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何以救天下
「這是給謝真的賞賜。」
風雪瀰漫在皇城司地牢之中,
過了片刻。
雪主聲音極輕地給出了解釋。
只有這麼一句。
這間靜室冰冷地讓人覺得可怕。
元繼謨的面容因為憤怒,遍布通紅,但他仍然控制著情緒,不至於徹底失態。
站在一旁的特執使雀契,渾身都在顫抖,在皇城司首座和雪主的威壓之下,他無法出聲,甚至無法抬頭。
許久之後。
元繼謨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氣,自嘲喃喃:「賞賜———.
好一個賞賜。
他緩緩挪首,對雀契投去一道眼神。
後者挪動著僵硬的腳步,快速離去。
很快,雀契帶回了第二枚金簡中的物件。
兩份賞賜,一併交付到了雪主手中。
「告訴謝真——」今日發生的一切,元某都深深記住了。」」
靜室之中,風雪大作,拿到東西的雪主散去道意領域,準備就此離去,元繼謨忽然開口,喊住了她。
雪主漠然站在風雪之中回望,
「還有。」
元繼謨笑了笑,臉上陰霾蕩然無存,以溫和口吻道:「叫他出使離國,千萬小心。」
「這算是提醒,還算是威脅?」
皇家別苑的長廊之中,風雪凝聚,雪主將兩枚金簡上的物件盡數交付到謝玄衣手中,順帶將剛剛的場面也交代了一遍。
沒想到,謝玄衣毫無畏懼之色,只是饒有興趣地掂了掂儲物寶袋,帶著玩味笑意開口。
整個大褚皇城,絕大多數人聽到這位皇城司首座的名字,都會做噩夢。
可謝真顯然與他們不同·
雪主好奇道:「你似乎並不在乎元繼謨的殺意,你是故意要激怒他的?」
今日這兩枚金簡。
給元繼謨送去了莫大的恥辱,以對方的性格,必定會找機會報復回來。
而這,正是謝玄衣想要看到的。
「看得出來,陛下很討厭元繼謨。」
謝玄衣抬起頭來,笑著問道:「陛下討厭的東西,雪姑娘應當也很討厭吧?」
雪主沒有回應。
「如果謝某沒猜錯,雪姑娘應該快要晉升陰神圓滿了吧·—」
謝玄衣繼續笑道:「劍宮的純陽掌教曾說過,陰神問心之時,倘若遇到瓶頸,不如放開手腳,
斬殺心魔,以殺證道。如果時機合適,不知道雪姑娘考不考慮出手,替陛下拔除元繼謨這樁禍害?」
「謝真啊謝真一—」
此言一出,雪主洒然笑了:「你還真是敢想,竟然把算盤打到了我的身上。」
謝玄衣知道。
此次出使,元繼謨必定不會放過自己。
他想殺自己。
自己也想殺他。
若能說服足夠的強者出手,而後在大褚邊界引出元繼謨,或許真有機會,將其一擊擊斃。
「我的確討厭元繼謨。」
雪主搖了搖頭,不帶感情說道:「但如果他沒有直接威脅到陛下性命,我便不會出手。」
雪主的任務只有一個。
那就是保護褚因安全。
所以,即便她平日裡有極其重要的任務,需要離開京城,也不會去往太遠的偏僻之地。
「謝某明白了。」
得到這個回應,謝玄衣並不意外,他客客氣氣地行禮,而後便就此告退。
半個時辰之後,陳府。
浮光掠現劍意,天雲投落幾縷劍氣,落在陳府的庭院之中。
兩枚儲物袋懸浮在庭院空中。
祁烈和黃素,各自坐在庭院一邊,日光與劍氣將庭院切割成陰陽昏曉,黃素坐在黑暗中,祁烈坐在熾光下。
「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陛下的賞賜?」
祁烈挑了挑眉,他饒有興趣打量著眼前的儲物袋。
這兩枚儲物袋裡,裝的寶器,丹藥。
足夠支撐金鰲峰和真隱峰一整年的運轉,甚至還有富裕。
「大普渡寺打贏妙真,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謝玄衣背負雙手,站在光暗交界處,他微笑說道:「祁師叔-—-劍宮畢竟封山十年,金鰲峰執法堂的丹藥想必早就耗盡,真隱峰也需要更換新的寶器。」
祁烈陷入沉默。
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
謝真.雖然境界不高,但本事極大。
前腳敲詐了江寧王。
後面又拿下了皇城賞賜。
這兩筆「買賣」,讓大穗劍宮封山之後的資源問題,得到了極大程度的解決。
與之相比。
自己這位陰神境師叔,反而顯得有些無用了。
「祁師兄,收下吧。」
黃素也開口了,她帶著些許調侃意味說道:「有了這些丹藥,金鰲峰的劍修,就可以繼續把心思放在『執法」上了。」
在掌律的言傳身教之下,金鰲峰這些年風氣極好。
祁烈以及祁烈身後的這些執法者,馭劍打架,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可要做些買賣..
實在不行。
他們沒有這個天分。
「罷了,罷了。」
祁烈無奈伸手,將兩枚儲物袋抓入洞天之中,他望向謝真的神色都變得溫和了許多:「你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即便是師兄當年,似乎也沒你這般巧思,這另外一枚儲物袋,我會代為轉交給司齊。」
「」......」」
謝玄衣笑著點了點頭。
自己早些年,和金鰲峰執法者的行事風格很像,祁烈如今這般性子,多少是受到了自己影響。
只不過活出第二世後,謝玄衣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
江湖不止是打打殺殺。
江湖還有人情世故,
「我畢竟是你師長,三番兩次,承你恩惠。」
祁烈收下儲物袋,鄭重說道:「謝真,我替金鰲峰向你道謝,師叔欠你一個人情。日後你若有什麼需要,直接開口便是。」
「擇日不如撞日。」
謝玄衣當即開口:「不必等日後。二位師叔,謝真如今就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
祁烈挑了挑眉。
謝玄衣開門見山道:「過幾日便是使團出境之日-—---我想殺一個人,需要兩位師叔『幫忙」。」
「啊——.—」
祁烈忍不住輕笑一聲,他挑起的眉尖此刻微微下垂。
祁烈已然猜到了眼前少年想說什麼。
於是他搶先一步開口,說出了謝玄衣即將報出的人名。
「元繼謨?」
「是。」
謝玄衣平靜道:「元繼謨對我已起殺心,他活一日,我便危險一日。」
「想殺元繼謨—可並不簡單——
祁烈皺眉開口。
他並不怕事。
只是此事並非兒戲,一旦失手,便可能會引發第二次北海殺局-整個大穗劍宮,都會站在大褚皇族的對立面。
停頓了一下。
祁烈沉聲道:「想要殺他,需得鄭重謀劃。你既然敢向我們開口,想必心中已經有了大概計劃?
眼前的黑衣少年,行事作風,與當年師兄很是相似。
十年前的謝玄衣,便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想殺元繼謨,就需要快,准,狠。」
謝玄衣豎起一根手指,平靜說道:「但凡給他反應的機會,他都會捏碎陽神玉牌。屆時武謫仙,秦祖,聖后都會收到他的求救-—---陽神會直接穿梭虛空趕路,他所攜帶的保命玉牌會建立一道極其穩固的空間門戶,倘若他在中州境內,大概只需要十息,陽神便會趕到。」
所以,距離越遠,留給刺殺者的時間就越長。
十息..·
元繼謨境界本就不俗。
想在十息內殺他,幾乎是天方夜譚。
「不錯。」
祁烈以讚賞的目光看著師侄,能說出這番話,這少年的殺人天賦似乎還要在劍道天賦之上:「想殺元繼謨,就需要把他引出中州-—-越遠越好,最好能夠將他引出褚國邊界。」
「出使,就是很好的機會。」
謝玄衣道:「梵音寺使團一旦啟程,便會一路向東——-」-元繼謨如果按耐不住,就是動手之時。
「據我所知,他是個惜命之人。」
黃素皺眉問道:「這十年,元繼謨幾乎沒離開過皇城,更別說離開中州,你覺得這次他會親自截殺使團?」
「兩位師叔,應該都相信心湖裡的直覺指引吧?」
謝玄衣忽然開口。
黃素和祁烈再次對視。
劍修,最相信的便是內心的劍氣感應。
「我有預感,這次出使,皇城司必定會派人干預。」
謝玄衣緩緩說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為元繼謨營造一個值得親自出手的環境。」
「你要怎麼做?」
黃素來了興趣。
「對我而言,殺元繼謨是一個極有風險的事情。」
「對元繼謨而言,殺我一樣風險巨大。」
「我們都會尋找一個絕佳的必殺時機。」
謝玄衣笑了笑:「元繼謨必定會關注大褚皇城裡各大陰神的動向-—-舉個例子,如果在刺殺的重要節點,雪主銷聲匿跡,元繼謨會瞬間警惕萬倍,甚至有可能直接放棄刺殺。」
祁烈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同理———-大穗劍宮的陰神境強者,一樣會被皇城司盯住。」
「不錯,兩位師叔乃是皇城司監管的重中之重。」
「一旦兩位師叔消失。」
「元繼謨就絕不會露面。」
謝玄衣微笑道:「所以——-我希望兩位師叔,在我出使的這幾日裡,無論發生什麼,都待在皇城司的眼目底下。」
「???」
祁烈的神色不再淡定了。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少年,這個計劃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料。
他本以為謝真口中的幫忙,是要請自己出手!
元繼謨與謝真的矛盾他當然看在眼裡,此次隨黃素師妹一同駕臨皇城,就是為了提防暗中有人不軌。
可如今—·謝真請求自己不要跟隨。
這莫非是想親自解決元繼謨?
憑什麼?
這小子哪裡來的底氣?
皇家別苑,曲聲散盡。
庭院之中,樹影婆娑。
此刻的別苑,顯得格外冷清,寂靜,而且散發著一股徹入骨髓的寒意。
「陳先生,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鄧白漪深吸一口氣,看著面前持卷的瘦弱書生,她將道門發生的事情一股腦說了出來。
「齋主現在被囚在後山,不得自由。」」
「我聽說齋主被崇龕鎮入籠牢之中,日日遭受雷劫摧心之苦。」
她誠懇請求道:「普天之下,能幫齋主的————-只有您了。您是書樓主人,亦是大褚國師。」
陳鏡玄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年輕女子。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庭院堆疊的書卷中,散著幾本風靡皇城的繪本故事—-鄧白漪離開道門,來到皇城,
不止是為了來見謝真。
最重要的,其實是來見他。
原因很簡單。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和那位道門齋主的故事。
如果唐鳳書遇到了危險,他不救,那麼還有誰會救?
「我—.
陳鏡玄沉默了很久,緩緩地說:「我如今還不算是書樓主人,也不算是大褚國師。」
他若走在皇城。
所遇之人,每一個都會恭敬稱呼一聲小國師。
然而·.
言辛還未將國師之位傳遞到他手上。
大褚王朝講究「名正言順」。
所以哪怕言辛將書樓,渾圓儀都交付給了陳鏡玄,陳鏡玄可以隨意動用國師能做的,該做的一切,他如今仍然不可以「國師」,「書樓主人」自處。
陳鏡玄並不貪戀這份權力。
只是他對師父的這般處理,也感到了疑惑。
多次詢問。
言辛總是敷衍地回答,如此重要的位置,需要挑一個良辰吉日來進行交接。
可良辰吉日是什麼時候?
陳鏡玄不知道。
言辛也不開口。
於是就這麼拖了一日又一日直到今日。
「您不是書樓主人,不是國師—·所以呢?」」
鄧白漪對這個回答感到費解,她無法理解地看著眼前男人:「不是國師,就選擇不救嗎?「
如今鎮壓唐鳳書的那個人,是道門領袖因為陳鏡玄不是國師,無法與道門抗衡,所以直接就選擇放棄?
以書樓的影響力,以言辛的身份地位,倘若要去道門救人。
即便是崇龕,也不可能不給面子。
可陳鏡玄依舊只是選擇沉默。
鄧白漪快步來到庭院石桌前,她隨意抽出一本渾圓儀和道門拂塵交叉作為封面的新書,很是困惑不解地質問道:「這些書,還有青州我們所看到的————-難道都是假的嗎?」
沒有回答。
今日這番交談,鄧白漪註定不會得到回答。
「後山裡的那些事,是鈞山前輩告訴我的,他讓我別費心思,不要來找你說這些。」
她聲音很輕地開口:「他說你能救得了天下人,可卻唯獨救不了齋主——·我本不相信的———」
說罷。
鄧白漪便不再言語。
她默默離去,臨行了不忘帶走獨自一人在隔壁別院品茶的段照。
最終,這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皇家別苑,只剩陳鏡玄一人。
陳鏡玄蹲下身子,將散落的書籍一一拾起。
他用無人能夠聽見的聲音,獨自一人,輕聲喃喃。
「一介布衣—」
「何以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