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他們雖然一直有書信往來,終究不如見面說得痛快,李凌江在濟南府待了三年,已經可以在外人面前做出深邃莫測的模樣,可如今再見多年好友,又恢復了原先瀟灑爽快的性子,一口氣把自己這幾年在濟南府的經歷說了一遍。
期間懷澤給他添了兩次茶,李凌江還吃了三回點心,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李凌江才堪堪把自己的經歷講完。
懷澤是個很好的聽眾,時而皺眉凝思,時而點頭稱是,說到有趣的時候兩個人還會共同笑出來,有這樣好的聽眾,李凌江自然越說越有勁頭。
在李凌江的描述里,濟南府倒沒太大的變化,只是因著皇上前幾年的荒唐事,尤其是因著旱災和蝗災的影響,境內多了不少小毛賊,時不時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雖不致命但到底非常擾人。
「你可記得咱們在泰山附近遇到的男孩,你還給他塞了二十兩銀子。」
因著此事距離太過久遠,懷澤在腦子裡扒拉了半天,才終於想起來,衝著李凌江點點頭。
「他早幾年便中了舉,只是奇怪一直沒去參加會試,而是在縣裡開設義學,教授貧寒子弟無數,我到任第二年,他便親自來拜訪,親手把二十兩銀子交給我,讓我一定要轉交給你。」
李凌江說著,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布包,布包上還有應天書院的標誌,當初懷澤就是用這布包著銀子給了那孩子,沒想到這麼多年,還能被保存得這麼好,懷澤也是滿心悵然,他當初也是看那孩子實在可憐,從沒想過能得到什麼回報。
「那你可知他為何沒去參加會試,莫非是盤纏不夠,若是如此,我怎能收這銀子,我再添些銀兩,托人給他捎回去吧。」
李凌江搖頭,低聲湊到懷澤耳邊,「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可他說,『當今皇上如此昏庸,放著能臣不用,偏去重用那些貪官庸才,與其去考舉,還不如多教些學子讀書』。」
懷澤心中微動,這個孩子和甘議倒有幾分相似,若是有機會定要引薦他們二人相識。
李凌江端起茶碗一口喝了個乾淨,然後拍拍懷澤的肩膀。
「你雖然遠在秦州,可你做的事情早傳遍了京城,就連伯父都多次誇獎過你,快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到那些法子的。」
提到這個話題,懷澤有些心虛,那可不是他的法子,都是多少代人的思想結晶,想到這裡,他又重新搬出和甘議解釋時的說辭。
「那可不是我的功勞,都是我參考前人的經驗得來的,大多出自書院的御書樓,只可惜啊,某人當時嫌御書樓無聊,還說我是老古板來著。」
後半句話懷澤故意說得陰陽怪氣,惹得李凌江哈哈大笑,當初他在書院的時候,還曾口出狂言,說這些書本都跟剛從墳墓里挖出來的一樣,如今自己在外做了官,才知道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說起來,這回端王把你調到御史台,你有什麼打算?」
聽懷澤聊起這個話題,適才還興高采烈的李凌江瞬間如戳破的氣球,半靠在椅子上,似年少時般唉聲嘆氣。
「能怎麼辦,大哥被調到了禮部,我又被放到了御史台,這就是明擺著讓李家出頭,畢竟當初伯父就是被皇上罷免的,這回端王要和皇上打擂台,李家怎麼逃得過,不過伯父也已經和我們吩咐過,大不了就裝病,無論是貶斥還是罷官都認了,左右得把性命留住。」
懷澤點點頭,李家已有近百年的根基,即便皇上把李家子弟都罷免了,還有諸多產業,光店鋪的收入就能支撐全家人生活,只要底子還在,李家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要有一個出息的,李家便能重新起勢。
李凌江作為么子,上頭有出息的長兄在,自然不需要考慮這些,只要不犯什麼錯,就能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輩子。
可懷澤的情況就不怎麼樂觀,聞家底子薄,前頭兩個哥哥也不出息,聞老爹再有個七八年怕是就要致仕了,下一輩的孩子還沒入仕,若是他行差踏錯,豈非拖著全家一起死。
懷澤在路上思量多日,深覺這回端王的舉止應是與常青有關,畢竟常青守的是最險要的北疆,端王自然要拉攏,牽扯到兵權比文官可敏感得多,聞家作為常家的姻親,若是拉攏他,就相當於把常家也拉了過去。
瞧見他心情低落,李凌江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從小到大,雖然懷澤一直做出輕鬆愜意的模樣,但他身上的擔子一直很重,重到已經快把他壓彎了。
「你先不要想那麼多,沒準過些時日就能峰迴路轉,況且你已經很爭氣了,不到三十歲的正五品,滿天下都找不出幾個,切莫心急。」
這一晚,兩個人一直聊到深夜,許是因著茶水喝多了,直到天亮才沉沉睡下。
第二日上午李凌江便回了李府,他只比懷澤早兩天回來,這幾日還有許多人家需要走動,怕是懷澤也得如此,是以昨夜兩人才徹夜暢談。
常寧聽嬤嬤稟告前院的情況,也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囑咐嬤嬤好生照料前院,又把這幾日需要拜會的長輩禮單拿出來仔細核對,爭取不讓懷澤因為這些瑣事煩心。
聞芝已經十一歲了,個子不斷抽條,因著常年習武的緣故,眉眼間的英氣愈發明顯,就連常夫人都說,聞芝如今的模樣倒是有些像她早逝的外祖父。
聞芝年歲大了,兩人不好像以前那般親近,瞧著女兒朝自己規矩行禮的模樣,懷澤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好吧,有些話也不能說得太早,上午懷澤剛剛把女兒從上到下誇了一通,下午去常家拜訪的時候,就見到了聞芝「暴揍」常詢的場面。
常詢是常平的次子,只比聞芝小兩個月,許是因著還未抽條,個子卻比聞芝矮了半個頭。
懷澤與眾人寒暄過後,便與常平在前院聊起了正事,瞧著天色還早,未到晚膳時分,常平邀著他去後院看幾個孩子跑馬,剛到後院,就瞧見了聞芝和常詢「切磋」的場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