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吹奏部來輕井澤的第三天。
小泉青奈三人早早地醒來。
忽然換了一個新環境,還是愜意而浪漫的輕井澤,三位女青年突然變得對人生更加積極起來,昨晚約好早上起來跑步。
「好大的霧啊!」從酒店出來,晃子張開手臂驚嘆道。
「有點冷。」宮崎美雪輕抽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小泉青奈看著這朦朧的霧氣,想起渡邊徹多次提起的輕井澤早晨。
或許會在霧氣里偶遇他也不一定——她心裡冒出這個想法。
「往哪跑好呢?」晃子拿出從酒店前台要來的旅遊地圖。
「看這裡,」小泉青奈指著地圖上酒店的南邊,「這裡是一個鄉村俱樂部,裡面有一個小型高爾夫球場,我們繞著高爾夫球場轉一圈怎麼樣?」
酒店的南邊是鄉村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高爾夫球場的南邊,就是輕井澤騎馬俱樂部。
輕井澤能打高爾夫的地方不止一個,比如說雲場池北邊,但能騎馬的只有這裡。
「距離這裡不遠,就去這裡吧。」宮崎美雪點頭。
「go!go!go!」晃子英語老師捲起地圖,第一個跑進霧裡。
繚繞在輕井澤的霧氣,隨著她們跑動的身體,如海水一般像四周散開,又重新匯聚。
能見度很低,碰上迎面走來的人,到了很近才能看清對方的臉。
四周是挺拔粗壯的榆樹,能聽見霧靄深處鳥兒開嗓的聲音。
『這麼大的霧,就算遇到渡邊,也見不到對方。』
剛這麼想著,小泉青奈又想起渡邊徹電話里說的:『霧大,我們沒看清彼此,只知道對方應該是人。』,噗嗤一下笑出聲。
跑在她身邊的晃子和宮崎美雪,奇怪地看著她。
「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了?」宮崎美雪問。
「昨晚看的電視劇,男主角的西瓜頭。」小泉青奈憋著笑說。
「昨晚看的時候沒笑,現在反而笑了?」晃子十分不解。
「你們不哈哈感覺好笑嗎?哈哈!」小泉青奈一邊說,一邊笑。
她已經聯想到:自己和渡邊徹在霧氣里認不出對方,之後兩人談起早上晨練,都被霧氣里的人影嚇一跳的事了。
晃子用沒有感情、呆愣的眼神,看著一個人笑個不停的小泉青奈。
「笑一笑是好事。」宮崎美雪嘆氣道。
她已經開始累了。
今天,依舊是為胸部太大而煩惱的一天。
沒過一會兒,三人從跑變成走,開始散步。
三人邊走邊聊,說昨晚看的職場戀愛劇里,作為上司的女主角,她那雷厲風行的作風;
校園戀愛劇里,男主角總是一副拽拽的樣子,現實中,到底哪裡有這樣的人——領帶松垮這點,渡邊徹倒是符合。
不知什麼時候,榆樹已經變成了落葉松。
她們從一條筆直而寬闊的路,拐進一條頭頂全是樹枝的靜謐小道。
樹幹被砍掉、孤零零的樹根上長滿青苔;鳳尾草茂盛濃密;鳥叫聲多了起來。
就在這時,霧氣也被晨光碟機散,森林開始甦醒。
「這條路挺漂亮。」晃子忍不住感嘆。
「可惜明天就要回東京了。」小泉青奈說。
「是捨不得涼爽的輕井澤,不想回悶熱的東京,還是捨不得渡邊少年?」宮崎美雪問她。
「有什麼捨不得的?」晃子插嘴道,「馬上開學了,到時候天天在一起。」
「我現在就有這樣的煩惱。」小泉青奈張開雙臂,做著擴胸運動。
她的胸脯沒有宮崎美雪那麼誇張,但也不可小覷,圓滾滾的被包裹在衣服下面,讓人移不開視線。
「什麼煩惱?不想和少年天天在一起?」宮崎美雪好奇地問。
「不是那個。」小泉青奈回答,「捨不得現在,但未來同樣非常幸福,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啊——」晃子哀叫一聲,雙手抱在腦後,「我也好想有年輕大帥哥!特別是不干涉我生活,讓我可以繼續和你們兩個整天待在一起,但又給我錢花的帥哥。」
「我和渡邊在一起,是為了愛情啊!」小泉青奈溫柔地笑罵道。
「我只嫉妒物質、自由,還有浪漫。」
「這三樣幾乎等於愛情了。」宮崎美雪拍拍褲腳,那裡被霧水打濕,沾了些青草。
「騙人!」晃子擺出難以接受的樣子,搞怪地叫起來,「美雪你的意思是,我已經愛上渡邊?!」
「餵——」小泉青奈忍不住笑道。
「晃子老師,我聽見了。」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落葉松林里傳過來。
三人循聲看去,逐漸飄散的霧氣里,有個人策馬前行。
膚色如雪的白馬翩然而至,馬上的貴族少年身著騎士服,俊美清秀,帶著令人愉悅著迷的笑容。
寬肩細腰的身材曲線,內搭的白色襯衣,十分有型。
小泉青奈看著他騎著白馬迎面而來,懷裡放著剛摘的山百合,心不受控制地開始砰砰直跳。
晃子回過神,臉一紅,隨後假裝沒事地說:「這馬真帥,我也要騎騎看!」
渡邊徹下了馬,走到小泉青奈身前。
「正好,省了我請人送花的錢。」他笑著把花遞給小泉青奈。
小泉青奈咬著下嘴唇,眼睛裡全是笑意的看著他。
「謝謝。」她小聲而幸福地應著,伸手接過山百合。
「待會見。」
「嗯。」
渡邊徹正要翻身上馬,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對小泉青奈說:
「老師,能給我一枝山百合嗎?昨天只送給你,沒送美姬,她生氣了。」
「不能厚此薄彼啊。」小泉青奈這麼教訓著,嘴上全是笑意,「給。對了,麻衣那邊呢?」
「這是偷偷給你老師你的。」渡邊徹小聲說。
主要原因是,明日麻衣不在乎這些。
花啊,錢啊,房子啊,一點觸動沒有,抵不上渡邊徹帶著體溫的一個擁抱。
「那怎麼行?拿去,還有清野同學的。」
「她也給?」
「當然啦,不能厚此薄彼嘛。」
「聽老師的。」渡邊徹收下三枝山百合。
他騎上低頭吃草的馬,對小泉青奈說:「那我走了。」
「嗯,好。」小泉青奈捧著花,開心地點了下頭。
在三人的注視下,渡邊徹修長的腿一夾馬腹,在噠噠的馬蹄聲中飄然遠去,消失在落葉松林。
「這傢伙一句話都沒我們說。」晃子對宮崎美雪抱怨,「我們好歹是老師,一句招呼都不打?」
「校醫沒有那麼強的教師尊嚴。」宮崎美雪無所謂。
「青奈,你說呢?」晃子又問小泉青奈。
對於這一點,雖然兩人是自己的閨蜜,但小泉青奈沒有任何意見,絕對不會去批評渡邊徹。
◇
渡邊徹回到別墅,清野凜居然起來了。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襯衫,藍色牛仔褲,簡約而清新,一雙美腿讓人頭暈目眩。
「今天起這麼早?」渡邊徹問。
「吹奏部比我預想中還要糟糕,這樣下去,就算拿到金獎也是廢金,去不了全國大賽。」
「成功、失敗,那是她們的事。」渡邊徹從櫥櫃拿了一隻太太們喝酒用的高玻璃杯,把三枝山百合插進去。
「如果我沒有指導過她們,吹奏部怎麼樣都無所謂,但經過我的指導,卻連全國大賽沒進,我絕不允許。」
渡邊徹對此沒興趣。
「有你一枝。」他指著細細高高酒杯里的山百合。
清野凜看了眼:「不是唯一,我不要。」
「這是小泉老師的心意。」
「替我謝謝她,然後還回去,不喜歡收別人的東西。」
上午的時間,又是練習、練習、練習。
八月二十五的比賽,已經沒有時間給神川浪費。
中午吃飯的時候,眾人因為疲憊,連食慾都提不起來。
「老師,吃完午飯讓所有人休息一下,別影響了下午的練習。」清野凜對小泉青奈說。
「嗯,清野同學你也注意休息,別太勉強自己。」
吃過飯,所有人在小泉青奈的監督下,回房間午睡。
「組長辛苦監督一下,不准聊天、不准玩手機,必須午睡。」早見熏說。
「是!」
她們走後,渡邊徹對清野凜說:「我們去哪?」
「附近轉轉,打發時間。」
兩人離開酒店,騎上自行車,準備去銀座通喝一杯咖啡,然後再騎回來。
騎行在森林的公路,迎面的涼風、頭頂的樹蔭、斑駁的陽光、清野凜的白襯衫,五感得到極大的滿足。
渡邊徹甚至想伸出手去觸摸陽光。
天藍雲白,身旁流轉的風景,如同一張張明信片。
高原上的自然景象,讓人體會到天地之悠遠。
經過「輕井澤東部小學」時,渡邊徹說:「去雲場池看看?」
「好。」
兩人拐進林子,朝雲場池而去。
雲場池是一個狹長的池子,清澈碧藍,也被稱為天鵝湖。
繞行一周,根據散步的快慢,需要十到三十分鐘。
渡邊徹和清野凜停放自行車時,一群小孩騎著兒童自行車洶湧而來。
「阿徹!凜姐!」
「啊,是站在滑滑梯下偷看女孩子裙底的大哥哥!」
「站在滑滑梯下偷看女孩子裙底的大哥哥!」
小孩就是龍捲風,嘻嘻哈哈,轉眼朝著銀座通而去。
渡邊徹:「」
四周零散的遊客,用訝異、奇怪的眼神看向渡邊徹。
「站在滑滑梯下,偷看女孩子裙底的大哥哥。」清野凜手掩著嘴角,笑得開心極了。
「待會兒要是在銀座通碰見佳織那小鬼,我非揍她一頓不可。」
雲場池湖水似鏡,倒影著蔚藍的天空與白雲,仿佛天和雲在湖中,而不是在頭頂。
四周一片綠意盎然,兩人沿著雲場池周圍、樹蔭下的小徑散步,像是走進一副畫。
「這一年,我們去很多地方,做了不少事。」渡邊徹悠閒地說。
「合宿、吹奏樂比賽、文化祭、修學旅行、體育祭、冬季露營、岩手縣過年、家庭旅行。」清野凜用同樣悠閒的語氣,一個一個說著。
高尾山、京都、岩手縣,閉上眼睛,那一幕幕仿佛浮現在眼前。
「說起文化祭,我們當時還去高尾山取景了。」渡邊徹扭她笑著看她。
「是啊,你當時還說了一句『看,是金字塔』。」
「啊,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你當時的眼神簡直要把我埋在高尾山。」
「放心好了。」清野凜臉上帶著些許笑意說,「以但是我們兩個的關係,只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
「我們兩個關係太好了。」渡邊徹鼓掌道。
「我們兩個關係最好。」清野凜點頭。
「」
「對此有遲疑?」清野凜停下本就足夠慢的腳步。
渡邊徹也停下來,看著她說:
「最近我看了一本書,上面說『原本心裡排第二位的女人,當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建立起穩定的關係,會慢慢體會到她的溫柔,不斷發現她更多的優點,對她的感情漸漸加深,甚至超過原本心裡的第一位』。」
「所以你現在更愛九條美姬?」
「我最愛九條美姬。」不知道答案的渡邊徹,對清野凜說。
「不,你最愛的是清野凜。」清野凜笑道。
渡邊徹並沒有多少意外,視線轉向平靜的雲場池池水說:「但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自己也不太確定最愛的人是誰了。」
「你已經完全忘記之前和她的仇恨了嗎?」清野凜同樣看向池水。
幽靜的水面倒映出樹木的蒼翠,隱約似乎泛起漣漪。
「我和美姬的人生,或許在給彼此造成傷害之後,才算正式啟程。」
「你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湖裡的漣漪變大,轉瞬間,剛才還陽光燦爛的天空,竟然下起了雨。
「騎自行車回去?」渡邊徹用問。
清野凜雙手擋在頭頂,雙眸快速地左右看了看,跑向前方的一片樹蔭。
在那裡,有一塊因為樹蔭濃郁,雨水抵到不到的地方。
「這邊,渡邊!」清野凜站在那裡,對渡邊徹招手。
渡邊徹連忙跑過去。
就在他躲進去的一瞬間,雨一下子下大了。雨絲像細線一般連著,猶如名為「天」的毛衣,線頭被地面勾住,整件毛衣開始脫線。
雨水傾瀉而下,兩人待的地方轉瞬間成為孤島,且不斷被海水侵蝕。
「渡邊同學,你想看的輕井澤陣雨。」清野凜把雨中的雲場池介紹給渡邊徹。
「想看什麼有什麼,難道我才是神?」渡邊徹疑惑地看向清野凜。
她依舊保持嫻靜的神態,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沒有給她帶來任何負面情緒。
薄薄的白襯衫,在吸了雨水之後,露出內衣的顏色。
還有那濡濕的黑髮,極為優雅而勻稱的腰身。
比輕井澤美千百倍的風景,渡邊徹眼神不曉得該往哪裡去。
「給我老實點。」清野凜訓斥道。
「我遇到那麼多女性,再沒有比R桑你更美麗、更令人心動的了。」渡邊徹轉過視線,看向陣雨中的雲場池。
「我的可愛,毋庸置疑。」
「下雨也好。」渡邊徹嘆息,「正好聊聊天。」
「聊什麼?」
「兩天前的那場大雪?」
「說來聽聽。」
「你忘了?當時我們兩個跋涉在北海道,大雪紛飛,一腳踩下去,小腿都看不見。你發現一個木屋,對我喊『這邊,渡邊同學』,然後我們就在裡面躲雪。」
「然後呢?」
「我們想生火,但木屋裡只有一張夏季打折傳單,上面寫著「海膽蓋澆飯1500日元」。當時的情況,就算能找到木柴,我們也沒有生火工具。」
「繼續。」
「不能睡覺,不能烤火,我只能說『我們聊天把』,你當時說『聊什麼?』。我說『兩天後的那場陣雨,當時我們在輕井澤的雲場池散步……』,我們就這樣,一直聊著,連時間都不往前走了。」
說完,渡邊徹扭頭問清野凜:「幾分?」
「三分。」
「好低!」
清野凜笑了下:「渡邊同學,一場雨有多少滴水?」
「天上星星那麼多?」
「天上的星星又有多少呢?」
「一場雨那麼多?」
「古往今來,人的數量也一樣。」清野凜看著傾瀉而下的雨水,「這麼多人,我只想做我自己。」
有蟲子嗡嗡地飛過來。
清野凜皺眉,用手揮了揮。
渡邊徹折了頭頂地樹枝,驅趕這些不知道是來躲雨,還是為了惱人的蟲子。
「你們這些傢伙滾遠一點(命令),連我都把清野凜當聖女一樣崇拜,你們也敢來煩她。」
清野凜笑了下,沒有絲毫疑惑、無垢的雙眸看著渡邊徹,用聖女般澄澈聲音,對他說: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會作為自己活下去。」
就在那一瞬間,陣雨停了。
渡邊徹手裡拿著樹枝,看著眼前比平時更水靈的清野凜。
正如他所說,再漂亮的女孩子,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如此美麗的一個女人,不屬於任何人,會永遠冷冰冰地保持清高孤傲。
「無論如何,我會支持你。」渡邊徹說。
即使雨停了,森林裡的雨滴依舊落個不停。
兩人的剪影映照在依舊滿是漣漪的雲場池中,周圍是夏末秋初稍顯沉悶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