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剛好,溫度適宜。
在四合院寬疏閒靜的院子裡,幾度微風徐徐吹來,類似於歲月靜好的畫面感,在兩個氣質迥然不同的女子間漸漸成形。
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孟佳妮把手裡的魚餌分一半給宋枝,宋枝接過,也跟著一起捻起幾粒往池中擲去。
池水清澈可見底,襯著環壁和地步的青苔,襯出一種淡綠色來,底部的鵝卵石堆疊,中部還有假山以及蓮葉。
魚餌落在池面,激出無數小小的圓圈漣漪。
花色不一的錦鯉爭相涌過來吃餌,有的魚嘴探出池面一開一合的。
幾分鐘靜靜過去。
孟佳妮失去慢慢投餵的耐心,揚手,將手裡一整包的魚餌全部撒進池裡,轉眼看向宋枝:「你別介意顧清池的話,他人就那德行。」
宋枝搖搖頭:「沒事的,顧教授也沒說錯。」
「枝枝。」
「嗯?」
孟佳妮站在陽光下,肌膚白得反出一層冷光來,她面朝著光照來的方向,眼底卻有著深不見底的黑暗:「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好髒。」
宋枝面上一怔:「佳妮......你不髒。」
孟佳妮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似乎也沒看她,目光直接越過她看向遠處槐樹上的某一點,輕聲說:「顧清池說他不嫌棄我,我就要他證明給我看。」
宋枝沒再說話,選擇默默聽著。
孟佳妮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池面那群互相撲食的錦鯉,倏地極輕笑一聲:「我纏著他每晚要我,來證明他真的不嫌棄我。」
「......」
話題過於私人隱秘。
實在讓宋枝不知如何接話,又見孟佳妮朝她伸出左腳,示意她看:「看到了嗎?」
宋枝低頭。
孟佳妮左邊腳踝上一條細細的淺金色鏈子。
不細看幾乎無察覺。
淺金細鏈搭配骨弧優美的腳踝,還挺好看的。
孟佳妮卻收回腳,笑得嘲諷,說:「這是他給的鐐銬,想拴住我,想永遠拴住我給他當金絲雀。」
宋枝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也再沒心思餵魚,她隨手將掌心裡剩下的魚餌揮進池裡,激起新一輪的爭食。
「佳妮。」宋枝上前拉起孟佳妮一隻瘦到極點的手,兩隻手一起握住,「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給我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
孟佳妮目光死寂,如錦繡燒灰:「沒人能幫我。」
沒有任何人能幫我。
宋枝:「你先說說看。」
孟佳妮抬眼,與她對視,唇角牽出一絲苦笑:「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顧清池這裡嗎?」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家了。」
「......」
沒有家。
這是什麼意思?
孟佳妮:「在我出事的同一天,我爸被捕入獄。」
靜了。
安靜了。
四周靜得什麼聲音都不剩下。
對於這個消息,宋枝覺得相當震驚,她只知道孟佳妮家裡很有錢,其餘的一概不知。沉默幾秒後,她問:「因為什麼?」
孟佳妮告訴她:「貪污,經濟詐騙,所有資產都已經被法院沒收。」
這還沒完。
孟佳妮蒼白著一張臉,露出笑來:「還涉嫌故意殺人。」
宋枝:「......」
屋漏偏逢連夜雨也不外乎如此。
自身遭遇被猥褻這種慘事,父親又在同一時間鋃鐺入獄,有幾個人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宋枝握緊孟佳妮的手,說:「我回去和我爸媽商量,看我家能借你多少——」
「九億。」
「......」
孟佳妮打斷她,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我爸欠了九個億,沒用的。」
宋枝說不出話來,這個數額實在太大。
「你以為顧清池真的愛我嗎?」孟佳妮說,「他只是憐憫我,同情我,從而施捨點他那難得的善心罷了。」
宋枝只能扮演好一個傾聽者的角色。
孟佳妮似乎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真的把她當知心朋友才肯說,以至於氣息微微有些亂掉。
歇一口氣後,孟佳妮繼續說:「顧家怎麼會讓一個老賴的女兒進門呢。」
宋枝手心冒出一層薄薄的汗,她感覺到孟佳妮的手很涼很涼。
孟佳妮緩緩將手抽出:「那麼精明的顧清池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才會將我藏在這一處四合院裡,不讓任何人知道。」
「......」
宋枝如鯁在喉,心裡跟著難受得打緊,只能勉強自己說點安慰的話出來:「佳妮,都會好起來的,我幫你想辦法。」
「可我就是犯賤啊。」孟佳妮緩慢搖著頭後退,「我就是要可笑地不停去印證,非要看看,看他顧清池到底有沒有可能愛我。」
孟佳妮退到池塘邊沿,她緩緩脫掉拖鞋,赤腳踩在鵝卵石上面。
宋枝瞳孔一分一分放大。
「顧清池——!」
孟佳妮突然揚聲喊了一句。
宋枝臉上布滿錯愕,聲音有些顫抖:「佳妮......你要做什麼?」
與此同時伸手出去想要拉住孟佳妮。
顧清池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他看向這邊。
孟佳妮緩緩張開雙臂,類似於一個飛翔的姿勢,目不轉睛地遙遙看著遠處的顧清池,在宋枝的手快要觸到自己的那一瞬間,毫不猶豫地朝後仰。
——咚!
水花四起,人直接砸進池中。
「佳妮!」
在宋枝的尖叫聲里,顧清池朝這邊飛奔過來。
這是一潭深池,深度有七八米左右,如若沒有水性的人落進去,又無旁人搭救,溺死的可能性非常大。
宋枝沖向池邊,蹲下去,眼睜睜看著孟佳妮仰面沉進淡綠色的池水裡,那些黑紅色、白金的、橘紅的錦鯉圍繞著她歡快地游著。
魚群大片湧來,很快就要將她覆蓋。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孟佳妮居然在笑,一種無畏且溫柔的笑容,似乎就此死去便是最從容也是最好的結果。
——咚!
又是一聲如水聲,宋枝都沒有反應過來,顧清池直接毫不猶豫地朝池中縱身一躍。
沒人看到他入水前的表情是怎樣的,擔心、憤怒、或者沒有表情。
孟佳妮周身浸在冰涼的池水裡,在水中睜開的雙眼有點刺痛,但感覺還能承受。
無數錦鯉在她周圍遊動。
魚鰭魚尾不停掃過她的肌膚,有點痒痒的感覺,像顧清池在輕聲耳邊說話一樣。
在水中時,看到的畫面隨著水紋晃動,孟佳妮模糊看見,正上方,顧清池躍在半空的身姿,瀟灑得像江湖劇中的劍客。
他迅速入水,水流推開他垂額的黑髮,露出額頭上一道明顯的傷疤。
一周前。
她用茶杯在他額頭上砸出一道口子。
他卻沒生氣,甚至可以說沒和她計較一分半點,抬手摸到一額頭的血,也只淡淡道:「鬧夠了?夠了的話去睡覺,沒夠你繼續。」
看吧。
顧清池就這樣,永遠寡冷,也不愛笑,似乎都不會有情緒起伏。
所以似乎也沒有愛這種東西。
錦鯉胡亂游竄的池水裡,男人迅速推開魚群,游向正在往池底沉去的女人。
男人眉頭緊鎖,目光陰鷙。
孟佳妮漂浮不定的手被一把握住,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量後,整個人就被朝前拉去。
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里。
兩人目光對上。
顧清池的目光依舊清寒,孟佳妮在他眼睛裡看不見任何東西。
沒有情緒,也沒有愛意。
顧清池摟住她的腰身,緊緊的,然後帶著她朝池邊游去。
宋枝嚇得癱坐在池邊,看見顧清池成功把孟佳妮撈上來後才長鬆一口氣,捂住胸口不停小聲說幸好幸好。
孟佳妮會投池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宋枝跪下去,朝前伸出手去接孟佳妮:「手給我,佳妮!」
孟佳妮不肯伸手。
顧清池似乎也不慣著她,直接將人帶到池面,雙手掐住纖瘦的腰,用力朝上一舉,再往前一推,孟佳妮就順利上到池邊。
孟佳妮翻身,仰面,面朝著白晃晃的陽光躺著。
為什麼太陽照在身上,身上卻還是死人的溫度。
顧清池雙手攀住池邊,手臂用力,整個人輕輕鬆鬆從池中躍出,兩隻長腿踩到地面上,渾身上下都在往下面滴著水。
他抹一把臉上的水,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腳邊的孟佳妮:「又鬧哪一出?」
以孟佳妮的視線角度看過去,顧清池是那麼的高高在上,是那麼的居高臨下。
她倏地笑出了聲。
一種控制不住發瘋似的大笑聲。
瀰漫在整個院中。
宋枝默默蹲在一旁不敢作聲,顧清池沉著一張臉也沒有任何動作。
孟佳妮笑夠以後,抬手擋住陽光,唇角凜著幾分譏誚:「顧清池,你想都別想我會給你做地下情.婦。」
「......」
「你關不住我。」
顧清池神色寡冷,並不回答。
照宋枝看來,孟佳妮目前的精神狀態真的不太正常。
她傾身說:「佳妮,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抽個時間,到我爸爸的醫院看一下,我爸爸......「
顧清池冷聲打斷:「她哪裡也不去。」
聞時禮上完洗手間到客廳沒發現人,於是和孫媽一路來到院子裡,看見孟佳妮濕淋淋躺在地上,旁邊還有個渾身同樣濕淋淋的顧清池。
宋枝則表情複雜地蹲在一邊。
聞時禮快步過去,彎腰將宋枝拉起來:「怎麼回事?」
這該怎麼開口,宋枝覺得一時說不清楚。
顧清池俯身,伸手將孟佳妮打橫抱在懷裡,直起身,面無表情地吩咐:「孫媽,送客。」
宋枝:「顧教授——」
顧清池抱著人直接離開,沒有回頭,也沒有聽宋枝說完。
孫媽將二人送出門。
等大門關上後,宋枝一把抓住聞時禮的手臂:「哥哥。」
「嗯?」
「石齊越的事情你一定要處理好。」宋枝紅著眼睛,目不轉睛抬臉看著他,「佳妮她不能再受打擊了。」
聞時禮疼惜地在她眼角親了一下,「好,我知道。」
他抽離開,溫聲道:「相信我就好,但是我要申明一點。」
「......」
「我不是為她,而是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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