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池跟宋枝說完這一句後,聞時禮徑直上前,臉上雖掛著笑容,笑意卻半分不及眼底:「倘若顧教授真有本事,就該去針對那些加害者,而不是和一個小姑娘錙銖必較,如此遷怒未免顯得太沒風度,也太過幼稚,你覺得呢?」
每一個字都說得斯斯文文,又有著毫不顯山露水的冷意。
顧清池聽得發出一聲冷笑。
諷意深濃。
宋枝沒由來覺得心虛,想要說點什麼來緩和這種緊張的氣氛,卻覺如鯁在喉,怎樣都沒辦法發出聲音來。
顧清池注視著宋枝的視線並未收回,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唇角的笑都帶著冷蔑:「難道不是嗎?」
宋枝哽住。
顧清池繼續說:「你明明在現場,還任由那群人扒光她的衣服拍照錄像,不是嗎?」
「......」
她無法反駁,她確實在現場。
宋枝神色微變,嚇得雙唇輕抖兩下,才忙解釋說:「顧教授,當時人真的太多,我沒有辦法——」
顧清池冷笑著打斷:「沒有辦法所以自己逃走?」
宋枝完全頓住。
聞時禮忍無可忍,一把拉住宋枝的手腕,將她拽到自己身後護著,皺眉道:「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宋枝也是受害者,她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和你解釋或者覺得抱歉。」
「是嗎?」顧清池又笑了,緩緩站起來。
兩人面對面站著,隔著一張茶几,氛圍緊張到極點,四周的溫度似乎都跟著驟降。
讓人經不住在想,要是沒有茶几攔著,兩人會不會直接動手打起來。
宋枝藏在男人身後,覺得他的身軀就像一座堡壘。
堅不可摧。
令她紊亂的心神稍稍安寧。
聞時禮緊握著她的手,臉色免不了沉得難看:「宋枝今天來見她同學,而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懂嗎?你就直接說讓不讓見,不讓見我們立馬走。」
宋枝在後面低聲說:「我要見佳妮的......」
不見一見的話她實在是放心不下。
顧清池表情難虞,不帶一點溫度,冷聲說:「你有什麼資格再見她?」
宋枝:「我......」
「別說你也是受害者。」顧清池打斷她,「孟佳妮如果不是為進去救你,也不至於會遇到這種事情,那會被扒光拍照的就會是你。」
最後一個字說完,聞時禮直接鬆開宋枝抬腳上前,薄唇緊緊抿著崩成一條嚴肅的線,像是要直接衝上去揍人的樣子。
被宋枝一把拉住,顫聲阻止:「別.....別這樣。」
聞時禮不可置信地回頭:「宋枝?」
宋枝沒敢看他,低著頭,忍著湧上鼻腔的酸意,說:「佳妮確實為了救我才會進那個包廂,都怪我,全是我的錯。」
瞧見小姑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聞時禮心裡簡直煩躁無比,想揍人,又不得不先耐著性子哄她:「別這樣,你沒錯,錯的是那些流氓,你不要責怪自己。」
宋枝:「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聞時禮轉身,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俯身與她對視,「你聽我的就好,不用管旁人說什麼,你就是沒錯,不要有任何心裡負擔。」
旁邊男人一聲冷笑落地。
伴隨著顧清池意味不明的話語:「還挺會開導人。」
就在聞時禮皺眉準備再度和顧清池理論的時候,忽聽斜後方的位置,清冷女音傳來,輕輕柔柔的喊了一聲顧清池。
宋枝忙回頭去看。
客廳連接臥室的那條廊道口處,孟佳妮出現在那裡,一身黑色真絲短袖長款睡裙,袖口伸出兩隻細細白白的胳膊,領口鎖際明顯,沒有穿鞋,光著的雙腳和纖瘦小腿連在一起。
看上去整個人消瘦不少,眼圈下有一痕青色,像是沒休息好。
宋枝從聞時禮身後站出來,朝前兩步:「佳妮......」
孟佳妮沒有第一時間理她,而是篤篤地看著顧清池,沒有什麼情緒地說:「我不是事先告訴過你嗎,不要為難宋枝。」
宋枝鼻頭一酸。
就在孟佳妮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她的淚水就蓄滿整個眼眶,只差落下。
顧清池腳尖一轉,誰也沒看,直接朝孟佳妮走去。
他在孟佳妮面前停下。
孟佳妮抿抿唇,沒動,看著男人在自己面前單膝蹲下,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的腳踝,又摸了摸她的腳背,皺眉道:「給你說多少次,地上涼,別光著腳到處亂走。」
孟佳妮沒作聲。
顧清池眉間皺意加深,語氣帶著三分責怪:「你看你,腳都涼了。」
孟佳妮:「沒事。」
「什麼沒事。」顧清池沉著臉站起來,「站著別動,我給你拿鞋。」
孟佳妮嗯一聲。
顧清池越過她,到前方的臥室去拿拖鞋,而孟佳妮這才看向宋枝,抬腳朝宋枝靠近。
上一秒顧清池才讓她站著別動,下一秒她就開始走動。
孟佳妮來到宋枝面前,看著眼眶紅紅的小姑娘,消瘦的美人臉露出淺薄一笑,有種蒼白病態的美感,她說:「哭什麼。」
宋枝吸吸鼻子:「對不起佳妮。」
她總覺得,她欠孟佳妮一聲道歉。
出於人情也該道歉。
孟佳妮卻搖搖頭,抬起一隻手落在宋枝肩膀上,溫溫柔柔地說:「我說過,有什麼事情我都會保護你的。」
「......」
「你看枝枝,我沒有食言。」
宋枝的眼淚終是沒忍住,斷線似的在這兩句話里往下掉,一顆接一顆地落在櫻桃紅的地板上。
沒人說話的靜里,似乎都能聽清眼淚掉下時的滴答聲。
聞時禮默默退開到一旁,給兩人說話的空間。
宋枝上前,抱住孟佳妮,什麼也不說,就緊緊抱著,時不時發出嗚咽的一聲。
她在內心做了個決定。
要和孟佳妮做一輩子的好閨蜜。
「這事吧。」孟佳妮無奈地苦笑著,「確實也不能怪你,我和石齊越有過節在先。」
宋枝鬆開她,擦掉臉上的淚水:「可你就是為了救我。」
孟佳妮:「我不後悔。」
宋枝怔住。
孟佳妮看著她的眼睛,慢且認真地說:「如果讓我重來一次,那晚我也會推開那扇包間的門進去救你,哪怕那些事情都會再發生一次。」
聽完這一句,宋枝眼淚掉得更凶,開始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一旁。
聞時禮瞧著實在是心疼,彎腰到茶几上的抽紙盒裡扯出兩張紙,上前去給宋枝擦眼淚,一邊擦一邊溫聲說:「你看,她都不怪你,別哭了啊。」
宋枝抽抽搭搭地持續哽咽。
孟佳妮淺淺一笑:「別哭了。」
宋枝從男人手裡接過紙巾,自己擦掉淚痕,盡最大努力控制情緒。
外面一陣風吹進來。
孟佳妮轉眸,看見外面的池塘,便突然問:「餵魚嗎?」
宋枝:「嗯?」
孟佳妮輕輕拉著她的手,聲音也輕,像羽毛一樣:「我們去外面餵魚,你陪我。」
宋枝點點頭,止住淚說好。
赤腳朝前,沒幾步就聽見顧清池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孟佳妮。」
孟佳妮頓住。
顧清池手裡拿著一雙女拖,水綠色的,他皺眉來到孟佳妮身前,單膝蹲下把女拖放在腳前:「穿上。」
孟佳妮順從地抬腳穿上。
那是一種相當顯白的綠。
襯得孟佳妮的膚色如白瓷似的,宋枝視線被吸引過去,發現孟佳妮的小腿也瘦了一圈,本來就瘦的腿,現在看著幾乎有點嶙峋。
宋枝很心疼,問:「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
顧清池起身,淡淡道:「吃了會吐,怎麼好好吃飯?」
孟佳妮伸手,落在男人胸膛,朝旁邊一推:「讓孫媽拿點魚餌來,你到一邊去,別這樣。」
顧清池神色沉冷,不語。
孟佳妮看他一眼,說:「我不喜歡你這樣,顧清池。」
顧清池做出退步,單手掐著腰長吁一口氣,最後瞭然般點了點頭,簡潔一個字:「行。」
孫媽從廚房端茶進來。
顧清池轉身到沙發前,坐下,開口吩咐:「孫媽,拿點魚餌給妮妮送出去。」
孫媽:「好勒。」
兩個小姑娘到外面池塘邊去。
偌大客廳里只剩下兩個男人,氣氛顯得怪異又沉默,聞時禮還站在茶几前。
顧清池抬眼,伸手一引,禮貌道:「請坐。」
聞時禮站著沒動。
顧清池端起茶杯,送到唇邊,不飲,而是淡聲道:「抱歉,我這人護短,剛剛若有冒犯,別介意。」
對於這聲致歉,聞時禮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只是來到側邊沙發前坐下。
顧清池飲一口茶,龍井的清甘散在舌尖,沒待他細細品嘗,就聽見聞時禮含著笑意的嗓音響起:「不巧,我這人呢,也很護短。」
顧清池停下動作,抬眼看過去。
聞時禮面上斯文有禮的笑意,說話也溫和,只是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湊在一起就相當不好聽:「如果我剛剛說話也有冒犯的話,那我是故意的,你介意也沒關係。」
「......」
沉默一瞬後,顧清池倏地笑一聲,目光裡帶著點細究與審視:「聞律師真護短的話,又怎麼捨得接石齊越的案子,讓自己的女朋友落到兩難的地步?」
就知道避不開這一問。
聞時禮早有心裡準備,慢條斯理地說:「這就不勞顧教授費心,我自有打算。」
沒等顧清池接腔,他又笑著說:「與其擔心我這邊,或者遷怒於他人,顧教授倒不如直接針對下加害者,你覺得呢?」
雖是詢問的口氣,實則是嘲諷句。
兩人說話都含槍帶棒。
此刻若是有第三個人在場,必然都會覺得陣陣窒息。
顧清池沒有回答,只是輕慢地笑一聲,卻什麼都沒說。
整個人顯得清冷且狂。
聞時禮有隨身攜帶名片夾的習慣,他摸出名片夾,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張白底金字,看著就質地精良的名片放到茶几上。
修長食指點在名片一角,慢慢朝著顧清池推送過去。
顧清池清冷的目光自杯沿延展,落在那張遞過來的名片上,聽見對面聞時禮涼涼地笑著說:「這是我的名片。」
顧清池的視線自名片上上移,落在男人似笑而非的臉上。
聞時禮食指輕點名片兩下,笑道:「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或許顧教授有朝一日用得到。」
「......」
顧清池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氣得發笑:「你在咒我?」
誰沒事會聯繫刑事律師?
還是他這種級別的刑事律師?
聞時禮起身,垂眼整理著袖扣,漫不經心道:「我怎麼敢啊。」
說完,抬頭朝顧清池露出笑容,「請問洗手間在哪?」
孫媽正好從外面送完魚餌進來。
顧清池說:「孫媽,帶聞先生去洗手間。」
孫媽哦一聲,看著聞時禮笑眯眯道:「來吧,聞先生,請跟我來。」
聞時禮略一頷首:「謝謝。」
聞時禮抬腳,在經過顧清池旁邊的時候,聽到顧清池淡笑著說:「大名鼎鼎的第一金牌刑律是吧?」
聞時禮腳步頓住。
兩人處於一種並肩水平的位置。
誰都沒有回頭看對方。
氛圍驟降。
在降至冰點以前,顧清池目視前方,冷冷道:「別太狂,我就這麼給你說吧。」
聞時禮挑眉,洗耳恭聽。
顧清池:「就算你真的接下石齊越的案子,為他辯護,我也有一萬種方法弄死他。」
聞時禮也沒轉過頭看對方,盯著正前方一副裱在牆上的毛筆梅花圖,笑著說:「你想怎麼弄死他那都是你的事情,至於法庭上的事情才是我的事情。我倘若真的給他辯護,我就不會輸,懂嗎?」
字裡行間仿佛都在明說:我就這麼狂,那又如何?
向來身邊都是一群阿諛奉承的人,突然哪天出現這麼一個氣場強大的人時,顧清池反而來了幾份興趣:「打個賭。」
聞時禮饒有興致,眉梢一揚:「賭什麼?」
「就賭我們兩個......」顧清池稍稍一頓,轉頭看向男人清絕的側臉,一字一頓地繼續說:「誰能讓石齊越更慘。」
聞時禮回頭,與之對上視線,慢悠悠地笑道:「一言為定。」
四目相接,對視良久,唯有硝煙四起的火花被擦亮。
周遭似乎寸草不生。
孫媽在一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好一會後才特別小聲地問:「聞先生......洗手間,您還去嗎?」
聞時禮盯著顧清池的臉,斯文笑著:「去,怎麼不去。」
「等等。」顧清池叫住他,「賭約是什麼?」
聞時禮若有所思,片刻後,說:「如果你輸了,就請你給宋枝鄭重道歉。」
顧清池怔住,似乎沒想到他會以此為賭約,又問:「如果你輸了呢?」
「抱歉。」聞時禮揚起一抹醒目的笑,語氣拿捏得散漫又輕傲,「我不會輸的,畢竟太久沒嘗過輸的滋味,如果你有信心,可以一試。」
「......」
聞時禮抬腳跟著孫媽離開。
顧清池端著茶半天都沒喝,唇角始終擒著抹意味不明的笑,他覺得聞時禮這人身上有著和自己相似的某些特質,像得不行。
比如說輕傲,狂妄,再比如說如出一轍的目中無人,誰都不放在眼裡。
還要命的都很護短。
自己的人半點委屈都受不得,其餘人都一概關我屁事的態度。
有趣。
真是有趣。
與此同時,顧清池意識到一點,為什麼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那些特質時會覺得對方欠揍,怎麼看都很不順眼。
他慢飲一口茶,沉思著。
幾秒後又笑了。
難道自己平時也讓人覺得很欠揍?也這麼招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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