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陽謀
噬魂幡大旗飄搖,盪出陣陣陰風。
這是陰山白鬼的招牌寶器,與敲魂幡不同,這噬魂幡煉化的生靈命魂,不僅僅可以喚出對敵·—同時還可以凝練器具本身!
換而言之。
這大幡,就是一桿長槍!
持握噬魂幡的修士,身材瘦削,黑衫飄搖,整個人的身形,都在江霧籠罩之中明滅搖曳。
「聽說白鬼這些年收了位天資不錯的弟子,三十餘歲,便晉升陰神。」
鈞山真人戲謔說道:「這傢伙身上的氣息—..不太像是洞天境啊—
「前輩說的可是宵游真人?」
密雲神情凝重,緩緩開口:「白鬼座下的第十二位弟子,也是關門弟子,雖然年齡最小,但修行速度卻是最快。」
「陰神第四境。」
鈞山真人抬起雙手,搭在腦後。
他的神念散落開來,遙遙鎖定了大江上懸浮的那道身影,「還差一境,就可以凝練『法相」—」—-看來宵游真人的資質也沒有那麼好,晉升陰神好幾年了,還在初境停留。「
「這傢伙瘋了—..
鐵瞳咬緊牙關,冷冷說道:「敢來截殺使團?」
「南疆邪修,哪一個是正常人?」
鈞山幽幽道:「他既然敢來,便有底氣-—-看這樣子,若是我們龜縮不出,這傢伙便要將整艘紫青寶船掀翻。」
「我去!」
鐵瞳再次前行。
「你去—有用麼?」
謝玄衣並未鬆手,這位洞天圓滿境的特執使被硬生生壓在原地,動彈不得。
「紫青寶船是方圓坊產業,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人不敢亂動。」
謝玄衣淡淡道:「先前那兩下轟擊,是挑畔,也是警告——-他們的目標是我。」
十年前。
北海慘案的直接推動者,正是白鬼。
謝玄衣和白鬼仇怨最深,即便他如今褪去「謝玄衣」的外衣,以「謝真」之名行走—-也無法消解這份怨氣。元繼謨派出白鬼最得意的弟子「宵游真人」截船,便是赤裸裸的宣戰。
當年舊怨,尚未消散。
倘若謝真有骨氣,有膽量,便該站出來。
「所以————你準備出去迎戰麼?」」
鈞山真人頗有些隔岸觀火的意味,笑眯眯開口:「對方可是陰神。」
大江之上,黑浪滔天,瘴氣橫生。
本就翻滾怒浪的衢江,在「噬魂幡」的引動之下,顯得更加兇險,紫青寶船在劇烈搖晃之下緩緩恢復平衡,大陣被轟得接近破碎,只剩一層極其淺淡的金芒籠罩,聊勝於無。
宵游真人懸立天頂。
噬魂幡獵獵作響,
陰魂翻湧,整艘紫青寶船,乃至方圓百丈的一截衢江,都籠罩在陰霾瘴氣之中。
寶船上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
妙真雖然不在。
但此次隨行的使團諸位僧人,都是梵音寺精挑細選的箇中翹楚。
眾人很快恢復了冷靜。
一道道頌經之聲響起,瘴氣瀰漫的寶船甲板之上,亮起一道道佛光,這些僧人們紛紛原地入定,以佛門術法,重新結陣,試圖將瘴氣驅逐開來-——」」-只可惜,主掌這杆噬魂幡的修士已晉入「陰神」之境,雖然只有一人,但邪寶的威勢,卻不是使團諸僧結陣所能抵抗的。
陰霾之中,眾僧盤坐,眉心亮起一縷又一縷光火。
但誦經之聲,驅不散黑暗。
眉心光火,只能庇護自身。
噬魂幡中放出的怨魂,遊蕩在紫青寶船各處,由於幡主並未下令攻擊,所以此地只是一片怨沸之聲,尚未變成真正的「人間煉獄」——」
「施主何必如此?」
一道稚嫩的輕嘆響起。
寶船長廊盡頭,緩緩行出一道身影。
密雲坐在輪椅之上,被人緩緩推出。
他帶著悲憫之意開口:「截殺使團,乃是重罪--趁著現在未造殺孽,施主收手還來得及·—
融合了佛骨之後。
密雲的神魂,已比使團諸僧人都要強大,只不過他刻意收斂了這份魂念,並未動用「因果道則」點燃眉心光火,來為自己提供庇護。
他捧著一盞油燈。
這盞油燈乃是梵音寺專門克制邪崇的寶器。
油燈光火昏暗,勉強能夠驅散一尺範圍的陰霾。
「嗯?」
懸立天頂的宵游真人,異地眯起雙眼。
吸引他注意的,並不是這盞油燈。
而是站在這小沙彌輪椅背後的黑袍少年.——
他的神念掠向對方,卻被一道無形的壁壘擋住。
「有趣。」
宵游真人笑一聲,「看見這噬魂幡,你還覺得我會收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密雲輕輕道:「施主若願意放下魂幡,接受佛門渡化,一切都有迴轉之機。」
「荒唐!」
宵游真人漠然道:「佛門如今自身難保,還想度人?」
說罷。
他隔空一指。
遊蕩在紫青寶船各處的數百幽魂,頓時收到指令,紛紛向著密雲涌去!
嘩啦啦!
密雲神色蒼白了三分,下意識緊了掌中油燈。
燈芯光火搖曳。
下一刻,清脆的裂帛之聲,在空中響起,一縷無形劍氣以極快速度進開,濺出一圈漣漪,方圓十丈的怨魂惡鬼,被劍氣觸及,紛紛炸裂開來—
隱於輪椅之後的黑衣少年,緩緩收回按在眉心的手指。
這一劍太快。
以至於劍氣回掠,都沒人看清。
「」—劍氣開屏。」
宵游真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溫聲開口:「許久未曾見到大穗劍宮的劍術了—」-你就是傳聞中的謝玄衣弟子?」
黑袍少年默然不語,只是緩緩抬頭,望著高懸天頂的宵游真人。
大風吹過,陰霾不散。
黑袍籠罩著少年的面容,看不清他的五官,不過劍意凜然,卻是在紫青寶船四處掠行,噬魂幡內的悵鬼被劍氣清掃,那些搖搖欲墜的佛光,在劍氣支援之下,得以平穩燃燒。
「謝真,聽聞你氣運不錯,奪下了天驕榜首。」
宵游真人俯瞰寶船,慢條斯理地盤坐虛空之中,任憑大幡自行飄懸。
他雙手按在膝蓋之上,緩緩開口:「都說你師父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劍仙胚子,只可惜生不逢時,我當年修行之時,謝玄衣已經身死道消-—---不若你來演化一下他的劍道,來讓本座見識見識。」
「啊——.—.」
寶船之上,響起一道極其輕蔑的譏諷笑聲。
這笑聲並不大。
但宵游真人卻聽得很清楚。
他也笑了笑:「若你願意陪本座取樂,本座可以饒了這船上其他修士。」
「恩公——」
密雲聲音緊張地開口,他望著面前煉獄般的慘澹場景。
一縷劍氣,開屏掠散,可任憑劍鳴迴蕩,寶船上的遊魂,卻是殺之不盡。
那杆噬魂幡高懸天頂,不斷釋放出猩紅血光。
黑袍少年輕輕拍了拍輪椅。
沒有得到回應,宵游真人臉上笑意逐漸收斂:「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抬手一指。
從噬魂幡中新生的怨鬼,再度掠向輪椅所在位置-大戰就此爆發!
黑袍少年腳尖點地,向著大船船尾方向掠去,數之不清的怨鬼跟隨其後,原先散落寶船各處的劍氣,不再四處激盪,而是以極快速度回流,凝聚在黑袍少年腳底,化為一把流光璀璨的飛劍。
這縷劍氣,速度奇快。
僅僅一剎,便掠出百丈,向著衢江對岸沖霄而去。
「想跑?」
宵游真人獰笑一聲,收回大幡,踩踏流光,追趕而去。
數息之後。
原先昏天黑地的衢江江面,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宵游真人帶著噬魂幡,牽引著無數野鬼,向江畔掠去,去追那一點劍氣,片刻功夫,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寶船上的眾僧,神色蒼白。
那些怨鬼,雖未對他們直接下手,但掠過之處,還是留下了不少黑煞之氣。
邪宗的煉器手法,極其陰票。
那些被拉入噬魂幡中的生靈,無論生前多麼善良,死後都會變得極其殘暴。因為他們不得往生,不入輪迴,時時刻刻飽受折磨,一旦被幡主釋放而出,便想要虐殺所有活著的生靈,將其拖入大幡之中,與自己一同承受折磨——」
許多青壯僧人,僅僅是被怨鬼纏繞觸碰,肩頭多出了猩紅的傷痕疤印。
誦經之聲逐漸微弱。
寶船上氣象慘澹,坐在輪椅上的密雲,望著劍氣離去的方向,聲音極輕地喃喃。
「恩公————·
咔。
長廊盡頭,木門打開。
謝玄衣緩緩走出,他來到輪椅之後,將密雲推到了甲板上。
看著因此劫受苦受難的師兄弟,小沙彌臉上滿是愧疚。
「這些人因我遭劫。」
謝玄衣輕聲道:「別擔心——-他們的傷勢,我會治好。」
他默默來到一位盤膝僧人面前,兩根手指在眉心點落,生之道則化為瑩潤青芒,掠入後者心海之中,那位神色蒼白的青壯僧人,虎軀一震,不敢置信地睜開雙眼。
只見青芒一點一點消融。
那怨鬼留下的疤痕,竟然是一點一點,隨之消散。
苦痛全無。
「這————
青壯僧人神色震撼,喃喃說道:「聽聞謝施主參悟了生之道則,今日一見,真乃神仙手段..
謝玄衣搖了搖頭,沒說什麼,繼續走向下一位。
其實單憑「生之道則」,也能緩解疼痛,不過就沒有這麼立竿見影的神效了。
他在每一縷道則之中,極其輕微地添加了一小縷不死泉水汽。
自己丹田裡的不死泉,需要時常動用,才能成為「活水」
這些水汽,數量只有微末的一縷,卻是極大程度豐盈了生之道則,如此動用,即便是境界高深的大修行者,也看不出端倪。
最終。
謝玄衣回到了密雲身旁,寶船上的慘澹景象,此刻已被肅清。
這些僧人,最多只是神色有些憔悴。
「恩公,鈞山前輩與宵游真人一戰——不會出事吧?」
密雲很是擔憂。
他知道,鈞山真人乃是和自家師叔齊名的「陽神轉世」,可畢竟如今只是洞天之身。
「—.不必擔心他。」
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之所以要拉鈞山真人進入使團,便是看中了這位轉世真人遠超當前境界的強悍戰力。
宵游真人如今只是陰神第四境,尚未凝聚法相。
即便有噬魂幡加持,最多也只是初境巔峰的實力。
這個實力,想殺鈞山,沒任何機會!
妙真在金身塔挑戰大褚群雄之時,鈞山可是抱著「實在不行就突破陰神」的念頭。
所謂的「洞天」之境,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層窗戶紙,只消一念,便可捅破。
這位轉世真人所擁有的手段,遠遠超乎世人的預估。
與宵游的一戰,不算什麼。
等宵游真人追到山窮水盡處,鈞山便會展露真身,與之纏鬥。
倘若這位宵游真人不動殺念,那麼大家便各自施展手段,斗上三百回合,此事就此作罷—
倘若宵游打出真火,動了殺心。
那麼今日,只有一人會死,那人絕不會是鈞山。
「呼......」
雖然危機化解,但密雲小臉神色依舊緊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前重新恢復清明的江面,忍不住擔憂開口:「恩公,我心裡的不安沒有消減,反而越來越濃烈了。」
「嗯。」
謝玄衣輕輕應了一聲。
參悟了因果道則的密雲,心湖感應很準。
他知道。
這一切,還沒有迎來結束。
霍曲是一枚棋子,這枚棋子所牽引的終點,是赤仙所布置的籠牢。
宵游真人又何嘗不是另外一枚棋子?
表面上來看,元繼謨只是派遣宵游真人前來截殺寶船---實際上,這手棋的作用,或許只是為了印證一個念頭。
在東行使團之中,還有一位與「妙真」齊名的存在。
第一招,算是陰謀。
第二招,便是徹徹底底的陽謀如今這兩手棋,都成功奏效,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殺招。
「錢掌柜。」
謝玄衣緩緩來到緊閉的客房之前,輕敲了兩下,他低聲開口:「有一件事,謝某想要和你商量。」
先前,噬魂幡下,群魔狂舞,寶船一片慘澹景象。
這間房死死閉合,未有丁點動靜,
作為寶船掌舵者的「錢三」,仿佛死了一樣,外面就快把寶船掀翻了,竟還沒有絲毫動靜。
「」.—·抱歉。」
謝玄衣剛剛開口。
屋門那邊,便傳來了回應。
錢三聲音冷漠地開口:「開船之前,錢某便說過了———-這一行,只送人,不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