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出使
皇城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大普渡寺的比試落下帷幕,天驕榜揭榜,原本門庭冷清的陳府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無數人拎著禮物,前來拜見。
只要站在山頂,便會多出無數追隨者。
段照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便多出了許多崇拜小山主的人?
他們狂熱地圍在陳府門前,只是想要見謝真一面。
哪怕只是遠遠看上一眼,說上一句,也是莫大的榮幸。
明明北狩那會,小山主聲名狼藉,在皇城裡罵聲連天。
可如今這些聲音都消失了。
他能聽到的,只有讚譽,崇拜,艷羨。
這一切對謝玄衣而言,已經習慣,如今的這一切和當年相比,並沒有什麼不同。
隨著時間推移,山會枯,江會竭。
但人心最頑固的那一部分,卻不會因此改變。
這幾日。
謝玄衣將陳府大門緊閉,貼上符篆,鑄好陣法,隔絕聲音。
天驕榜揭榜之後。
他想去茶樓聽曲,是沒什麼可能了。
謝玄衣索性便在陳府里休息,正好有空教導段照習劍·--接下來這趟出使,謝玄衣並不準備帶上段照,此次遠遊異常兇險,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這小子身份,並不是誰都有眼力認出「風雷」的忘憂島主將獨子託付給自己,總不能真帶他上刀山下火海。
萬一出了什麼岔子。
到時候忘憂島還要找大穗劍宮算帳。
而且.—
以元繼謨的手段,未必就不知道段照身份。
想要誘殺元繼謨。
就要讓對方徹底放鬆警惕。
謝玄衣已經安排好了,等到出使那一日,黃素便會帶著段照離開陳府,在皇城司眼線下找一處清淨地修行。
第七日。
陳府依舊熱鬧,來訪者絡繹不絕。
黑鱗衛桑正親自守在府門之前,北郡世家的幾位年輕權貴也來到現場,幫忙維持秩序-—-無論來訪者亮出何等身份,陳府一概不見,以如今謝真的身份地位,即便是皇親國戚,也可以拒之門外。
這一日,白鴿掠過陳府上空,妙真以最樸素的方式送來了一封邀信。
梵音寺使團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隨時可以出發。
白鴿將信諫送到之後,謝玄衣懷中的如意令很快便傳來陳鏡玄的訊息。
「此行東遊,願君平安。」
如意令指出了一條路線。
陳府正門被圍得水泄不通,但沒關係,這座府邸占地極大,後院出口,連接著一條不為人知的陰暗小巷。
從這走出,便會來到平日裡沒什麼人氣的「清簾街」
一輛漆黑馬車,就停在小巷之外。
負責駕馭馬車的車夫,正是北狩結束那一日,負責看守皇城北郊的特執使「鐵瞳」。
因為看守失責。
他被逐出了皇城司—-書樓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切,於是提前對他採取了保護。
避免被元繼謨清算的最好方式,就是離開大褚。
鐵瞳被安排參與此次的使團東行。
「謝大人,您來了———」
這位年輕特執使,神情恭敬,主動翻身下馬,替謝玄衣掀開車簾:「姜司座正在裡面等候。」
這輛馬車裡早就坐了一人。
姜奇虎。
謝玄衣看到這張熟悉面孔,有些意外。
身為皇城司次座,姜奇虎平日裡公務繁忙,來到皇城之後,兩人反而極少見面,仔細想想-—
自己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未曾看到他了。
這幾日。
姜奇虎瘦了些許,他披著黑金虎紋袍,大刀橫於膝上,整個人散發出威嚴冰冷的氣勢。
這才是皇城司次座該有的樣子。
他對車外的特執使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待到謝玄衣上車,鐵瞳合上車簾,馬車行進起來,姜奇虎的氣勢才逐漸消散。
「你小子·藏得夠深。」」
姜奇虎用力拍了拍謝玄衣肩頭,壓低聲音道:「先生這段日子將我派出皇城,在南疆執行任務———-若不是我提前完成任務,只怕是連你這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
謝玄衣無奈說道:「倒也不必如此著急,我只是離開皇城,不是離開人間。」
「函。」
姜奇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笑著輕輕給了自己一下:「都怨我-—-說什麼最後一面,忒不吉利了——....
不知為何。
他總覺得眼前的年輕少年,有一種熟悉的親和感。
兩人單獨相處。
謝真讓他感到了沒來由的「輕鬆」
這種感覺,他只在家人,以及當年的謝玄衣身上感受過。
「陳鏡玄安排你去南疆,是為了接下來的『盪魔」做準備?」
謝玄衣看著眼前的笨虎,忍不住嘆道:「怎麼瘦了如此之多?」
「我也不知先生為何派我去那,魔頭沒殺幾尊,倒是畫了幾幅地圖。」
「南疆那邊瘴氣橫生,難免要瘦些,我都不算什麼。」
姜奇虎停頓了一下,愁眉苦臉說道:「你是沒見到先生,我聽桑正說,先生這幾日不知為何事發愁,足足好幾夜未曾入眠,日夜坐在渾圓儀前,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陳鏡玄這幾日不眠不休,一直枯坐於渾圓儀前?
謝玄衣愜了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剛剛的如意令傳訊,只是傳來了幾行文字。而上次和陳鏡玄見面,已是七日之前,那會兒的小國師面色還算紅潤。
自己與鈞山交談之時,陳鏡玄與鄧白漪去了隔壁別苑。
他大概明白,小國師為何枯坐了。
無非就是唐鳳書被崇囚在道門後山這件事—
謝玄衣知道,陳鏡玄早就知曉了此事。監天者本就感受四方天命,執掌渾圓儀,更是可以閉目聆聽千萬里。無需鄧白漪傳訊,他也知道唐鳳書遭遇了險境。
對於這位「摯友」,謝玄衣放一萬個心。
陳鏡玄的布局。
謝玄衣看不透,但他知道,唐齋主是對陳鏡玄極其重要的人。
這傢伙絕對不會置之不顧。
「好好照顧自己吧。」
謝玄衣輕聲說道:「陳鏡玄自有他的安排。」
「你說的也是。」
姜奇虎沒心沒肺笑了笑:「這世上可沒什麼事情能難得倒先生—.」
這輛馬車,從清竄街離開,向皇城東郊進發,一路上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有皇城司次座坐鎮。
關卡大開。
很快便出了城。
隔著數里,便能看到大普渡寺門口的車隊,以及那高高豎起的離國大旗。
今日是梵音寺使團離開大普渡寺的日子。
這裡也圍著許多人:
「告訴妙真和尚,他們現在便可出發。我們繞路,避開大普渡寺,最終在苔嶺會和。」
姜奇虎掀開車簾,遠遠警了一眼,便對鐵瞳傳達命令:「我再多送謝真一程。」
合上車簾。
「這是先生的意思。」
姜奇虎解釋道:「梵音寺使團即將離去的消息,已經傳遍四境。你將作為大褚使者,隨之一同出使的消息,也已經傳出———-大普渡寺這些人都想見你一面,等到了苔嶺,便會清淨許多。」
「正合我意。」
謝玄衣微微垂眸,道:「鈞山他們呢?」
「先生替你做了安排。」
姜奇虎道:「鈞山真人提前半日便和鄧姑娘到了大普渡寺,他們如今就在梵音寺使團之中另外,這兩位出城的消息,在書樓運作之下,極其隱蔽,目前應該無人知曉,鈞山和鄧白漪,也是此次一同出使的人物。」
「辛苦他了。」
謝玄衣感慨道:「看來他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先生說,你想引出潛藏在大褚境內的敵人。」
姜奇虎誠懇說道:「想要讓這些敵人『出手』,就需要為對方創造機會。鈞山真人和鄧白漪姑娘,便是你此次出使,藏在暗處的後手?」
「出門在外,總有留些底牌。」
謝玄衣笑著說道:「有鈞山在,我會安全很多。」
「其實...
姜奇虎撓了撓頭,咧嘴道:「我本想暗中單騎跟隨的,但這個提議被先生拒絕了。」
謝玄衣聞言笑了笑。
這個提議當然要被拒絕。
自青州亂變和玄水大比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姜奇虎關係匪淺。
這位在南疆執行任務的皇城司次座,更是元繼謨的首要監管對象一如果姜奇虎行蹤不明。
元繼謨一定留有戒心,不會輕易出手。
「我總覺得,這趟出使,並不會那麼簡單。」
姜奇虎緩緩收斂了笑意,他誠懇地注視著謝真雙眼:「這次回書樓見先生,我沒來由感到了一股壓力—好像有很重要的大事就要發生了。或許是我的錯覺,無論如何,請你保護好自己。」」
謝玄衣也收斂了笑意。
馬車繞了一程,離開了大普渡寺,在荒蕪的山路之上前進,顛簸。
他掀開車簾,輕輕依靠在車窗旁。
一路是來時看過的風景。
如今要離開了,風景未有太多變化。
謝玄衣輕聲問道:「你這次與你家先生見面,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知道,自己想殺元繼謨這件事—.早晚瞞不住陳鏡玄。
陳鏡玄最了解自己的性格。
有仇必報。
元繼謨非殺不可。
不過讓謝玄衣意外的是。
陳鏡玄猜到了一切。
他甚至猜到了自己不會等待當年連陰神後境對元繼謨的刺殺,都以失敗告終。
自己只是一介洞天。
陳鏡玄就沒留下一些勸誡?
「先生只是與我閒聊,好像沒說些什麼。」
姜奇虎搖了搖頭,他想了片刻,喃喃道:「嗯,有些話還是值得深思的·———」
「哪些話?」
「先生說,有些事情總要去試試,哪怕不能成功,試試也是好的。」
姜奇虎低下頭來,一字一句複述道:「他還說,還是當劍修好,世上大多數的煩惱,都能一把劍解決。」
謝玄衣聞言,忍不住笑了。
「是啊—
他感慨說道:「當劍修確實挺好。」
陳府門前街巷,人流攢動。
元繼謨坐在茶樓高處,他平靜捻著一盞茶水,面無表情注視著那座閉合多日的府邸:「前些日子.謝真就在這裡聽曲?」
「是。」
雀契站在茶桌旁,這一整層茶樓都被清空。
戲伶在台上奏唱,不過聲音都在顫抖。
「這曲叫什麼?
元繼謨喝下這盞茶,神色沒有舒展,反而皺起眉來。
「回大人此曲名為『破陣樂」——·
一旁的茶樓掌柜,心驚膽戰回應,彎腰幾乎垂地,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破陣樂?什麼破曲。」
元繼謨隨意地抬起頭,他的目光鎖定了天頂盤旋的一隻白鴿,茶樓的氣氛忽然變得冰冷起來,
這隻白鴿在陳府上空盤旋一圈,而後離開,掠向了大普渡寺所在的東郊,茶樓掌柜聽到這個評價,
只覺得天要塌了,忽而耳畔又響起了清脆的脆響。
啪。
元繼謨輕笑一聲,丟出一串銅錢,擺了擺手:「賞你的。」
茶樓掌柜汗流瀆背,根本不敢動彈。
「首座大人賞你的,還不快撿起來?」
雀契幽幽開口。
掌柜連忙趴在地上,不顧儀態,將散落在地的銅錢撿起,隨後將戲伶,以及小廝全都招呼帶走這層茶樓,空空蕩蕩。
只剩元繼謨和雀契二人。
皇城司的傳訊令,輕輕震顫,不斷傳來城內城外耳目的消息。
「謝真已經離開陳府。」
「謝真去往大普渡寺,臨時變了方向。」
「謝真抵達苔嶺,皇城司次座姜奇虎離開馬車,沒有隨同東行,直接向南進發,此次相見,姜奇虎只是為了護送謝真一程.·—.」
「方圓坊雪主的行蹤已經確認。陛下在玉海獵場玩樂,雪主正在陪同,距離苔嶺二百里。」
「大穗劍宮金鰲峰執法者祁烈的行蹤已經確認。祁烈前日便離開了大褚皇城,向西而行,他似乎還有任務在身,目前距離苔嶺六百里。」
「大穗劍宮蓮花峰主黃素的行蹤已經確認。黃素帶著弟子段照去往北方歲清嶺靜修,目前距離苔嶺有四百里。」
一條條訊息,在傳訊令之中彈起,
元繼謨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熟悉他的人知道,這才是最可怖的表情。
他站起身子。
「大人,如今時機成熟,要不要就此動手?」
雀契替首座大人披上了大擎。
「不。
元繼謨滿心歡喜地注視著遠方,笑眯咪說道:「再等等,不著急。」
(明天中午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