面面相覷。
氛圍無比膠著。
聞時禮卻顯得閒散隨意,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看手機,也沒說話。
宋枝乖乖坐在旁邊,也看他的手機。
他的手機頁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是法律相關的內容。
她一點兒都看不懂,就只能看他滑動頁面的手指。
修長分明。
等警察來的時候,有家長過來意圖道歉,還沒說話就被聞時禮抬手打斷:「有什麼等警察來了慢慢兒說。」
「......」
沒有人再嘗試,有時知難而退也是件好事。
不久後,有兩名地方片警到現場,開啟胸口處掛著的執法記錄儀開始詢問情況。
聞時禮慢條斯理地把情況說清楚,然後讓警察看了宋枝身上各處的傷勢。
了解完情況後,其中一名年長一點的警察問:「不調解啊?」
聞時禮淡淡嗯了聲。
這真讓其他家長們亂了陣腳。
警察過去勸他們:「你們最好還是想辦法和他調解,走司法程序的話很麻煩,到時候打官司費時又費錢還費力不太好,沒必要的。」
「......」
有人問:「警察,那他起訴我們就會成功嗎?」
警察說:「證據充分當然了啊。」
回答一說完,安靜下來。
見警察都這樣說,家長們更是死了心,其中包括先前暴跳如雷的李雪家長,還有從頭到尾氣焰囂張的陳紅。
全部啞口沉默。
倒是孫校長站出來說:「要不就按照宋枝哥哥提的要求處理吧?」
聞時禮但笑不語。
孫校長接著說:「那些要求學校這邊都能做到的。」
聞時禮還是不說話。
警察問他:「你覺得呢?」
「稍等。」聞時禮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宋枝,摸摸她的臉蛋,「你覺得怎麼樣小宋枝。」
宋枝正聽得專註:「啊?」
聞時禮又問:「就按照哥哥先前說的處理結果怎麼樣?夠不夠解氣?」
宋枝吸吸鼻子,乖乖道:「我都行。」
「沒有都行。」聞時禮說,「你得告訴哥哥你的想法,要是覺得無法原諒我們就不調解,哥哥送他們去見法官。」
宋枝聽得有點毛骨悚然,一時沒說話。
這時候。
羊琦姍跑過來,臉上掛著淚,抓著宋枝的手說:「宋枝!你原諒我吧,我不該欺負你的,我只是一時嫉妒你......所以我才那樣的。以後我都不會了!我們和解吧!」
宋枝沒說話。
羊琦姍摸不准宋枝的想法,心裡更加害怕:「我給你道歉啊,對不起嗚嗚嗚......你長得很好看,學習成績又好,這次又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我真的真的是一時糊塗,你原諒我求求你嗚嗚......」
說完哭得更加凶了。
「算了。」宋枝抽出自己的胳膊,對羊琦姍說:「就照我哥哥說的那樣處理吧,但是我們以後再也不是朋友了。」
羊琦姍沒說話只一個勁兒哇哇地哭,看樣子是真的被嚇到了,也知道了被她搞出來的事情有多嚴重。
「......」
看見宋枝鬆口答應。
聞時禮起身淡淡道:「早這樣的話,就不用浪費大家的時間。」說完,叫了一聲宋枝,「小宋枝。」
宋枝回過神:「在。」
聞時禮拉起她的手腕:「我們走。」
「哦......」
兩人在一票人的目光里離開。
外面天色已然是暮色四合,一彎下弦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月面朝東,在沒有雲的夜空散著清輝。
宋枝抬頭看一樣,用手指著月亮:「哥哥你看!沒有雲!」
「嗯?」聞時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頭,「沒有雲?」
宋枝點頭:「對啊,那就不會下雨,你就不會發病!」
聞時禮面上波瀾不驚,心下卻是微微一動:「真乖。」
宋枝突然想到什麼,猛地把指月亮的手收回來。
他看見後,問:「怎麼了?」
宋枝輕輕拍打自己的手指兩下:「老人說,用手指月亮會被吃掉耳朵。」
「這樣啊。」聞時禮垂睫看她時眼角笑意明顯,「等我老了,我也亂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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