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沒有回答懷澤的問題,反而說了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如今鎮守在東南的永安伯是我父親當年的部下,你莫要擔心。」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懷澤的腦子瞬間宕機,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衝著門外的孫牛吩咐,「讓小膳房送幾道秦州的特色菜來,記得味道清淡些。」
「前往廣州府路途遙遠,一定要萬般小心。」
常平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咱們都心裡有數,我看你最近似是又瘦了些,一會兒可得多吃點。」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懷澤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常青趕緊倒了杯茶遞給他,「要不找大夫過來瞧瞧,你這小身板可不如以前了。」
懷澤沖他擺手,等平靜下來之後才裝作無事般道,「無事,就是剛才嗆到了,喝口水就成,你們用了午膳再走吧,空著肚子趕路著實辛苦。」
孫牛跟在他身邊時日也不短了,已經摸清了懷澤的喜好,讓小膳房上的菜大多會清淡些,常平和常青都是大飯量,還沒等懷澤吃完半碗,就呼嚕呼嚕一人吃掉了兩碗面,懷澤又讓碧桃裝了許多牛肉乾給他們帶上,軍中的伙食一般,牛肉乾關鍵時候還能抗餓。
送走了常家兄弟,懷澤才有時間坐下來慢慢消化這些信息,想清楚了其中關鍵,長嘆一口氣,誰做皇帝他倒不在意,只希望戰事能早些停,百姓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顯然消息靈通的不只是常家兄弟,正月初十,趙國再次侵擾福安縣,幸而福安縣百姓基本上已經轉移,只是原本就已經破舊不堪的村莊再次被蹂躪,如今徹底變成了殘垣斷壁。
連將軍率兵趕到,雙方在福安縣激烈交戰,懷澤趕緊傳令讓靠近福安縣的木關縣做好準備,一旦梁軍處於劣勢,立馬後撤。
兩日之後,趙軍後撤,連將軍乘勝追擊,在雁州境內展開激戰,懷澤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緊接著便收到了朝廷的邸報,元仁皇帝駕崩,小皇子登基,但因小皇子年幼,在太皇太后的扶持下,由許竟繼續監國,直到小皇子成年。
許是因著這幾年皇權的頻繁變更,百姓也似乎習慣了這樣的變化,元仁皇帝的駕崩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變動,這一點從依舊絡繹不絕前往秦州的商人們上也能瞧出來。
在百姓的心目中,首輔許竟從元仁皇帝病重後便開始監國,如今雖然皇上換了,但實際掌權的人並沒有換,左右等小皇子成年還得十幾年,自然沒什麼好擔憂的,比起擔憂皇上是誰,他們更擔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懷澤心中有些不安,從京中陸續傳出的消息來看,許家已經完全掌控了朝局,如今的大梁已經是許家的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許家肆意妄為,又有誰能再阻止呢。
元仁皇帝的葬禮還未完成,許竟就宣布,京中暑熱難耐,新皇身體不適,要重啟當年在太原府未開工的行宮,這個理由實在太拙劣了,畢竟太原府的夏日可不比京中涼快多少,但奈何朝中已經無人阻止,消息傳出的第二日,多地就爆發了起義,許竟對待起義的方法一向是武力鎮壓,這回自然也不例外。
與此同時,許竟以採買軍餉為由,要求地方各府縣每年上交朝廷的賦稅要增加三成,消息傳到秦州,糧食價格在三日之內便暴漲了兩倍,根據衙役打探回來的消息,秦州的情況已經算是比較穩定的了,周邊府縣的情況更加糟糕。
賀子進匆匆從鎮水縣趕回來,和懷澤商量賦稅之事,這回的稅是不加不成了,即便懷澤想抗旨,也得顧忌秦州上上下下的官吏們,剛剛能勉強溫飽的秦州百姓這下又得吃不飽飯了。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懷澤回到聞府已是深夜,近幾個月來他失眠的頻率越來越高,想到如今的情勢,他從榻上爬起來,推開門去院子裡散步,正好瞧見甘議手裡拿著根蠟燭,輕手輕腳地出來,兩人相視而笑,好吧,同是未眠人。
月色明亮,懷澤席地而坐,甘議挑挑眉,學著他的樣子坐在旁邊,他們對面便是那棵曾被蝗蟲啃食過的柳樹。
這棵柳樹在那場蝗災之後終究還是沒能發芽,不過無論是懷澤還是甘議都沒想著將它除去再換成新的,這棵已經乾枯的柳樹便一直待在原處。
「先生可還記得,當初咱們還在這柳樹下大醉過一場,事後甘夫人便勒令先生不許再喝酒。」
提起此事,甘議忍不住笑出聲來,「當然,那是沈盛平不知從哪淘來的酒,非說是千金難求的美酒,結果那酒的後勁實在太大,不過要說醉得最厲害的,還得是沈盛平,連路都走不了,被人抬著回了院子。」
想起沈盛平這個活寶,兩人都忍俊不禁,沈盛平如今仍在常青麾下效力,因為作戰勇猛,頗得常青器重,官運自然亨通。
「大人莫要太過擔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留得青山在,一切都還有轉機。」
懷澤轉過頭對上甘議的眼睛,意思是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往常甘議私下總愛潑他們的冷水,怎麼如今也開始安慰起來了,甘議自是瞧出了他的意思,隨即苦笑一聲。
「時也,命也,在龐大的帝國面前,我們的力量都太渺小,我年輕時總覺得自己雄心萬丈,後來才發現自己只是蚍蜉撼樹。」
「也不一定,先生可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有破局者,未必不能改變時局。」
甘議哈哈大笑,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滲人,驚醒了值夜的小廝,趕忙過來查看,才發現是虛驚一場。
「那大人可有破局之意?」
他本以為會收到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沒想到懷澤搖搖頭,「我能力不及、性格使然,破不了這個局,不過破局者另有他人,或許我們不用等太久了。」
說完懷澤便從地上站起來,順便把甘議也拉起來,轉身回了自己屋子,只留下甘議一個人在原地。
「破局者嗎?若是大人都破不了這個局,那還有誰能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