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南臨機場。
從紐約抵達的航班落地。
林覓踏上了闊別八年的祖國土地。
前一晚下了一場大雨,撲面而來的濕潤氣息,溫度微涼。
林覓深深吸了一口氣,刻入骨髓的熟悉感被激活。
機場外計程車候客區排起了長隊,陽光刺眼,林覓戴上了墨色的太陽鏡,只露出冶艷紅唇和線條精緻的下顎。
她一襲黑色長裙,後背鏤空的設計,合腰處系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烏黑的頭髮又直又長,披散下來,遮住了背後若影若現的大片雪白。
即使看不見眼睛,也不妨礙她的美麗,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排到她的時候,協助排隊的機場管理員沒有像之前那樣,隨意指揮乘客上車,而是殷勤地幫她搬起行李箱到計程車後備箱。
好像是習慣了因為外貌而帶來的便利,她的態度既不受寵若驚,也沒有特別冷淡,勾了勾嘴角輕笑,道了一聲『謝謝』。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加上時差,林覓整個人有些懨懨的。
她的視線投向窗外,秋風瑟瑟,行道樹的葉子枯黃,零落飄下來,倒好像不是很歡迎她回來似的。
沒什麼人知道她回國了,也沒有人需要特別告知。
高二下學期出國留學以後,她斷掉了和國內所有人的聯繫,不過本來她就沒什麼朋友。
包括林覓的父母,本來就是商業聯姻才在一起,除了給她物質上的滿足,其他的便吝嗇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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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以後林覓住的地方是市區的某個高檔小區,離協和醫院不遠,協和是她之後要工作的地方。
輸入初始的密碼,電子門打開,公寓裡是標準的精裝修,簡約歐式風格,透著一股子的冰冷,沒什麼人氣兒。
林覓在門口隨意地蹬掉了高跟鞋,行李丟到一邊,累得什麼也不想干,直接陷進沙發里,白皙纖長的兩條腿架在茶几上。
客廳大面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看起來和紐約城沒什麼區別。
林覓盯著其中某一點看,視線失去了焦點,腦子裡空空的,好像什麼也沒在想。
想不清楚她為什麼回來,明明在哪裡都是一樣。
肚子咕咕叫了一聲。
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至少國內的食物比紐約的好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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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一公里外的生鮮超市。
林覓推著小車,漫無目的地閒逛,準備買一些食材回去。
她的嘴一向很挑,在國外的這麼些年,吃不到合胃口的菜,就只能自己做,不知不覺練出了一手廚藝。
但由於各種食材、調料的限制,也做不出什麼太正宗的中國菜,只能勉勉強強湊和。
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林覓的首要目標就是好好滿足自己的胃一頓。
因為這一天是工作日,超市裡的人不多,冷冷清清的。
賣乳製品的區域站著一個孕婦,旁邊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抱著玩具在玩。
她好像是想買的牛奶放在貨架的最上,但因為穿著平底鞋,又挺著個大肚子,夠得很費勁也沒夠到。
林覓看見了,順手幫她拿了牛奶遞過去。
「......」孕婦愣了一瞬,盯著她的臉皺了皺眉,然後怔怔地道謝。
林覓低著頭繼續找她自己要的酸奶,沒怎麼在意地回了句『不客氣』。
找到想要的酸奶,她推著車繼續往日用品區走,家裡現在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有很多生活用品需要買。
日用品區散發著各種洗髮水和香皂混合的味道。
林覓隨手拿起一條牙刷丟進推車。
恍惚聽見背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沒有回頭,以為是湊巧在叫和她同名的人,畢竟國內應該沒有人還會認識她。
直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林覓?」一道女聲不確定地問,「你是林覓嗎?」
「......」林覓皺了皺眉,本能地有些抗拒,她回過頭,看見了剛才的孕婦。
她盯著孕婦的臉看,過耳的短髮,長相介於清秀和普通之間,要不是手裡背著非常昂貴的鉑金包,放人群里,實在讓人難以有什麼印象。
好像是察覺出她的疑惑,陳依依率先開口,「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以前高一美術班的。」
「......」高中的事情,是林覓從來不願意去觸碰的,更何況是之前美術班的人。
她沉了沉臉,語氣冷淡地說:「不認識。」
陳依依好像覺得有些不能接受,不相信她會不記得自己,她捋了捋頭髮,繼續契而不舍地說:「我以前染的是彩色的頭髮,現在樣子有些變了,你再想想?」
林覓沉默地看著她。
要不是她挺起的大肚子擋在手推車上,林覓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聽她說話。
陳依依瞧她半天沒有反應,有些尷尬,乾笑地解釋:「其實本來我不該和你打招呼的,但是總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得面對。」
她對著一旁的小女孩說:「囡囡,你去幫媽媽拿盒香皂回來吧。」
小女孩聽話的點點頭,走遠了。
陳依依看著林覓,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她好像一直沒怎麼變,五官精緻,眉眼清冷。
一如既往的漂亮到令人嫉妒。
「......」她張了張嘴,好像是鼓起了勇氣,「高中的時候,我年紀小不懂事,當時冒充他約你出來。」
陳依依嘴裡用『他』來代指某個人。
即使她也結了婚,小孩都有了倆,但那個名字依然的燙嘴,難以說出口。
仿佛是年少時令人羞恥而不堪回首的過去,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去迴避。
她停頓了片刻,然後遲疑地說:「其實那幅畫,是我偷拿的。」
「......」林覓掀起眼皮看向她。
陳依依繼續說:「他也從來沒有把畫給別人看過,那幅畫,也是我翻他畫板時候看到的。」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我也沒給其他人看過。」好像是想降低自己的罪惡程度。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真是挺壞的。」陳依依嘲諷地笑了笑。
以前不懂,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校園暴力的施暴者,長大以後,才逐漸意識到過去自己有多麼幼稚。
她現在也是當媽的人了,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受到那樣的對待。
加上陳依依現在生活的很好,唯獨這一件事,讓她覺得不夠坦蕩,她希望和林覓化解這一件事情,然後繼續做她乾乾淨淨的闊太太。
「你能不能原諒我?」陳依依問。
「......」
林覓始終沒有講話,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看她抒發完自己的表達欲,陳依依的語氣真誠而感性,好像連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半晌。
林覓吐出兩個字,「不能。」
陳依依沒有想到她都那麼低聲下氣的道歉了,林覓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讓人討厭,聲音里透著讓人不適的輕慢,好像她永遠都沒辦法夠著她。
「我已經這樣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陳依依有些惱了,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算沒有她去插一腳,她和夏訣肯定也不會走到最後。
「道歉了,我就該原諒嗎?」
林覓輕扯了扯嘴角,就那麼睨著她。
突然沒了買東西的心情。
不及陳依依再說什麼,林覓鬆開放在推車上的手,連著裡面的商品一併不要了,直接轉身離開。
-
回去的路上。
林覓迷路了。
超市和小區只有一公里的距離,她卻在外面繞了很久。
她方向感不太好,即使這樣也不愛用導航,更不喜歡找人問路,就那麼慢慢地走,也不著急,好像總會找到路一樣。
走著走著,她經過了一所高中。
這會兒正是放學的點。
三三兩兩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放學走出校門。
校服是藍白色的運動服。
時間過了那麼久,學生換了一批又一批,教學設施也在改進,校服的款式倒是沒怎麼變,和她念高中時候穿的校服很像。
林覓察覺到自己情緒上的低落,從遇見過去的人開始。
講實話,她是真的不認識剛才那個女人了,也不記得拿著夏訣的畫,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女生的臉。
多少年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現在翻出來輕飄飄地告訴她——
哎呀,其實都是誤會。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嚴重到令人崩潰。
林覓沿著上坡的路走,盯著前面男生高高瘦瘦的背影,輕輕呵笑一聲。
確實挺可笑的。
知道是誤會又能怎麼樣呢。
她到底在想什麼。
林覓搖了搖頭,收回落在男生身上的視線,停住了腳步,扭頭想往相反的方向走。
轉身的時候,突然一輛自行車擦著她而過,力道將她往旁邊撞。
好在她反應比較好,手撐在一旁的行道樹上作支撐,只是踩著高跟鞋的腳一崴,扭到了一下,鑽心的疼。
騎自行車的高中男生趕緊跳下來,慌慌張張地鞠躬道歉,「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林覓看他滿臉寫著惶恐和擔憂,剛起的脾氣壓了下去,沒好意思跟個小孩子計較。
「沒事,下次騎車注意。」她擺擺手,友善地笑了笑。
騎車的高中男生盯著女人的臉,有一瞬間的失神,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仿佛山花爛漫,尤其是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出了媚人的弧度。
身後有機動車路過,嫌他們擋路,鳴了一聲喇叭。
少年這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林覓,確定她好像確實沒什麼大事,連連又說了幾句『對不起』,然後扭頭對著前面喊:「江晗,等等我。」
他重新騎上車,追上了前面高高瘦瘦的男生。
「......」
林覓站在原地,望著他搭上那個男生的脖子,男生側過臉,眼神里透著些許不耐,薄唇抿成一條線。
仿佛透過他的臉,看見了什麼不想記起的,她快速地斂下眸子。
因為腳扭了的緣故,林覓走不動道兒,路上攔了一輛車,報了小區名字以後,司機狐疑地回頭看她一眼,反覆確認。
等計程車開到小區,她才發現這所高中就在小區後門不到五百米的位置。
晚上林覓洗漱完坐在沙發里,因為下午沒買成日常用品,家裡毛巾什麼的都還沒有,她隨便套了一件長款的黑色T恤,白皙的肌膚上還沾著濕漉漉的水漬。
她一瘸一拐地從冰箱裡拿出冰袋,然後蹦回沙發,用冰袋敷腳,一開始扭到沒那麼嚴重,現在右腳腳踝處已經腫得老高。
電視裡放著聲音。
新聞聯播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播音。
剛聽的時候她還有些不適應,習慣了到處都是用英語溝通,突然一下重新回到用漢語的地方,竟然有些陌生。
晚飯沒吃。
肚子也感覺不到餓了。
林覓敷了一會兒的腳,甩了甩烏黑的濕發,直接去了房間,吃了兩片安眠藥,戴上眼罩關燈睡覺。
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只想睡覺。
好像當意識不在,醒來以後就會把所有不好的情緒忘掉。
-
日子按部就班的過。
好在林覓在醫院的工作非常的忙。
協和醫院的頜面外科是醫院的重點科室,國內外醫療系統差異不小,工作強度倒是一樣的大。
包括應付一些不安分的病人。
也不知道有些男人是怎麼樣在她見過了對方黃不溜秋的牙齒,滿血糊拉碴的口腔,口罩都擋不住的口臭,還能張嘴和她搭訕的。
「你的牙齦出血,應該去掛牙周科,頜面外科看不了。」林覓耐著性子說。
大腹便便的禿頂男人聽說看不了,有些生氣,「怎麼就看不了,都是看牙,哪裡不能看。」
助理護士為難地站在旁邊,「這位先生,醫院規定就是這樣。頜面外科不負責治療牙周相關疾病,我們可以幫您轉診到牙周科,這樣您也可以接受到更專業的治療。」
禿頂男人好像鐵了心要在這裡看病,他一屁股坐在操作台上,盯著女醫生露出來的眼睛,「我就要你給我看。」
「......」
診療室里氣氛有些僵持。
男人的聲音很大,診療室是半開放的,等在外面的病人也探頭好奇地看進來。
平時的病人大多是友善的,偶爾遇到這樣的不講道理的,當醫生的只能忍下來,免得事情鬧大。
林覓初來乍到的,不想惹事給人添麻煩,沉默地開始戴上術用手套,準備幫他看診。
「林醫生,好了沒有?」秦蘊結束完下午的診療,過來找她。
「馬上。」
「行,那我們先去燒烤店,你結束了就來。」
晚上頜面外科約好了要聚餐。
林覓低著頭,手裡拿著口腔鏡,檢查男人的口腔,應了一聲『好』。
禿頂男人躺在操作台上,視線直直地盯著林覓的臉看,瞳孔渾濁不堪。
「......」林覓好像早就習慣,權當沒看到的隨他看,診療結束,迅速地將醫生座椅彈開,和他拉遠了距離。
她面無表情地敲病歷,語氣冷淡地告知醫囑,仿佛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治療機器人。
-
無名燒烤店在協和醫院不遠的地方。
同事把定位發給她,林覓還是彎彎繞繞多了許多路才找到。
傍晚時分南臨下起了大雪,路上有些滑,她走的時候小心翼翼。
腳上的扭傷過了半個多月還沒好全,走起路來還是隱隱作痛。
當然也要一半賴她自己高跟鞋不離腳。
等她找到燒烤店的時候,掀開門口的帘子,裡面是繚繞的煙火氣,畫面灰濛濛的。
林覓剛來沒多久,同事的臉認得不算太全,只看見兩張拼在一起的桌子,到處坐滿了人。
有個比較熟的男同事朝她招手,「林覓,這裡。」
她挑了挑眉,直接過去坐下,旁邊坐著的另一個男人側對著她,看不清臉,和另一邊的人在講話,好像是說到一半,突然停了。
林覓沒怎麼在意地直接坐下。
男同事喝了一口啤酒,揶揄道:「那個病人解決了?」
他的診療室就在林覓的隔壁,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服務員端來一杯扎啤,林覓喝了一口,冰涼帶氣的液體涼入肺腑,她懶散地垂下眼皮,盯著玻璃杯里咕嘟咕嘟的氣泡,漫不經心地說:「別提了。」
「唉,下次遇到這種老色胚,你可以叫我幫你看診。」男同事熱情地提供幫助。
林覓抬了眼,對上他的眼睛,裡面有她熟悉的含義。
她笑了笑,坦然地接受他的好意,桃花眼輕挑,聲音低柔,「可以啊。」
說話的功夫,服務員很快端著長條的炭盆上來,燒烤店裡面積狹窄,尤其他們拼成兩桌以後,更沒什麼走路的空間。
服務員挨著牆面在走,靠近林覓的時候,腳上被同事放在長凳後面的啤酒瓶絆倒,打了個踉蹌。
滾燙的炭盆往她身上撞過來,周圍是短促的驚呼。
好在坐她旁邊的人反應極快,將她往他的方向扯,躲開了炭盆,然後又很快鬆開了按在她胳膊上的手,仿佛是燙手山芋一樣避之不及。
服務員小哥看差點撞到人,連忙道歉。
左右也沒有碰到,林覓搖搖頭,沒有追究。
她剛才光顧著和左邊的同事說話,倒是沒有注意到另一邊坐的是誰。
等她扭過頭準備道謝,待看清了對方的臉後,瞬間愣在了那裡。
夏訣懶散地靠在身後的牆上,眼皮低垂,好像剛才拉她的人不是他。
即使隔了這麼久,他的樣子還是和過去重合。
長相干淨俊朗,眉眼裡少年感的稚氣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冷肅,他抿著嘴角,渾身上下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
林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夏訣。
她環顧四周,才發現桌上坐著的似乎並不全是頜面外科的同事,應該是拼了個桌。
道謝的話到了嘴邊,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去,「謝謝你啊。」
「......」
夏訣沒什麼反應,依舊自顧自地把玩著手裡的酒杯。
一眼也沒多分給她,像是對待陌生人一樣,甚至比陌生人還要冷漠。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林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抽了,明明人家不願搭理她,還是拿起裝滿酒的玻璃杯去敬他,表示感謝。
夏訣還是不為所動,當她是空氣。
由於他的反應過於冷淡,就連和他一起來的朋友都看不下去。
裴浩放下筷子起鬨道:「夏老師,人美女敬你,這麼不給面子。」
「......」桌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往他們這邊瞥。
夏訣皺了皺眉,終於有了些反應,掀起眼皮掃她一眼,語氣冰冷地說:「我不喝酒。」
林覓對上他琥珀色的眸子,瞳孔仿佛黑洞一樣,看不明裡面的情緒。
半晌,她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然後當著他的面,把整整一杯的酒悶了。
吃飯的時候,林覓聽著桌上人的閒聊,才知道原來夏訣他們是隔壁遊戲公司的。
懷宇遊戲的大樓很醒目,她晚上從客廳落地窗往外看,也能看見寫著『懷宇遊戲』四個字的藍色發光牌子。
這一幫人,十句裡面就會扯到夏訣一次。
夏訣幾乎一句話沒回,也沒有吃東西,但他們好像是習慣了他的冷淡,也不怎麼在意。
倒是坐林覓左邊的男同事,殷勤地幫她烤肉。
隨著燒烤擺上桌,桌子上的空間一下滿了起來。
本來坐著的位置就狹小,男同事右手肘時不時要碰到林覓。
林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有意無意地往右邊挪位置。
一次挪的多了,不小心碰到了夏訣的腿,沒等她說抱歉,耳畔就聽見低低地一聲『嘖』,好像非常討厭她的碰觸。
「......」林覓心裡突然升起了一股火。
她扭過頭,勾起唇角,仿佛故意讓他不自在的,胳膊肘戳了戳他,學著裴浩喊他的稱呼,「夏老師平時上班忙嗎?」
「......」
夏訣一聲不吭,眼皮都不抬一下。
許久沒得到回應,林覓好像一點不在意,繼續問:「遊戲公司里一般都做些什麼呀?」
「......」
「你們的工作是天天玩遊戲嗎?」
「......」
「你最喜歡玩什麼遊戲啊?」
林覓問完,才想起來她其實是知道的,知道高中的夏訣最喜歡玩什麼遊戲。
那時候她是看著夏訣通關的《刺客信條》。
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夏訣的視線終於冷冷地掃過來。
林覓雙手撐在桌上,米色針織裙的領口開得很低,豐腴若影若現,白得刺眼,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一副輕鬆無所謂的樣子。
看著就讓人沒來由的生氣。
他黑了臉,聲音低沉,「我和你很熟嗎?」
林覓輕笑,「多聊聊不就熟了嗎。」
燒烤店門口的布簾被掀起,進來一陣冷風,捲走了室內的暖意。
走進來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很漂亮的小姑娘,看向她的位置。
「你該讓位了。」夏訣看一眼進來的小姑娘,對她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
原來是林覓占了別人的位置,她問能不能換個位置。
小姑娘倒是有些羞澀地擺了擺手,不介意坐到另一邊。
她悶頭吃著燒烤,好像是不太能吃辣,吃得哼哧哼哧還要吃。
夏訣朝服務員招手,給她點了一瓶椰奶。
「......」
林覓看著他們小聲說話,突然覺得很沒勁,徹底閉了嘴。
原本是想給夏訣找不痛快的。
結果更多的是自己不痛快。
燒烤店裡的煙火氣讓人不由自主放鬆。
兩撥人聊到了一起,林覓坐久了,高跟鞋踩著地,腳踝處有些難受。
她雙腿交叉,架起受傷的那隻腳。
大家的座位本身就擁擠,林覓抬腳的時候,好巧不巧,高跟鞋的鞋跟蹭到了夏訣的小腿外側,力道很輕,挑撥似的,她自己倒是沒意識到。
「......」
夏訣的腿一動不動,視線輕飄飄地左移,只看見林覓背對著他,和右邊的男同事談笑風生,笑得花枝亂顫。
他抿了抿嘴角,心底泛起一股涼涼的冷意和煩躁。
招惹他一次,還要招惹第二次嗎。
玻璃杯被擱在木質的桌上,發出輕輕的聲響,他的手伸到桌底,一把扣住女人纖細的腳踝。
林覓突然愣住,還沒來得及反應,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
她瞪大了眼睛,腳踝被他在桌子底下禁錮住,動彈不得。
「你怎麼了?」男同事見她臉色不對,關切的問。
怕被人察覺,林覓收斂著臉上的表情,語氣柔和地笑,「沒事。」
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她嘗試著掙脫。
奈何男人手裡的力道很重,不容她抽走。
而後下了狠勁,像是要生生把她的腳腕捏歲掰斷似的。
「......」
吃串兒喝酒,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很快就到了散夥的時候。
林覓搭著護士長姐姐的肩膀往外走,齜著牙吸氣,一瘸一拐地站不住。
「好好坐著,怎麼還把腳扭了。」護士長扶著她擔憂地問。
林覓扯了扯嘴角,輕呵一聲,有些自嘲地說:「欠的。」
這時,裡面的男人掀開帘子,目光涼涼落在她身上。
剛剛還哼唧叫喚的林覓立馬一聲不吭,踩著高跟鞋,站的筆直。
她仰著頭,下巴抬起,像一隻驕傲倔強的白天鵝。
「......」夏訣很快移開目光,低頭和剛才的小姑娘說了幾句話,然後肩並著肩離開。
林覓望著兩個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燒烤店外面的光線昏暗,她的臉隱匿在陰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只能看見一抹紅唇冶艷,抿成一條線。
腳踝處痛得厲害,幾乎讓人站不住,最後她只能脫力地靠在燒烤店骯髒的牆上。
-
護士長把她送到路口打車,因為晚上還要值班,於是就先走了。
下雪的晚上,很不好打車。
林覓站在路邊,大雪紛飛,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涼透到內里。
遠處的雪幕里。
走近一個男人,身形高大修長,雙手插在兜里,抬眼看見路口的林覓,眸光微沉。
夏訣也不知道怎麼的。
可能是晚上吃撐了吧。
送簡卿上公交以後,又重新往回走了。
明明一晚上都沒搭理林覓的,看到她一個人在大雪裡站了很久,好像大腦控制不了身體地走近她。
林覓靠在路燈下,低著頭,看手機打車軟體的排隊,僵持在第一位上沒有動。
餘光撇見旁邊出現的身影,肩寬背厚,將她整個人罩在陰影里。
光線突然地變暗,讓林覓下意識抬頭,正對上夏訣一雙平靜幽深的眸子。
「男朋友沒送你?」夏訣平鋪直敘地問,語氣里沒什麼溫度,連和陌生人的寒暄都算不上。
林覓聽出了他語氣里的暗嘲,估計是把之前的男同事誤以為是她男朋友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打車軟體提示司機已接單,距離一百米遠,一輛計程車打著轉向燈駛進路邊。
她懶懶地掃他一眼,回嗆道:「不然你送送我。」
計程車在夏訣面前停定。
夏訣面無表情地凝著她。
半晌。
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林覓愣了一瞬,原本只是為了故意膈應他,沒想到夏訣會真的坐進車裡。
可能只是想和她拼車吧,林覓只能這麼解釋。
大雪天的計程車很不好打,她排了半個小時才排到,再換車已經是不可能了。
林覓抿了抿嘴角,坐進了後駕駛坐。
計程車里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菸草味道。
不知道是原本就在車裡的味道,還是隨人帶進來的。
林覓在這樣的味道里,有些懨懨的,整個人陷進柔軟的座椅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路途上車裡的氛圍很安靜,沒有人說一句話。
確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
該忘的都早忘了。
計程車在小區門口停下。
林覓在打車軟體後台結了帳,道了一聲謝謝下車。
夏訣不聲不響跟著下車。
兩道關車門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並結束。
「......」林覓看他一眼,沒有講話,自顧自地往家走。
腳踝處不太舒服,她走得很慢。
夏訣好像也不著急似的,就那麼跟在她後面。
最後林覓先按捺不住,她回過頭,「你跟著我幹什麼。」
「你不是讓我送你嗎。」夏訣的聲音淡淡,送人送得反而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林覓一時無言,盯著他看了半晌,決定不再管他。
到了家樓下。
她站定。
夏訣也停下步子。
手機適時的響起。
是之前的男同事打電話來問她到沒到家。
小區沒什麼人,到處都很安靜。電話對面的男聲透過聽筒泄露出去。
夏訣皺了皺眉。
客套幾句以後,林覓掛了電話。
「下這麼大的雪,你男朋友也放心讓你一個人回來。」夏訣突然地開口,「你挑男人的眼光真不怎麼樣。」
「......」林覓盯著他看了許久,而後笑了笑,「確實不怎麼樣。」
慵懶嬌軟的嗓音里含著深意。
夏訣自然是很快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沉了臉色。
林覓言語占了上風,心情不錯,好像為了再次印證自己的眼光不怎麼樣,她主動邀請,「我到家了,你要上來坐坐嗎。」
「......」夏訣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桃花眼笑眯眯地彎起,像一隻討了便宜的狐狸,仿佛自己眼光差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
夏訣也不氣惱,反而勾了勾嘴角,順了她的邀請。
-
電子門被打開,又重重地闔上。
客廳裡面一片漆黑。
沒等林覓開燈,事態超出她預期,朝某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也不知道誰先主動的。
夏訣從後面將她抱住,死死禁錮著她的腰,隔著薄薄的衣服布料,掌心滾燙而炙熱。
林覓一瞬間的失神之後,轉過身,回抱住他。
夏訣的動作不算溫柔,甚至是粗暴,好像是在發泄壓抑了很久的情緒。
林覓就只沉默地承受,好像是還她之前虧欠過的。
客廳的落地窗沒有拉簾,她被抵在窗戶上,後背冰涼。
窗外是撲簌撲簌的大雪。
「......」林覓回過神來,嚇一跳,有種被曝露的感覺。
「去房間。」她忍著唇齒間的細顫。
夏訣抵著她,占據絕對的主導權。
他湊在她的耳邊,咬著她珍珠般的耳垂,低低地輕語,「外面有人在看你呢。」
「......」
林覓眼睫微顫,羞恥感和恐懼讓她腦子裡的弦緊繃。
「不要。」她開始掙扎和反抗,卻被死死地按住。
「害怕什麼。」夏訣涼涼地輕笑,一下一下的動作,不快卻也難捱,「反正你也被很多人看過了對吧。」
「你看。」他舉起手指,上面沾著晶瑩透明的水漬,「這樣是不是讓你很興奮呢。」
「......」
林覓渾身發軟,沒有力氣,胳膊只能勾上他的脖子,緊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然後在他又低又沉的一句句話里,陷入絕望的深淵。
-
晨光熹微。
林覓是在臥室的床上醒來的,另一半床早就冰涼一片。
她按著額頭坐起來,薄薄的被子滑落,露出斑駁的紅痕。
房間裡空空蕩蕩,卻仍然瀰漫著一股旖旎的味道。
耳邊響起不真實的耳鳴聲。
她怔怔地盯著某一個點看,眼神失焦,嘴唇紅腫,還殘留火辣辣的疼,渾身上下仿佛被車轍碾過,每一處不在提醒她,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床頭的鬧鐘發出聲音。
林覓掀起被子,下床的時候,雙腿一軟,直接跌在了地上。
手肘撞到了床角,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疼到讓她清醒。
打電話和醫院請了半天的假,林覓慢吞吞地去到浴室。
浴室大面的玻璃鏡子倒映出她的樣子,身上的肌膚幾乎每一處完好的,摻雜著青紫淤斑,尤其脖子上的異常醒目。
隨著她的動作,大腿處粘稠濕濕的。
「......」林覓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然後翻出手機,叫了一個附近藥店的快送。
她盤腿坐在客廳地毯上,平靜地就著水,把事後緊急避孕藥吃下去。
舌根泛著澀。
視線移動至窗外。
公寓位於最頂層,和周圍的其他建築隔著十幾米的高度差,私密性極好,從各個角度都沒有辦法看到裡面的情景。
「......」
-
十二月。
南臨附屬高中校慶。
學校對外開放,許多畢業了很多年的學生都回到校園。
過去每一年的校慶。
夏訣都沒有來過。
今年班長例行公事通知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就想來了。
南臨高中已經不是記憶里的樣子。
好像一切都是新的,實驗樓後面的小樹林被剷平,建上更加巍峨氣派的教學樓,重新將小學部和高中部分成了兩家學校。
湖心亭被刷上了新鮮的紅漆,失去了原本飽經風霜洗禮的滄桑感。
「誒,我記得過去這裡不是這樣的。」一道軟糯好聽的女聲從湖心亭處傳來。
「你來過這裡?」陸淮予攬著簡卿,從亭子向外眺望。
簡卿歪著腦袋,低低『啊』了一聲,「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我小學三年級以前,是在隔壁的小學念的書。」
「以前兩所學校中間是沒有那棟教學樓的。」她指了指遠處的白樓。
「後來因為妹妹生病了,媽媽供不起我在這裡念書了,所以才轉學一起回了老家。」
簡卿笑了笑,雖然記憶很模糊了,但是童年的那一段時期,是她很快樂的日子。
好像每一天都是開開心心的。
陸淮予挑了挑眉,確實沒有想到她還有這麼一段經歷。
簡卿拉著陸淮予在石凳上坐下,「原來這個石桌這么小啊,印象里它很大的,我坐下的時候,腿都夠不到地。」
「你不是小學部的嗎,怎麼會往這裡跑。」陸淮予問。
簡卿皺起眉,搜尋兒時的記憶,好像也在想為什麼,時間太過久遠,三年級以前的記憶非常模糊。
最後她放棄了回憶,不確定地說:「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來這裡寫作業吧。」
陸淮予輕笑,「你小時候這麼乖呢。」
看著倒不像她,明明昨天還幫著哼哼一起瞞著他,偷懶不寫作業。
學校大禮堂的音樂響起。
簡卿聽見音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慶典要開始了,我們快走吧。」她拉著陸淮予離開了湖心亭。
「......」
夏訣靠在湖心亭不遠處的老槐樹上,漫不經心地收回落在他們身上視線。
小樹林沒有以後,之前的樹被移栽到了這裡。
禮堂的音樂越來越激昂,好像在催促大家集合。
夏訣抽完最後一口煙,站直身子,明滅的菸頭按向樹幹時,看見了上面被刻著許許多多的字。
層層疊疊,老槐樹好像經歷了許多屆學生的摧殘。
他的視線落在某一處,刻著兩個已經很淡的英文字母。
L&X。
「......」
菸頭在上面摁下,來回攆了攆,沾上雪花般的灰燼。
夏訣一進到禮堂。
視線不經意地在禮堂里掃視,也不知道是想找誰。
一位穿著華麗,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朝他招手。
夏訣皺了皺眉,想不起來這個人,倒是對站在旁邊的幾個男生有點印象。
都是以前美術班的同學。
他抿了抿嘴角,朝他們的方向走去。
老同學見面,免不了問東問西,夏訣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沒多走心,游離於場景之外。
旁邊走來一群人,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高定裙裝,都是一副社會精英的打扮。
夏訣的目光在他們當中停留。
「懷宇遊戲最近是不是要上一款卡牌遊戲,我還挺期待的呢。」不知道是誰在問。
夏訣斂下眸子,冷淡地『嗯』了一聲,「大概明年中旬上線。」
「可以可以,懷宇遊戲的美術很厲害啊,我都很想進去。」男人不停地和夏訣套近乎。
「高中畢業的時候,我記得你是拿了法國學校的錄取通知,怎麼後面跑美國去了?」
巴黎的美院,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學校,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沒道理退而求其次。
「......」
夏訣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一定要去美國。
家裡人用斷掉他的生活支持作威脅也一定要去。
他在紐約的街頭遊蕩,走遍了紐約的每一處角落。
然而紐約卻那麼大,大到他們從來沒有遇見過。
夏訣抿了抿嘴角,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
禮堂里的人很多。
隔壁班講話的聲音很大。
「我聽其他班的人說,林覓回國了?今天她來嗎?」其中一個盤發的女人問。
語氣里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關心,倒不是真的想她來,只是藉由個話題,聊一聊林覓。
「問問班長唄,他不是一直和林覓有聯繫嗎。」
周承宇正在和同樣在商圈工作的同學交談,旁白站著他乖乖的小女朋友,長相清秀,帶著公式化的微笑。
即使周承宇光顧著和其他人講話而忽略她,也不生氣,很懂事。
周承宇聽見有人喊他,回過頭去,「怎麼了?」
「班長,你通知林覓了嗎?」
「嗯,她好像是生病了,今天來不了。」周承宇解釋。
「......」夏訣把玩手機的動作一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昔日同窗在一起,就喜歡牽扯到以前的事情。
有同學揶揄,「那你今天還來幹嘛,不趕緊去關心關心人家。」
「......」周承宇尷尬地笑了笑,「行了,別開玩笑了,我都已經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他伸手攬住女朋友的肩膀。
這些各個領域的精英,個個都是人精,對於這種女朋友的分量並沒有看太重,只是笑了笑沒講話。
「依依。」盤發女人朝美術班打了個招呼,「來和我們聊天啊,你老公不是也在銀行工作嗎,有機會一起吃個飯。」
陳依依自從夏訣來了以後,就一直沒怎麼講話,站在角落裡默默盯著他看。
將他在聽到林覓生病時,幾乎細微到看不出來的反應,捕捉在了眼裡。
實驗班以前玩的好的女同學喊她時,陳依依走了過去,心裡很不高興。
明明過去那麼多年了,為什麼大家的話題還是離不開林覓。
想起之前在超市里,林覓高傲的姿態,她憋著的一股氣好像一定要找個地方撒了不可。
「周承宇。」她仰起臉,「你和林覓以前不是很好嗎,還沒畢業就一起開房了,教室里也搞過吧?」
「......」
陳依依的話一出。
以他們為中心的範圍內,氣氛瞬間尷尬到冰點。
盤發的女人臉都快掛不住了,沒想到陳依依還是一如既往沒什麼分寸感和情商,直接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給捅破了。
周承宇的面上也不太好,但到底是商圈摸打滾打許多年的,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突然笑了,四兩撥千斤化解了尷尬,「這麼些年了,當初不知道是誰隨口的造謠,你也能信到現在?」
「......」
「是啊是啊,那時候咱們教室里攝像頭二十四小時開著,還有保安天天巡邏,哪可能啊。」有人趕緊附和。
「高中的那些造謠是真的離譜。」有一個胖胖的女人好像感同身受,「我之前因為身體原因住院了一年,整個年級都在傳我嫁人了,還有說我墮胎了。」
她嘖嘖感慨,「造謠真是一張嘴,什麼責任也不用付。」
「......」
禮堂里的空氣有些悶。
夏訣臉色陰沉的可怕,沒再和同學敘舊,走出了禮堂。
禮堂厚重的門被關上,隔絕了裡面的吵鬧。
他點了一根煙,拇指和食指夾著,手背骨節上的疤已經不是很清晰。
點燃的煙徐徐燃燒。
一直燒到菸嘴,滾燙的菸灰落下,燙到了手,夏訣也毫無知覺。
-
一月。
再過幾天就要春節放假。
『消失』酒吧依然是一派熱鬧的景象,過節氣氛好像不影響躁動不安的人們。
林覓坐在吧檯邊,等著她的朋友,纖細白皙的食指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在桌面上輕點。
她摸出手機,打電話去催。
用的標準美式英語。
她在紐約認識的朋友最近來中國玩,本來約好晚上到酒吧敘舊。
結果那老哥進了酒吧街就迷失在了裡面,根本沒等到他走近『消失』,就已經和女人進了隔壁酒店。
「......」林覓罵了一句俚語髒話,翻譯過來很難聽,但她語調又嬌又柔的,反而讓人覺得性感而可愛。
她氣得一口悶掉了威士忌,烈酒灼喉。
旁邊座位有人坐下。
男人衣著光鮮,身材高大,長相俊朗,髮型打理得井井有條,看得出來酒吧之前是專門做過造型的。
「美女,一個人?」他問。
「......」林覓放下手裡的空杯,斜眼看他,沒有講話。
調酒師過來,問男人,「喝點什麼。」
「一杯威士忌,再給這位女士一杯莫吉托。」
「......」林覓勾起嘴角,唇瓣上還沾著潤澤的酒漬,「你想請我喝酒?」
男人湊近她,「能給我這個榮幸嗎?」
林覓笑了笑,眼神慵懶地瞥向調酒師,「兩杯威士忌。」
「......」
「夏老師,問你話呢,考不考慮在南大教課啊?」
周瑞提出邀請後,夏訣許久沒有反應,裴浩皺了皺眉,出聲再次詢問。
裴浩發覺和他相愛相殺的死對頭夏訣這段時間的情緒不太對勁。
以前他們項目出新原畫,都會拿去給夏訣審核提意見,每次都是這滿意,那不滿意,來來回回改個十幾版才算定稿。
最近這兩個月,夏訣都是看了兩眼就讓通過了。
裴浩想了半天,不是他的美術團隊一夜之間就變牛逼了,就是夏訣有什麼問題。
他更傾向於後者。
所以為了排解一下他的好同事,加上周瑞也想和夏訣認識一下,裴浩組了一個酒局。
「......」裴浩發現他還是沒反應,視線直直盯著吧檯,他看了過去,除了一對喝酒的男女,沒看到別的。
他疑惑地伸手在夏訣面前晃了晃。
夏訣薄唇緊抿,突然猛地站起來,只留了一句,「以後再說。」然後大步往吧檯的方向去。
調酒師推來一杯威士忌。
林覓晃了晃裡面圓球形狀的冰塊,還沒來得及喝,手腕處就被人驀地扣住。
男人的手很大,骨節分明,右手小指外側有繭,一看就是畫過很久素描長出的繭。
「......」林覓盯著那一處的繭愣神,抬起頭,正對上夏訣琥珀色的瞳眸。
自從下雪的那天晚上過後,他們很久沒有見過。
沒有聯繫的必要。
也不會因為一次發泄的關係而使他們之間發生什麼變化。
「你有事嗎。」林覓分外冷淡。
夏訣盯著她,「跟我出來。」
說完就將她整個人拉起來。
「......」經過那一晚之後,林覓覺得一方面是她欠的,另一方面也有些怕他。
她身體向後,抗拒著他的拉扯,奈何他的力氣很大,根本沒有她反抗的餘地。
酒吧里,除了衛生間,就沒有安靜無人的地方。
『消失』酒吧的衛生間是一個單間,不分男女,厚重的牆壁阻隔,關上門沒人知道裡面在發生什麼。
夏訣將她抵在門上。
林覓穿著高跟鞋,卻還是只到他的下巴,好像他這幾年又長高了很多,明明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很高了。
她仰著頭,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又怕他像那天一樣,就那麼瞪著他,像一隻入虎口的兔子,做著徒勞的警戒。
夏訣手肘撐在門板上,將她整個人罩住。
他的目光灼灼,死死地盯著她。
比以往都要認真,像是要將她的臉重新刻進記憶里。
「......」
灼灼的視線壓迫著她,林覓敗下陣來,她的眼睫微顫,斂下了眸子。
夏訣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繼續看他。
多年以後,這是他們第一次的對視,第一次認真地看對方。
年少的稚氣退卻。
夏訣的眉眼裡有了更多的銳利,刀削似的鼻樑,下顎線條明晰冷峻,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
狹小幽閉的空間內,兩人身體貼得很近。
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菸草味。
在一片沉默里。
夏訣緩緩地垂下頭,腦袋埋進她的頸窩,仿佛戰鬥狀態的巨獸突然地投了降,折掉了身上的刺。
「......」林覓愣了一瞬,感受到他的黑髮刺到她的臉,痒痒麻麻。
「我們能不能互相道個歉。」耳畔傳來男人又低又沉的聲音。
他頓了頓,語調有些顫抖,「然後,回到從前。」
「......」
林覓越過他的肩膀,怔怔地盯著牆面上掛著的一副裝飾畫。
畫上的少年和少女坐在老槐樹的枝椏上,彼此依偎,背後是湛藍如洗的天空,一切都是單純而美好。
「......」
她慢慢地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背,「算了,都過去了。」
不過是一場年少青澀的時光。
分別了那麼久,早該淡了的。
「......」
夏訣將她禁錮得更緊,胳膊整個環抱住她,幾乎讓她窒息。
「不行。」他強硬地說。
「給個機會,嗯?」夏訣的手掌撫上她的臉,指腹在她眼角細細的摸索,「讓我重新追你。」
「......」
林覓凝著他的眸子,還是記憶里乾淨的樣子,仿佛經過千萬年沉澱而來的琥珀。
「好不好?」他的聲音低緩,含著撩人的磁,好像在勾引她妥協。
「姐姐。」唇齒間溢出的疊字,粘稠而繾綣。
「......」
鬼使神差的,被他這一聲『姐姐』破防。
林覓眨了眨眸子,一雙桃花眼裡儘是嫵媚,眼波流轉,自顧自地輕笑。
「可以試試,但不會很容易。」
夏訣望著她。
四目相對。
一如既往,說試就試。
沒有什麼理由的。
記掛了那麼多年,也沒有辦法就那麼算了。
像是戲文里唱的那樣,庸俗卻真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夏訣勾了勾嘴角,傾身壓下去,覆在她溫熱而柔軟的唇瓣。
「我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