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因果佛緣
送行的馬車,最終停在了苔嶺山腳之下。
由於姜奇虎授意鐵瞳放慢速度的緣故,抵達之時,梵音寺使團已經在山腳下休息等待。
這次西渡,雖然聲勢浩蕩。
但梵音寺派出的僧人並不算多,一共就只有三四十人,不到十輛馬車,還有好幾車經文。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姜奇虎低聲開口:「再往前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姜大人,不過是一趟出使罷了。」
謝玄衣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擔心我的安危,反倒是你,南疆牛鬼神蛇眾多,你要好好保重。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再見。」
「..——也是。」
姜奇虎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
只不過是一次出使罷了。
可臨到分別,心中卻止不住泛起淡淡的感傷-—-自己堂堂皇城司次座,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是因為十年前的北海案嗎?
有些無法彌補的遺憾,隨著時間沉澱,沒有消散,反而變成了刺,深深扎入心中。
「你我都保重。」
姜奇虎深吸一口氣,說完這句,便不再回頭。
他踏出車廂,從鐵瞳手中接過駿馬韁繩,就此單騎離去。
「姜奇虎也知道你的身份?」
不遠處。
妙真的傳音之聲,掠入心湖之中。
「不——·他不知道。」
謝玄衣搖了搖頭,他坐在車廂之中,掀開半角車簾,目送姜奇虎單騎遠行的背影。
坐在梵音寺眾人擁簇中心的妙真,緩緩站起身子。
他也注視著那遠去的背影,挑眉道:「謝玄衣,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當年交了多少朋友?」
姜家,乃是如今青州第一世家。
褚帝崩殆,聖后當位,絕大多數將門之後,都被安置在了皇城,姜家是極少數能夠坐擁一州的「幸運兒」。
姜奇虎如今雖然只坐在皇城司次座之位。
但姜家未來是他的。
妙真西渡之前,梵音寺呈遞了一份需要注意的褚國勢力清單,姜家的影響力,僅次於道門,大穗劍宮,已經可以和擁有數百年歷史的聖地相比。
都說,謝玄衣遍地是敵。
可真正接觸下來。
妙真發現,這傢伙的朋友不比敵人少。
「其實並不多。」
謝玄衣合上車簾,低眉笑了笑:「不過我以真心換真心,交到的都是真朋友。」
「我怎麼聽出了些炫耀的意味?」
妙真話鋒一轉,忽然道:「既然你來了,便把這個討厭的傢伙領走吧。」
這位轉世佛子此刻的語氣,多少有些無奈,
他望向使團車隊的最後方。
堆放經文的馬車,被金燦的陣紋浮光圍住。幾位年輕僧人護在陣前,即便只是在苔嶺短暫落腳,也沒有絲毫邂怠。
謝玄衣走了過去。
那幾位年輕僧人,下意識攔在面前。
妙真傳去一句心聲。
幾人這才放行。
梵音寺使團最後一輛馬車,布設了好幾道陣紋。
這是密雲閉關之處。
此次使團西渡,最大的目的是帶回「曇鸞佛骨」,妙真已經借用氣運喚醒佛骨,這東行歸國的路程便正是密雲融合佛骨的過程。
曇鸞佛骨的消息,乃是絕密,
即便使團中的護陣僧人,也並不知情。
他們只知道,這座金陣極其重要,臨行之前,佛子叮囑,不要讓外人打擾密雲的修行。
可如今—
這陣里已經進了三個外人。
果然,謝玄衣一掀開車簾,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最後一輛馬車尤其寬,密雲小沙彌坐在正中間,左右兩邊是堆疊整齊的經文,以及鈞山和鄧白漪。
鈞山真人目光炯炯,凝視著小沙彌,來回端詳,還不斷噴噴出聲。
鄧白漪則是低頭沉浸在佛門陣道經文的注釋之中。
「恩人,您終於來了!」
坐在正中間位置的密雲,被鈞山上下打量,哪裡還能靜心修行,他雙手合十,默念佛經,心中默默祈禱有人能來「救救自己」。
終於,他盼到了謝玄衣的到來,
小傢伙長長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起身,但下一刻就被鈞山按住肩頭,重新坐了回去。
「坐著!」
鈞山皺眉呵斥道:「你現在正是修行的重要時刻,怎可輕易妄動?這身佛骨造化可了不得——」
好好參悟,好好消化!」
密雲愁眉苦臉,卻又無可奈何。
他只能向謝玄衣投去求助的目光,
謝玄衣嘆了口氣。
他望著密雲,只覺得小沙彌和七日前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從大普渡寺帶出的那副曇鸞佛骨,融入了密雲的身體之中,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只要以神魂探查,便能夠感受到這股玄而又玄的波動自己都能瞧出異樣。
更何況鈞山這種級別的轉世真人。
「你也知道他處於修行的重要時刻啊.」
一聲長嘆之後,謝玄衣伸出手來,拽住鈞山衣領。
「喂喂,姓謝的,佛骨這麼重要的消息,你怎麼不跟我說?」
鈞山雙腳離地,張牙舞爪地翻騰,但畢竟年齡太小,被拖著離開車廂。
自始至終,他的目光一丁點都沒挪開過:「你快鬆手!讓我多看兩眼,本座還是第一次看到後天轉世者!」
片刻後。
梵音寺使團再度啟程,
鐵瞳特執使所駕馭的馬車中,多了兩道神情委屈的身影。
「咱們現在畢竟是在出使—..」
謝玄衣嘆息道:「就算不顧及自己的顏面,也要顧及一下褚國的顏面吧?」
鈞山真人和鄧白漪強闖梵音寺陣紋,進入密雲的閉關車廂。
這件事在使團里鬧得沸沸揚揚,
由於鈞山「轉世陽神」的身份,再加上謝真的面子,佛子並沒有阻止,只是下令圍觀,於是幾位年輕的護陣僧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讓行。
直到謝玄衣出現,將他們帶走這場風波才就此平息下來。
車廂里一片寂靜。
謝玄衣沒好氣道:「你們就沒有想解釋的話嗎?」
「..—·這事兒不能怪我。」
抱著一沓經文的鄧白漪,小聲嘀咕道:「是鈞山前輩讓我破陣的,我只是想看看佛門的陣紋註解。」
「這事兒也不能怪我——都說佛門陣術精妙,誰知道如此不堪?」
鈞山真人瞪大眼晴:「話說回來———-姓謝的,你才最應該解釋的人。」
「妙真根本無意爭奪天驕榜,這次使團西渡,是為了曇鸞佛骨!」
道袍稚童蹭一下站起身子。
他沉聲質問道:「佛門馬上要多出第二位轉世者了!這消息你瞞著我就罷了,連書樓也瞞著?
「淡定———.」
謝玄衣合上車簾,確保陣紋無誤。
他悠然解釋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這次天驕榜已經不計轉世者的氣運,即便佛門多出一位轉世者,對道門根基也沒有影響,不是麼?」
鈞山真人雖然看上去「逍遙自在」。
但其實他比誰都在意道門傳承,也比誰都在意大褚氣運。
「一位轉世陽神,至少能影響一座聖地的百年氣運!」
鈞山鄭重道:「你知道麼?三百年前的那位曇鸞聖僧,參悟了最玄妙的因果大道!」
「所以?」
謝玄衣淡淡道:「如果你覺得密雲是壞人——-你早就出劍了不是麼?「
」......
鈞山陷入沉默。
是了。
這也是他所糾結的地方,雖然和妙真爭鬥多年,但他心底還是敬佩這位對手的。
梵音寺位於離國,褚離之爭延續數百年。
佛門濟世救人,拯救了不知多少蒼生性命—
三百年前的曇鸞,也為兩國和平,做出了不少貢獻。
他不可能對密雲出劍。
所以,在看出了密雲「轉世者」身份之後,鈞山選擇了坐鎮陣中,替密雲護法,他認真端詳凝視著佛骨散發出的金芒,感受著這極其罕見的因果氣息。
只不過,這護法方式有些奇葩,引起了密雲的不適。
「曇鸞坐化之前,我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鈞山低垂眉眼,輕聲嘆道:「那時候我還很小———
「你和曇鸞見過面?」
謝玄衣下意識愜了一下,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有些違和。
但仔細算算,還真的有可能實現。
三百年前。
曇鸞聖僧西渡,有了大普渡寺,這位聖僧在大普渡寺閉關接近百年,兩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太平-」--而此後便是風起雲湧的大世,褚離之戰重演,道門逍遙子,大穗劍宮趙純陽,以及諸聖地的年輕天才,都在這個時代展露頭角。
鈞山,便出生在這個時代。
「那時候我只是強裸中的嬰兒。」
鈞山苦笑一聲。
「大師兄抱著我,來大普渡寺求了一簽。」
他的神色有些感慨曦噓:「當年道門還不是天下第一宗,梵音寺氣運噴薄,羅漢菩薩數不勝數,那時的佛門,聲勢規模明顯要壓過其他兩教。即便是大師兄這樣的人物,也無緣面見『禪師』,最終他帶著我去見了曇鸞聖僧-—--」-以隨身攜帶的一方道門古印,給我換來了一縷因果佛緣。」
鈞山口中的大師兄,便是當今道門掌教,那位閉關不出的逍遙子!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那次見面之後不久。」
「曇彎聖僧便坐化離世了———
鈞山伸出一根手指,觸碰著眉心位置,喃喃說道:「一方道門古印,換來一縷因果佛緣。這件事大師兄一直未曾對我說過,直至我十八歲及冠,他為我取下道號『鈞山」,才告訴我真相。」
這樁往事,無人知曉。
謝玄衣和鄧白漪都聽得十分認真。
「因果佛緣——是什麼?」
鄧白漪聽完之後,滿臉困惑:「這是類似氣運的東西嗎?「
「我也不清楚。」
鈞山苦笑,由於轉世重修的緣故,他的心境也發生了變化。
他經常擺出老氣橫秋的姿勢。
可無論怎麼看,他都像是個孩子。
鈞山呢喃說道:「我只知道,那年的大師兄,已經擁有與陽神一戰的資格---大褚王朝同輩之中,唯一能夠與他一戰的人,只有劍宮的趙純陽。那年他帶著我去大普渡寺,絕對不止是簡簡單單求一個簽而已。」
「氣運,玄而又玄。」
「緣分,妙不可言。」
謝玄衣輕聲道:「這兩樣東西,是最無法解釋的。或許你能夠轉世重修,便得益於逍遙子替你求來的這縷佛緣。」
「實不相瞞。」
鈞山揉了揉面頰,神情凝重說道:「自我六歲之後,神海便逐步甦醒—-或許是那縷佛緣的緣故,我的神魂進境極快。別的道門子弟還在研究如何鍊氣,我已經築基成功,即便是最難的馭氣,
我也只花了不到半年。陰神境前,我常常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夢醒之後,便自然而然破開一境。」
......
鄧白漪聽得滿腹鬱悶。
這就是所謂的陽神之資麼?
遇到瓶頸,只需要睡一覺就好了?
「若干年後,我才知道,這些光怪陸離的夢,不只是夢。」
鈞山神色複雜說道:「我在夢中所看到的,全部都是道則。」
「道則?」
鄧白漪更不淡定了。
以她的資質,想要修行到馭氣境,不知要猴年馬月,至於凝聚道則,更是要若干年後。
鈞山真人六歲之後,便能在夢境之中參悟「道則」了?
「哦—
謝玄衣眉頭一挑,沉聲道:「這世上可沒有白白的饋贈——」
「是。」
「我後面問了師兄,才知道這夢境之中的道則碎片,對應著因果大道。」
鈞山真人嘆了一聲:「這應該就是接下了曇鸞佛緣的後果-———」-十八歲前,我在夢境之中參悟了支離破碎的「因果」道則—————是不是覺得聽起來有些熟悉?」
謝玄衣和鄧白漪神色都很古怪。
何止是熟悉?
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不就是密雲的翻版?
「如果我願意,我十八歲那年,就能憑藉『因果」道則,身陰神之境。」
鈞山再次問道:「這算不算是修行最快的陰神?」
「大概是了。」
謝玄衣點了點頭—這個速度,比自己當年還要快上不少。
不過,靠夢境饋贈,修成大道,這還算是自己修行所得嗎?
「不。」
鈞山搖了搖頭,道:「大師兄讓我放棄「因果」成道,他告訴我———這縷佛緣的作用,不是凝聚因果道則。」
謝玄衣知道。
後來鈞山參悟了雷法,以及劍術,成為了道門唯一的兩齋共主。
他放棄了因果道則。
轉而修行了別的大道。
謝玄衣困惑道:「所以———-因果佛緣的作用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轉世之後,便在道門靜修,等待大師兄的出關。他一定知道答案。」
鈞山低垂眉眼,喃喃說道:「不過—————也許你說得沒錯。當年曇鸞贈出的「因果佛緣」,與我的轉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