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離船
「錢展櫃。」
謝玄衣笑了笑:「我還沒說要商量什麼。」
「謝大人,在下只是一個生意人。」
錢三並沒有開門相見的意思。他笑了笑,委婉說道:「您神通廣大,還有道門和梵音寺助陣-———」-如果有麻煩,連您也搞不定,那麼錢某大概也是搞不定的。」
........
謝玄衣陷入沉默。
錢三的話語極其謙卑。
但謝玄衣知道,這傢伙只是不想沾染麻煩,登場的那一刻,他便看出來,這位「錢三」絕非等閒之輩。
雖是離人,卻能在褚國境內差遣紫青寶船,在方圓坊內必定極有身份地位。
除此之外。
錢三的身上,應該還帶著一件品級極高的神魂寶器,自己的神念清掃而過,落在此人身上,卻是無法探查入微。
謝玄衣看不清錢三的境界。
不過,他的心湖感應沒有異樣。
鈞山和妙真也放心登船。
種種跡象,足以表明,「錢三」不是敵人。
「方圓坊不是做生意的地方麼?錢掌柜,難道對現成的買賣也不感興趣?」
謝玄衣停頓片刻,終究還是選擇開口。
這次,話音剛剛傳出。
錢三緊閉的屋門,便咔打開,這位青袍儒士神色並不好看。
「開船之前,在下已經說了。」
錢三冷冷說道:「此行方圓坊只送人,不打架。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在下無意介入,謝大人若有仇家,那便自行解決恩怨」
「這樁買賣,無需錢掌柜動手。」
謝玄衣淡淡道:「謝某身上的恩怨,謝某自會解決。」
......
錢三皺起眉頭。
「謝某想請掌柜,幫忙照顧幾個朋友。」
謝玄衣微笑說道:「先前的場面,想必掌柜也看見了。倘若不是鈞山真人出手,那麼宵游真人便會掀翻整艘寶船。」
「他沒這個本事。」
錢三面無表情說道:「這樁買賣,方圓坊既然接下,便自會負責——-按照約定,紫青寶船會在三個時辰後駛到衢江下游渡口。只不過船上的人,最終能活下來多少,這是約定外的事情,與錢某無關。」
謝玄衣挑了挑眉,這句話頗有意思。
錢三果然是有本事在身的。
這也是一位陰神麼?
自己的神念探查不清·—..-鈞山和妙真都沒有過多提防,這傢伙倒還真是深藏不露。
「倘若接下來還有人要拆船呢?」謝玄衣再次笑道。
錢三很是篤定地搖頭:「不會。」
「要殺我的人是元繼謨。」
謝玄衣索性攤牌,他平靜望著遠方,此刻雖是風平浪靜,但天地之間,隱有殺意繚繞:「元繼謨的脾性,天下皆知。他要殺我,便會不擇手段,倘若我不離開此船,最多半個時辰,皇城司的陰招便會接踵而至———到那時候,錢掌柜當真有把握完成這樁交易麼?」
這一次,變成錢三陷入沉默。
聽到元繼謨的名字。
錢三的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但很快便被掩藏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你想說什麼?」
「錢掌柜,謝某的要求很簡單。」
謝玄衣微笑說道:「接下來,我會主動離開寶船,你答應我,保護使團這些人的安全—-倘若皇城司派遣殺手登船,還請前輩出手照拂一二。
「你瘋了?」
錢三望向謝玄衣的眼神,變得有些異。
他再次確認了一遍。
這少年只是一介洞天。
這一屆天驕榜的消息,已經傳遍南北—-身為方圓坊的高層,錢三自然知曉謝真乃是天驕榜首可即便有著碾壓洞天的實力,又能如何?
「元繼謨至少是陰神十五境.—」
錢三壓低聲音,沉聲開口:「你既然知道,是他要殺你,你還敢離船?」
他萬萬沒想到,謝真提出的交易這麼瘋狂。
錢三本以為,這小子是想開價僱傭自己,把這樁麻煩直接擺平。
「掌柜不是說,不關心這船人的死活麼?」
謝玄衣笑道:「按這個道理,謝某即便死了,似乎也與這樁生意無關啊———」
錢三住了。
「錢掌柜,若沒猜錯,你是陳鏡玄刻意派來的吧?」
便在此時。
一道風輕雲淡的聲音,在錢三心湖之中響起。
「???」
錢三瞳孔收縮,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少年,這番話出,他心湖內最深的那根弦,深深震顫了一下:「你——.」」
「看來我果然沒猜錯。」
謝玄衣低眉笑了笑:「千里出使,殺機暗藏,陳鏡玄怎會沒有後手?衢江是最好的動手地界,
也是最後的動手地界,元繼謨大概率會在此刻出招,以他的才智,必定會安排一位『暗子』,在關鍵時刻,救我一命。只不過這枚『暗子』必須隱蔽,最好要跟我劃清界限,否則被皇城司覺察,這場狩獵便會提前終止。」
聽到這,錢三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少年。
「這個想法很好,但很可惜,元繼謨不會這麼輕易上當。」
謝玄衣平靜說道:「霍曲,赤仙,宵游-—-這幾枚棋子,已經陸續登場。可元繼謨本尊卻沒有絲毫蹤影,他一定就在衢江江畔,遠遠注視著這一切。對他而言,此次截殺,極其冒險,只有一次機會。如果情況不對,他隨時可以拋棄前面所做的一切鋪墊。」
這是一場針鋒相對的狩獵。
雙方,既是獵人,也是獵物。
「你的意思是—·我露餡了?」
錢三傳音。
「並沒有。」
謝玄衣道:「或者說--你露不露餡,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元繼謨不能確認這艘寶船的情況,
他便不會現身。三個時辰之後,寶船駛入渡口,這場狩獵便宣告結束,元繼謨會選擇隱忍蟄潛,等待下一次刺殺機會。」
「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
錢三神色凝重起來。
「一方面,我想確認,陳鏡玄是不是安排了後手。」
謝玄衣咧嘴笑了笑:「另外一方面————-我的確很擔心他們的安全。」
他回過頭。
不遠處,鄧白漪推著密雲的輪椅,神色擔憂地望著謝真所在的位置。
她並不知道,這場談判的具體情況。
鄧白漪只知道,謝真去尋求方圓坊的幫助了。
「無論是鄧姑娘,還是佛門的那些僧人,我都會儘量照顧。」
錢三沉聲道:「只是我剛剛不方便出面—」
宵游真人敲船求戰。
倘若錢三出手一一那麼書樓所有的布局,都將淪為泡影。
生性膽小的元繼謨,有很大概率,會直接放棄這場刺殺—」
錢三雖然躲在屋裡,但卻時刻觀察著這一切。
如果·
如果鈞山,謝真,無法解決「宵游真人」。
那麼他便也只能出手。
這是最糟糕的場面,不過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先生的計劃執行,唯獨出現了意外。
「先生叮囑,此行我不可與使團中人有任何接觸。」
錢三表面不動神色,內心卻是嘆了口氣,傳音道:「元繼謨必定會調查這艘紫青寶船——-皇城司那些人會查到我的檔案,一個在離國生活了二十年的方圓坊客卿,這份檔案書樓準備了很久,不會露出絲毫破綻。」
因為一切都是真的。
若干年前,言辛執掌書樓之時,便開始了漫長的栽培。書樓花費巨大代價,心血,培養了眾多棋子。
錢三就是其中一枚。
這樣的棋子,一旦暴露,便再也無法回去。
「辛苦你了。」
謝玄衣道:「只不過—-無需你暴露,眼下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謝真,你當真要離船?」
錢三咬了咬牙。
在書樓的計劃中,是沒有這麼一環的。
妙真,鈞山。
這兩位高手,被接連引走。
接下來,就是皇城司真正的截殺到來錢三坐鎮紫青寶船,隱藏身份,他所要做的,就是默默等待元繼謨的到來。
「我不走,他不會來。」
謝玄衣默默望向江畔。
「這一點,先生說了——」
錢三焦急傳音道:「倘若元繼謨不來,那便不來好了,有些人,不是非要現在就殺。難道讓使團太平渡過衢江,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說得很對。
謝玄衣笑了笑,說道:「你家先生,的確算無遺策。可有一件事,他算錯了。」
錢三再次愜住。
「有些人,現在不殺,以後會有很大的麻煩。」
謝玄衣輕輕道:「元繼謨和我,都是這樣想的。」
江畔,霧氣盡頭,鐵騎佇立。
「嗚嗚嗚——」
鳴咽之聲,自身下傳來,披著黑甲坐在高大馬背上的皇城司首座,默默俯視著眼前跪在江面的男人。
「首座大人。」
特執使雀契冷漠開口:「霍曲死了,他宗門中人都被殺完了。這是他唯一的弟子,名字叫瑄」
「不重要。」
說到一半。
元繼謨便揮了揮手,打斷了雀契的話語。
他坐在馬上,圍著瑄烏兜轉了一圈,輕聲問道:「你師父死了,其他師兄弟也都死了,為何你還活著?」
瑄烏緩緩抬頭。
他木然仰望著眼前的男人。
兩人目光對視了片刻。
江畔一片靜默。
「給你臉了—·首座問你話呢!」
位皇城司密諜,奮起一腳,狠狠踢了過去,瑄烏被踢得失去平衡,一聲悶哼,向前栽倒,面頰重重砸在泥濘中,給元繼謨磕了個響頭。
元繼謨笑一聲。
「大人——
雀契帶著輕蔑意味,低聲匯報導:「這傢伙拿了您的寶貝,這是想畏罪潛逃,幸好被抓回來了,否則不知要逃到哪去!」
他雙手捧著那煙霧繚繞的寶器「燎煙盞」
元繼謨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這不是什麼值錢寶貝。」
雀契眨了眨眼,但反應極快,連忙收回了輕蔑的話音:「.———-您的意思是?」
「這傢伙好像很年輕啊。」
元繼謨忽然說了個無關話題,他望向雀契,懶洋洋問道:「你修行到洞天境,用了多久?」
「卑下———·用了二十年。
雀契低下了頭。
「你的二十年,和他的不一樣。」
元繼謨輕笑道:「豫州元氣豐盈程度,遠遠無法和皇城相比。你早早就拜入皇城司,錦衣玉食,不缺元石,不缺資源----這個傢伙是賤骨頭,認了個沒什麼本領的師父,一整個山門都是廢物,唯獨他————·竟然能修到洞天。」
「這小子資質——···的確不錯。」
雀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試探問道:「大人是想收他進入皇城司?」
「皇城司不是什麼人都要的。」
元繼謨搖了搖頭。
聽到這,雀契稍稍鬆了口氣,他連忙道:「臨陣脫逃,私竊寶物,卑下這就殺了他!」
鏘!
拔刀震鳴之聲,被中途打斷,
元繼謨翻身下馬,同時伸出手掌,將雀契的長刀壓了回去。
「不——.不著急。」
元繼謨蹲下身子,輕輕開口:「你仔細看。」
「大人——.」」
雀契神色困惑,不知道元繼謨讓他看什麼。
元繼謨拽住瑄烏的頭顱,使其緩緩抬起頭,他帶著悲憫意味,凝視著滿臉都是鮮血和泥濘的年輕人。
瑄烏的眼眸一片灰暗。
「這是『死人』的眼神。」
元繼謨帶著笑意開口:「皇城司地牢審訊了那麼多人,你應該很了解這種眼神才對———」
雀契了一下。
的確。
這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眼神—皇城司這些年審訊了很多人反抗越是激烈的人,越容易招供。
哀莫大於心死,如果一個男人的眼神是這樣的,那麼他大概已經不在乎死亡了,這種情況下,
酷刑失去了意義。
「他知道,他無論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
元繼謨笑眯眯道:「真是個可憐人,要麼死在謝真劍下,要麼死在赤仙敲魂幡中,要麼死在妙真佛國里---你往這邊逃,應該也沒想過活命吧,你知道皇城司一定就在江畔。你是刻意來找我尋死的?」
瑄烏面無表情,緩緩閉上雙眼。
鏘的一聲。
刀鳴再次響起,元繼謨伸手拔出了雀契腰間的長刀,一抹寒光倒映在瑄烏面頰之上。
即便閉著眼。
也能感受到凜冽的寒意。
刀芒緩緩掠過,凝落在了眼皮之上,
元繼謨兩根手指,擦拭著刀面,他在刀光倒映之下,默默注視著這個年輕人的灰暗面容,並沒有出刀,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首座大人一一便在此時,江畔遠端,有一隻木船急速掠來。
一位密諜的聲音聚線掠來:「紫青寶船那邊,分出了一隻小船!有人單獨乘船,正在向江畔靠近!」
雀契低沉開口:「是誰?」
「謝真!是謝真!」密諜道。
鏘!
刀鳴再起。
只不過這一次,是歸刀入鞘。
瑄烏茫然地睜開雙眼,他恍惚看著眼前的男人。
「一心求死之人,何不苟活下去?」
元繼謨逆著天光站起身子,將長刀插入雀契鞘內,漠然說道:「本座今日心情不錯-——-」-我不殺你。把他押下去,讓他活著!所有人聽命,衢江地帶,有逆黨結營,有邪修禍亂,弓弩手江畔待命,遭遇可疑人等,一律殺無赦!其餘人等隨本座登船,親自清查此案,誅殺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