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的校園格外安靜。宋枝回到教室里收拾書包,聞時禮在外面抽菸等她。
書桌上還有不少殘留的黑色字跡，宋枝拿紙出來擦乾淨後才開始拿起書包往裡面裝書本作業等等。
收拾得有些慢，宋枝怕聞時禮等得不耐煩,墊腳透過窗戶去看他。他背靠著走廊外部的欄杆,單邊手肘支撐在欄杆上,導致兩邊肩膀顯得不一樣高，看上去更加慵懶恣意。
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眸色比幕空深沉。
他抬手把薄唇間的煙取下，吞雲吐霧的間隙朝她投來目光。
四目對接,相隔月色和白煙還有一扇透明玻璃。
宋枝動作頓住。
這男人不管什麼時候看，都很好看。
令人覺得賞心悅目那種好看。
怪不得會有富婆對他下手呢。
要是她長大後有錢的話,她也——
打住枝枝！
你這想法真的很危險。
在她晃神時，聞時禮吁出一口煙霧，朝她抬抬下顎笑道：「又偷看哥哥啊？」
「......」
宋枝只當沒有聽見他的話，低頭繼續收東西。
手心卻不自主地冒出汗來。
等她收好書包出去的時候,聞時禮已經抽完那支煙。他看著她,輕聲問：「餓不餓？」
「有點。」宋枝摸摸肚子,「但好像不是太有胃口。」
聞時禮自然地把她手裡書包接過去,隨意掛到自己肩膀上後，對她說：「要好好吃飯,走吧，哥哥帶你去吃東西。」
宋枝遲疑了下,囁嚅道：「那你自己怎麼不好好吃飯？」
聞時禮笑道：「你還在長身體。」
宋枝：「別往下說，你等會兒又要說我矮。」
他盯著她笑了下,倒也沒再說什麼。
提腳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突破一米四。
宋枝越想心裡越難受,看著前方男人高挺的背影,覺得她和他真的身高相差太多。
想著想著,她放慢腳步。
注意到她沒跟上來，聞時禮轉過身，看著杵在原地的小姑娘：「怎麼？」
宋枝低低喊：「哥哥。」
「嗯？」
宋枝從頭到腳把他看個遍，認真問：「多高？」
聞時禮：「什麼多高？」
「個子。」
聞時禮若有所思，像是在回憶自己有多高，幾秒後漫不經心道：「好像一八八。」
宋枝皺眉：「好像？到底多高？」
聞時禮失笑：「哥哥不記得了啊，上次量身高還是高考體檢的時候呢。」
「好吧。」宋枝垂頭喪氣地跟上去，裝作隨口一問的樣子：「哥哥，你以後想找個多高的女朋友？」
聞時禮繼續往前走，淡淡道：「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上次說過了。」
「......」
兩人間沉默下來。
只剩下兩人行過時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一會兒後換聞時禮停下腳步，轉過頭來靜靜看著宋枝。
宋枝跟著停下來，與他對視：「幹嘛？」
此時他的目光裡帶著審視和細究，銳利得令宋枝心裡直直發慌。
他該不會察覺到什麼了吧？
「小孩兒。」聞時禮語氣突然變得很認真，「你怎麼總問我這種事情？」
宋枝心跳直接停止。
四周無聲。
傳到宋枝耳朵里的只有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實不相瞞，她真想被這陣風吹走。
「......」
絕對不能被他發現。
就算發現也要打死不承認。
幾秒後，宋枝佯裝聽不懂，表情無辜，聲音卻隱隱有些發抖：「什麼事情啊？」
聞時禮不由分說地把話挑明：「老問我關於女朋友一類談戀愛的事情。」
「......」
完了。
他發現了。
發現了她一直在暗戀他，在拐彎抹角試探他的理想型。
怎麼辦，他會生氣嗎？
會因此疏遠她，不再對她這麼好嗎？
一股酸澀衝上心頭。
宋枝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面上強裝著平靜，再開口時卻明顯哽了一下，才往下說：「我就只是問問。」
聞時禮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無聲的沉默最折磨人。
對上他深沉的眼，宋枝無比心虛難受，她真的好害怕啊，害怕接受不了那種落差。』
如果他從始至終一直冷漠，不曾對她笑過、好過、溫柔過，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
難受得就快要崩潰大哭。
可她不能。
聞時禮斂著神色，淡淡道：「你不要有這種想法。」
「......」
果然發現了。
宋枝渾身血液在這一秒凝固，她整個人完全僵住。
再沒辦法開口說一個字來。
——死寂。
良久後，宋枝哽咽著後退一步，看著男人眼睛：「哥哥，我——」
可剩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天塌下來的感覺籠罩她。
聞時禮面無表情看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散出的氣場格外滲人冷冽。
宋枝無地自容，深深把頭垂著，眼睛裡含著沒落下的水光。
完全不知道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
真是丟人現眼。
此時，聞時禮冷淡的嗓音自頭頂落下：「小孩，你別想著早戀，別說你爸媽，就算是我也不允許。」
宋枝慢慢抬頭。
聞時禮說：「聽到了嗎？」
「......」
「哥哥在問你話。」
宋枝吸吸鼻子，溫吞回答：「什麼早戀？」
「你問我那麼多。」聞時禮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的樣子，「不就是在渴望早戀？怎麼，你跟哪個小男生看對眼了？上回那個陳斯？」
「......」
雖然搞不懂話題為什麼突然扯到陳斯身去的，宋枝的心裡卻冒出希望來，看樣子他沒有發現，而是想到另外一個方面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總比被他發現好！！！
她暗暗鬆口氣後，打算將計就計，裝作特別理直氣壯的樣子說：「不行嗎！」
聞時禮眉一皺：「你覺得你占理？」
宋枝：「我看班上其他同學有早戀的，感覺還挺好玩。」
聞時禮似笑而非地道：「我把你屁股打開花的時候更好玩。」
無語。
這男人怎麼這麼暴力。
宋枝沒作聲想把這件事跳過去，直接往前走。
聞時禮：「是不是陳斯？告訴哥哥。」
「......」
「我也去把他屁股打開花。」
宋枝停下來，轉身不悅道：「你為什麼這麼暴力。」
「哥哥嚇唬你的。」聞時禮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唇角微微彎著，「我哪捨得真打小宋枝。」
「好吧。」
聞時禮又問：「但是你得和哥哥說實話，是不是陳斯？他要求和你談戀愛？」
陳斯確實經常說要和她交往的話。宋枝覺得這也不算撒謊，心裡也有點慌亂，索性點點頭。
「行，下次哥哥見到他就警告他。」
宋枝順著往下問：「幹嘛警告他？」
「......」聞時禮覺得自己沒把話說清楚，導致她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哥哥不允許你早戀，還不明白？」
「......明白。」
聞時禮收住面上笑意：「不止陳斯，誰都不行。」
宋枝：「那你以前早戀嗎？」
「我啊——」聞時禮懶洋洋道，「第三次告訴你，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
宋枝沒忍住，損道：「該不會你那時候壓根沒有早戀的機會吧？」
他勾勾唇：「有什麼說法？」
「根本沒女孩子喜歡你。」
聽到這話的聞時禮，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一下失笑出聲，肩膀和胸腔都在輕輕顫著。他俯身彎腰，把臉湊到宋枝面前，吊兒郎當又欠揍地說：「抱歉哦，那時候追哥哥的女生能排著地球繞好幾圈。」
「......」
真是自戀啊。
宋枝翻了個白眼，吐槽道：「你是香飄飄奶茶嗎？還繞地球好幾圈。」
說完自己都笑了起來。
聞時禮跟著她繼續笑，直起腰身：「好了，言歸正傳。」
傳字剛剛說完，他臉上就沒了笑容。
「……」
哇，老男人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厲害啊。
宋枝收住笑容。
下一瞬，聽到他說：「反正我先把話給你說清楚，不要早戀，你現在這個年紀不適合談戀愛。你好好學習，成年後一次談十個都行。我說這些呢，你也不要嫌煩，是害你還是為你好，我覺得你能想明白。」
「......」
「真早戀的話別怪我生氣。」
宋枝沉默幾秒，乖巧點頭：「我知道了哥哥。」
聞時禮神色有所緩和：「知道就好。」
兩人接著往前走，一直出校園，來到熱鬧的街道上。
聞時禮看著旁邊的店面，一邊找藥店一邊問她：「吃點什麼？」
宋枝想了下，說：「想吃麵。」
隨便在路邊進到一家羊肉麵館裡。
宋枝剛進門就反應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我羊肉過敏。」
聞時禮往牆壁上的菜單瞥一眼：「有牛肉。」
宋枝哦一聲，放心地找了個座位坐下：「牛肉可以吃。」
兩人都要的牛肉麵，同小碗。
在等面的時候。
聞時禮說：「我去對面買點藥，在這裡等我。」
「嗯嗯。」
幾分鐘後。
老闆端上來兩碗牛肉麵，宋枝盯著上面的香菜，無比懊悔。
忘記給老闆說別加香菜了。
不喜歡吃香菜嗚嗚嗚。
聞時禮拎著藥袋子回來的時候，看見小姑娘低著頭在面碗裡往外挑香菜，挑得那叫一個仔細，眼睛都要掉面碗裡去似的。
他走過去坐下，把她的碗移到自己面前：「我來吧。」
宋枝的筷子懸在半空，她默默收回，乖乖坐著等。
正好她非常討厭挑香菜。
聞時禮挑香菜的時候很仔細，一點點很小的葉子都不放過。她雙手托腮看著，隨口道：「真想把世界上所有的香菜地都踩爛。」
他抬頭掃她一眼，輕笑一聲：「小孩子思想。」
宋枝扁嘴：「就不喜歡吃香菜嘛。」
「......」
「哥哥，你以後也能像這樣幫我挑香菜出來嗎？」
正好聞時禮挑完所有香菜，又幫她攪拌好後，把面碗推回到她面前，用一種格外清醒的語氣說：「就不能給店家說不放香菜嗎？」
宋枝總覺得他在內涵她蠢笨，但是一時沒有證據。
他像是沒什麼胃口，還剩下三分之二的面在碗裡就放下筷子。
宋枝吃東西時像是小松鼠，兩邊臉頰鼓起來，她含糊真誠地問：「哥哥，為什麼不吃了？」
「咽下去再說話。」聞時禮遞給她一張紙，「這樣容易嗆著。」
宋枝接過紙擦擦嘴，咽下去後再說：「再吃點呀。」
聞時禮從來都沒有吃晚飯的習慣，勉強幾口都是陪著她在吃，但看見她眼眸明亮的看著自己，心下一軟，只好重新拿起筷子接著吃。
宋枝的確有點餓，沒一會兒就把一碗牛肉麵消滅得乾乾淨淨。
可能吃得太快的原因，她開始了新一日的社死路。
——不停打嗝。
打得根本停不下來，是那種很短促的嗝，頻率緊促，平均兩三秒就會打一個嗝。
她捂著嘴，抬眼看聞時禮。
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嗚嗚嗚救命。
「哥哥...我停、嗝、停不下來、嗝......」宋枝捂著嘴說道。
可還是在不停地打嗝。
聞時禮坐在對面，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她兩隻眼睛驚慌地瞪著，還是水汪汪的，像是被自己的嗝嚇得不輕。
他從沒覺得有人打嗝時會這麼可愛，於是說：「沒事，多打幾下。」
宋枝不能理解：「你——嗝...是不是、嗝...有毛病...」
「哥哥只是覺得小宋枝可愛。」聞時禮一邊說話一邊站起來，「我去買水，多喝兩口水就好了。」
宋枝沒說話，不停打著嗝等他。
隔壁就是一家便利店。
聞時禮買一瓶礦泉水來，擰開瓶蓋地遞給宋枝：「喝大口一點。」
宋枝仰頭喝水。
聞時禮指揮道：「大口。」
「......」
大半瓶水下肚後，宋枝總算止住要命的嗝。她止住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責聞時禮：「哪有人讓別人多打幾下嗝的！」
聞時禮正在就她喝過的礦泉水在喝，像是沒聽清：「什麼？」
看著他喝她喝過的水，宋枝有點害羞，沒有再計較：「沒、沒什麼。」
聞時禮把剩下的水喝完，說：「忘了問你還喝不喝了，要不要再給你買一瓶？」
宋枝搖頭：「不喝了。」
「那走吧，回家。」
「好。」
來到距離不遠的公交站台等車。
站台沒有其他人在等，宋枝走得有點累，在不鏽鋼長椅上坐下休息。聞時禮在她身邊坐下，手裡提著裝有跌打損傷藥的塑膠袋，和她的書包。
他說：「回家後你洗個澡，我再給你塗藥。」
宋枝累得慌，耷拉著頭低低嗯一聲。
聞時禮偏過頭，又看了看她身上，確認沒有開放性傷口：「可以洗澡。」
「嗯。」
沒一會兒，回家方向的公交緩緩駛來。
宋枝手伸過去，拉開書包拉鏈，從裡面夾層里取出學生公交卡。
她走在前面，拿卡在機器上刷了兩次。
公交車上三三兩兩坐著人。
宋枝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坐下後就睡意綿綿，眼皮直直打架。
聞時禮在她身邊坐下。
車輛發動沒多久，宋枝就睡著了。
行駛中的公交車多少有點顛簸，她的額頭抵在玻璃上面，隨著顛簸的弧度上下動，或輕或重地反覆撞在窗戶上面。
像是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撞。
聽見碰撞的悶響聲，聞時禮轉頭，看見小姑娘額頭不停磕碰在玻璃上。
下一瞬——
他的手臂自她脖子後面繞過去，手指指碰到她的臉，輕輕用力一扳。
宋枝的腦袋無意識地跟隨著他的手移動著，直到額角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碰撞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均勻下來的淺淺呼吸聲。
滲在車輪滾動地面的聲音。
還有，
他如有長夜的眸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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