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鵜鶘
謝玄衣不知該怎麼解釋,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
上輩子,他殺人放火的事情可沒少干。
有一次因為陰山惹了自己不快,甚至仗劍南下,屠了好幾座山頭,殺了數百邪修。
自己這樣的惡人,怎麼就參悟了「生之道則」?
是因為不死泉麼?
......
下意識的,他望向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本來該是提劍砍人的,
可轉世之後,卻不知不覺,救下了許多人。
就在不久前,紫青寶船被噬魂幡震擊之時,謝玄衣還用生之道則,幫助使團僧人恢復心湖平定。
「殺胚的弟子,參悟了生之道則,這就是佛門的因果嗎?」
鈞山真人輕聲一笑,略帶挪撤地拉長音調:「緣—··.妙不可言吶——
「道兄,別打趣我了。」
謝玄衣嘆息道:「我這『生之道則」參悟速度太慢,你可知有什麼辦法,可以加快道則的參悟速度?」
「這你要問禪師了,本座對『生之道則」一竅不通。」
鈞山真人並沒有收斂笑意,反而繼續調侃說道:「話說回來---道則參悟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你才多大,還想參悟多快?姓謝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差不多得了,按這個速度修下去,大家還活不活了?」
見謝真低頭陷入沉思。
鈞山真人咳嗽一聲:「其實,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嗯?」
謝玄衣抬起頭來,眼中燃起一縷光火,他雖是天才,可在修行路上也有困惑。
相比之下,鈞山真人這一點就要強不少。
他畢竟是一位陽神,活得久,見得多。
「許多年前,道門弟子需要修行五行之術。」
鈞山豎起一根手指,緩緩說道:「你應該清楚,金木水火土,但凡能夠參悟執掌一條大道,也是一等一頂級的道境——-門內弟子為了修行五行之術,一度苦不堪言,某些頂級天才天生具備『靈根」可以修行極快,而那些庸俗之才,便只能一步一個腳印。那時候的道門掌教為了讓門內弟子可以更進一步,在『天元山』內締造了一座五行秘境。」
「五行秘境?」
謝玄衣皺起眉頭,直至現在,他也沒聽出鈞山想表達什麼。
「參悟『火之道則」的弟子,可以在天元山內,吸納地火,宛如置身火山之內,感受天地之間最濃郁的火行元素。」
鈞山真人笑道:「相比於『滅之道則」,你對『生之道則」的參悟就顯得天資平庸—-你想要加快修行速度,就需要更進一步的感受『生之道則」。」
謝玄衣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他好像有些明白鈞山的意思了。
仔細想想。
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個道理。
自己前世的修行,實在太過順遂。
滅之道則仿佛是為自己量身打造一般---參悟起來毫無瓶頸,也無堵塞。
原因便是,參悟道則之後,謝玄衣四境游離,不斷問劍,不斷對決,滅之道則處在這樣的「親和環境」之中,自然而然地水漲船高,就這麼飛快修至了圓滿,凝落成為大道!
中途偶爾有所停滯,謝玄衣便提劍去一趟南疆!
屠掉陰山一座山頭。
滅之道則便能打破瓶頸,更上一層樓。
殺人,可以加快凝練「滅之道則」。
而反過來·.—
想要凝鍊「生之道則」,就需要救人。
「陰神境後,道則徹底凝成大道,這才是真正的修行開始。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大概需要像當年的禪師一樣,救下許多人,才能徹底參悟『生之道』。」
鈞山真人摸著下巴,噴噴感慨:「真不敢想-你放下飛劍,懸壺濟世,該是什麼模樣?」
救下許多人,才能凝鍊「生之道」?
這—.著實有些為難自己了。
謝玄衣臉色變得難看了些。
離開衢江,果真一路太平。
使團一路東行,一日之後,終於順利離開褚國,抵達了離國邊境一一沅州。
相比於褚國。
離國顯得有些荒涼。
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山林樹木也顯得有些荒蕪,四處可見焚燒過的痕跡。
「這些年沅州匪患嚴重。」
「陳腫執掌大權之後,其魔下的『羽字營』摧枯拉朽拔除了沅州官道沿山的匪窩,只可惜流寇之患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治理的----沅州接連幾年都是大旱,饑荒,再加上瘟疫,這裡的百姓活不下去,便自然而然只能選擇提刀上山,淪為倭寇。」
特執使鐵瞳對車廂內的眾人解釋:「這些年,離國多次派出使者,來到褚國和談,希望大褚皇族可以為沅州輸送物資,救救這些難民-—--但接連幾場談判都以失敗告終。」
「為何?」
鄧白漪不忍去看路邊枯瘦如柴的餓孵,這一路所見的場景,著實有些觸目驚心。
如今已是新春,可惜這些人沒有熬過寒冬。
「該救他們的,應該是離國人。」
鐵瞳平靜說道:「沅州,婺州,虞州這三州雖然貧瘠——但毗鄰的『乾州」則是相當富饒。沅州饑荒死再多人,都與大褚無關。」
「也是。」
鄧白漪輕嘆一聲。
皇城的選擇,並不出乎她的意料,離國的災荒理應由離國人出手拯救。
即便大褚當真施了援手。
那些賑濟糧食,又有多少,能夠落到這些難民手中?
道理她都懂。
只是眼前的畫面,著實觸動了她的心弦,許多年前,北郡饑荒之時,也是這樣。
這些人就這麼死了————
「果然,天底下沒有白白掉下來的餡餅。」
謝玄衣合上車簾,緩緩說道:「太平年間,陳能成為離國最年輕的上柱國,背後一定有諸多隱因.如今他雖是三州共主,但手裡卻握著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是。」
鐵瞳感慨:「窮山惡水出刁民,沅州民風彪悍,不遵律法,極難管教。陳獨剛剛接手這三州,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表現。不過單單從除匪這一點來看,還算頗有收效。」
「真搞不明白,哪來那麼多破事?」
鈞山真人皺眉看著枯萎的遠山:「以大離皇室的底蘊,解決所謂的乾旱,難道還是什麼難事麼?隨便請一位陽神,以元力催動『雨符』,一日功夫就可降下一城風雨,最多半年,這沅州乾旱便可迎刃而解。」
「說得好。」
謝玄衣淡淡道:「若是道兄恢復了陽神修為,可願施此善行?」
「我?當然不願意!」
鈞山真人眉尖高高挑起,回答地沒一點猶豫:「行雨布符需要消耗元氣,還需要消耗氣運—」
最重要的是,還要沾染因果!」
「這就是原因所在。」
謝玄衣笑道:「離國這邊,根本就沒人願意搭救沅州·—這些陽神高高在上,只想多活幾年,
哪裡會捨棄自身命數,搭救黎民百姓?沅州再是大旱,只要不殃及自己宗門的洞天福地就行,只怕這些陽神早就叮囑過了,門下弟子出行,都會儘量繞開此地。」
「謝大人說得沒錯。」
鐵瞳附和道:「正是因為離國這些陽神,無人願意搭救沅州,所以這三州才會被甩到『陳」手上。說來也有意思,離國使者知曉先生心善,不止一次來書樓求雨—」
鈞山真人來了興趣:「還有此事,陳鏡玄答應了麼?」
「自是拒絕了。」
鐵瞳搖了搖頭,義正言辭道:「先生雖然心善,可卻也不會平白便宜了離國權貴。監天者命數本就珍貴,怎能用在此事之上?」
「這小子回絕得很漂亮。」
鈞山真人面無表情道:「真要施法求了雨,離國人未必感謝陳鏡玄。「
「今日求來一場雨,雨罷再是乾旱,又該如何?」
謝玄衣輕輕道:「升米恩,斗米仇,人性之必然-—-即便褚國境內有此災劫,監天者也不能搭救,若真要將命數用在『祈雨』之上,便是極大的浪費,即便陳鏡玄累死,最後恐怕也不會得到感謝。」
說來也巧。
談及陳鏡玄,懷中的如意令,恰好迎來了震顫。
「」..—·諸位,失陪片刻。」
謝玄衣輕吸一口氣,將心念浸入令牌之中,
霧氣繚繞,籠罩,散開————·
他來到了如意幻境之中,書樓爐火跳動,青簡玉案金線,懸浮平鋪,經年不變。
唯一有所變化的。
是青衫書生的面容。
「你又憔悴了。」
謝玄衣坐在玉案前,端詳陳鏡玄的面色,小國師本就枯瘦,如今面頰隱有病之氣。
他的鬢角白髮,明顯變多了。
這是過度動用【渾圓儀】的表現。
「咳——..—
陳鏡玄握拳一陣沉悶咳嗽,雖然神色蒼白,但他眼中卻是帶著笑意:「正值多事之秋,這幾日瑣事操勞,不過就快要忙完了—-聽錢三說,你已經順利離開衢江,如今應在離國沅州境內。「
「不錯。」
謝玄衣嘆息道:「你該好好照顧身子的。」
「能活多久,天命早有註定。」
陳鏡玄笑著搖了搖頭,帶著歉意說道:「謝兄,請原諒我。這幾日著實心力交,衢江之局的一些變故,並未算到...」
謝玄衣了一下。
他沒想到。
陳鏡玄開口第一件事,竟是要向自己道歉。
衢江之變,小國師猜到了皇城司會盡力截殺,不惜動用了「錢三」來為自己保駕護航--這枚暗子在離國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旦拔除,便再也無法復原。從結果來看,錢三並沒有幫上太多忙,可這份心意,卻是滿滿當當,讓謝玄衣感到沉重。
「你不必向我道歉。」
謝玄衣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說道:「衢江那一劫,本就由我而起,合蓋由我而終。「
自始至終,他都沒想過依靠陳鏡玄的後手。
......」
陳鏡玄沉默了許久。
他垂下眉眼,緩緩解釋說道:「我知道你有手段,有本領,可畢竟如今只有洞天之境。這次出使並不簡單,臨行之前,【渾圓儀】給出了大凶的預兆,即便使團有鈞山和妙真兩位轉世陽神,我依舊不敢放心,所以才有了衢江的這麼一出安排。」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責怪你。」
謝玄衣嘆道:「我當然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只是——-監天者命數珍貴,以後還是不要隨意在我身上浪費命數,以及書樓埋下許久的暗子。」
「只要你平安,這些都不算什麼。」
陳鏡玄再次搖頭。
他的眼神很堅定,十年前,北海殺局,他只能袖手旁觀,可如今不一樣了。
衢江這一出安排,即便再來一次。
他依舊會這麼做。
「你也不要太過自作多情。關於錢三的安排,也不全是因為你。他在離國已經快要待不下去了陳鏡玄頓了頓,補充說道:「納蘭玄策多疑,而且手段陰毒,再待下去,只怕錢三會遭遇不測,他早就提出了想要回國,於是便正好借著這麼一出機會,將他調回褚境,衢江劫難結束,他便負責你歸程的接應。」
「好吧——」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他不過陳鏡玄,只能慶幸說道:「如今我在沅州,離國境內,不在【渾圓儀】感應範圍之內,正好替你省了這些心思,不用浪費命數替我卦算。前方大凶也好,大吉也罷..——..有山我便翻山,有河我便渡河。」
謝玄衣不再多言,直奔主題:「這幾日使團會駐紮停留,我正好可以抽身一趟,褚果現在何處?」
「褚果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
陳鏡玄的臉上,多出了三分憂慮:「這幾日沒聯繫你,便是因為—-離國境內出現了一些變故「我應該對你說過。褚果被送到離國的消息,只有四人知曉。」
陳鏡玄緩緩道:「我,師父,褚因,以及負責照看的『火主』。」
為了防止天機窺伺。
褚果的心湖深處,被施加了「生魂禁」,他身世的記憶,會隨著年歲增漲,一點一點恢復。
「我記得。」
謝玄衣鄭重問道:「發生了什麼?」
「本來一切太平,褚果這些年在沅州的一座小城裡平安成長。」
「然而就在半年前,納蘭玄策將火主調到了極遠處,火主無暇顧及沅州·——便安排了書樓內的一位心腹死土,代替他照應褚果。」陳鏡玄道:「當然-———」-褚果身世的消息是完全封鎖的,這位密探並不知曉褚果的身份,只知道任務是照顧這麼一個少年。」
「就在數日前,陳獨羽字營鐵騎在沅州大肆剿匪,引起了民怨反彈。「
「匪亂徹底爆發,鐵騎無情鎮壓。」
「一場中規模的剿殺戰在沅州爆發,這座小城的太平被打破了,褚果與城中百姓只能一同逃難——...
聽到這,謝玄衣忍不住輕嘆一聲。
他就知道。
這一行不會一直順利。
「代替火主照看褚果的那位死士名為『」。」
陳鏡玄沉聲說道:「因為沅州戰亂之故,鵝鵬的如意令很可能被摧毀了,這幾日書樓發出的諸多消息,都未得到回覆———.」
「那現在怎麼辦?」
謝玄衣皺眉:「我要怎麼去找『鵬」?」
「不必找他,等他找你。」
陳鏡玄認真說道:「東遊之前,鵝與書樓有過最後一次聯繫。火主向他透露了梵音寺使團與書樓的關係,如果鵝鵬還活著,那麼他一定能夠找到你們。「
謝玄衣沉默片刻,緩緩道:「如果—————-他死了呢?」
如果死在戰亂中。
那麼褚果呢?
「褚果的魂燈還亮著。」
陳鏡玄輕輕說道:「我想—-事情還沒有糟糕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