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只想見一面
小荒山上,成功刻出符陣的兩人,神色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謝真最後的那句話,迴蕩在二人心湖之中。
開陣二字,更是久久不散。
「開陣麼?」
密雲望向鄧白漪,小傢伙神色蒼白,聲音也沒了底氣。
鄧白漪愣愣看著那不遠處陰雲密布的戰場,死死著衣袖,片刻之後,雷厲風行地吐出一個字。
「開!」
那張被佛光浸染的終末符篆,在空中獵獵作響。
鄧白漪伸手接過,而後將其填入大陣之中,原本顫抖的手指,在這一刻變得極其穩定。
謝真在賭命。
她又何嘗不是?
「轟隆隆!」
虛空門戶緩緩打開,整座小荒山都燃起了熾烈的霞光!
虛空罡氣噴薄而出布置在小荒山頂的那些屏氣符篆,在這一刻被罡氣吹得四散開來,傳送符陣在這一刻徹底「暴露」,不用說僅隔數里的孟克儉,即便是隔著數十里的棲霞山,都能看到這道金燦沖霄的神聖光華!
「門開了!走!」
鄧白漪拽住密雲,一步踏入門戶之中。
「..—.恩公!」
小傢伙死死盯著遠方戰場,想要再度催動因果道則,看清那方戰場的景象,
但符篆刻畫完畢之後,道則便就此熄滅,他只能看到無數硝煙翻騰升起。
十息。
門開之後,恩公只有十息時間!
「傳送符陣?!」
金燦華光直衝天頂的那一刻,孟克儉覺察到了不對。
他當然知道,此次任務目標一共有三人。
謝真,鄧白漪,以及最重要的「密雲」
鄧白漪剛剛開始修行,即便有些陣紋天賦,但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不足為慮至於密雲,就更可笑了。
一個十歲都不到的孩子,能做什麼?
現在。
鄧白漪和密雲交出了他們的「答卷」「
兩個人刻出了一座「完美」的傳送符陣,金光撕破陰霾,猶如浩蕩之劍,直斬蒼穹!
孟克儉瞳孔收縮。
他想要撤身離開此地,去擊碎那扇門戶,但整個人卻被死死「釘」在地上!
一股極其渾厚的道則之力,通過闕吳刀和法相,連綿不絕傳遞而來!
只差一點就可以凝成「完整道境」的滅之道則,被盡數注入闕吳刀中!
「咔嘹—」
長刀破裂,綻開一線裂紋。
孟克儉雙眸猩紅,他感受到了這縷極其危險的寂滅之意,謝真這小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這是想和自己以命換命?這傢伙的命當真就不值錢?
「轟!」
孟克儉咬緊牙關,論拼命,他從未怕過!
他在此刻全力催動法相,那尊高大蛇人法相,硬生生頂著滅之道則,將闕吳刀送入謝真體內,刀身寸寸破裂,道境殺意順延刀尖,盡數灌入這黑衣少年的身軀之中。
砰的一聲。
凹坑之中傳來一道勢大力沉的聲響。
兩股道則交撞,炸裂。
孟克儉的「寒血道境」劈碎了「滅之道則」
..
這很合理。
陰神境的完整道境,沒理由輸給不完整的道則。
但——··
孟克儉心底卻在此刻產生了一種極其糟糕的念頭,道境與道則碰撞的剎那,
他不受控制地向後退去,凹坑之中的黑衣少年同樣---但後者則是喚出傘劍,借著飛劍之力,改變了彈飛而出的方向。
黑衫如一枚炮彈,極其狼狐地飛起。
金色鮮血在空中拋灑,燃燒。
「不是吧?!」
孟克儉驟感不妙,他連忙止住退勢,緊接著踏地前行,想要截停那借力遠遁的黑影。
但這一擊威力太大,藉此勁氣馭劍,謝真速度猶如疾電。
身影一閃即逝。
孟克儉知道自己來不及了,他只能眼睜睜抬頭,看著謝真的黑影,撞入那金光熠熠的門戶之中。
十.—..—九...·
「四—————」
「三!」
密雲和鄧白漪心中都在默念。
倒數第三息,金燦門戶即將閉合之際,虛空之中盪起劍鳴,傘劍載著主人擦著金光掠入其中!
孟克儉只慢了五息。
可當他趕到之時,金光門戶已經自毀,巨大蛇人法相提拎著破碎的闕吳刀當頭砍下,卻只是砍到一連串翻飛飄搖的符篆-—----這座傳送符陣被徹底擊碎,只剩下毫無意義的陣符,以及那縷蘊含了「因果道則」,燃燒成燼的終末傳送符。
「精彩精彩。」
「這就是我大離風頭最盛的『羽字營』麼?」
半個時辰後。
小荒山頂,聚集了大批人馬。
納蘭秋童坐在馬背上,神色看似冷漠,但字裡行間卻是透露著譏諷之意:
孟大人,這次—————也是為了讓功?」
孟克儉面無表情,站在山頂灑落的陣符之前。
羽字營鐵騎列陣排開。
「納蘭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洗漱到一半的杜允忠重新披甲,趕到了此地,他打量著現場,沉聲道:「沒人願意看到這情況,不是麼?」
「杜大人說得輕巧。」
納蘭秋童冷哼一聲,猶自帶怒:「若是孟克儉願意在斷腸崖配合出手,哪裡有這麼多麻煩?」
杜允忠一時無言。
在他身後,蒼字營鐵騎整齊列隊,神色略微有些古怪,身後那些沅州鐵騎,
則更是眉頭緊鎖。
布下了如此陣仗,竟然還讓人跑了?
這著實太不應該了!
孟統領乃是陰神中境修為,謝真再強,難不成還能以洞天之身,與陰神中境爭鋒?
「閉嘴。」
孟克儉壓著怒氣,冷冷開口:「孟某做錯了事情,自當認罰,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
納蘭秋童剛剛想要開口,就被打斷。
「阿儉,休要無禮。」
一道溫和的輕斥響起。
孟克儉連忙收斂態度,納蘭秋童也不再開口,見好就收。
此刻三人和一眾鐵騎,均在小荒山符篆前聚集。
但山頂正前方,只有一人,站在最高處。
青衫陳駟背負雙手,低頭又抬頭,看了看身下滿地散落的符篆,以及頭頂那被金燦佛光刺穿的陰霾雲層。
陳駟神色平靜·-—-好像這場大錯,在他看來,不算什麼。
「大將軍。」
孟克儉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單膝跪下:「末將輕敵,犯下大錯,甘願領罰!」
滿山寂靜。
杜允忠眼中很是擔憂。
唯獨納蘭秋童看到這一幕,眼中多了不少快意。
罰!
就該要狠狠的罰!
這孟克儉先前對自己冷嘲熱諷,刻意隔岸觀火,導致釀成大禍---陳獨一向治軍嚴格,對於此舉,怎能輕饒?
「何錯之有?」
未曾想。
站在山頂的青衫儒生,只是兀自看著風景,輕飄飄甩了這麼一句。
「何錯之有?」
這一問。
讓孟克儉直接懵了。
杜允忠也懵了。
納蘭秋童連忙道:「陳將軍,孟克儉放走了大褚謝真,還有梵音寺密雲,這些都是極重要的犯人!」
「哦?」
陳駟緩緩轉過頭,只露半張臉。
他眼中無喜無悲無怒,只是平靜地問道:「負責截殺謝真和密雲的,難道不是納蘭姑娘麼?」
這一次,輪到納蘭秋童愣住了。
「這次行動,玄策國師只讓羽字營蒼字營兩營鐵騎配合調動-----在棲霞山的每一處伏筆布局,都由納蘭姑娘代為布置。」
陳辦淡淡道:「某種意義上來說,謝真逃出『籠仙陣」的那一刻,棲霞山伏殺任務,便已經宣告失敗。謝真逃了,只能算是你辦事不力,若只有一人該罰,
那便只能是你。」
納蘭秋童神色蒼白,無話可說。
她無可反駁。
因為最先弄砸一切的,就是自己。
想了許久,納蘭秋童聲音沙啞道:「我聽說,大將軍在棲霞山留謝真飲酒——·既然已經碰面,何必不直接擒下?」
這一問。
讓杜允忠和孟克儉都皺起眉頭。
棲霞山殺局。
納蘭玄策之所以不露面,便是因為忌憚禪師如今佛門式微,可誰都不清楚,禪師近況如何!
按理來說。
大將軍也不該露面現身的,倘若今日殺局既成,禪師現身,大將軍也可全身而退。
棲霞山那六碗酒,在他們看來,做得已經足夠。
「好問題。」
陳駟輕輕一笑,接下來的回答更是風輕雲淡:「玄策國師希望與謝真談和,
所以便有了你以「」身份與謝真相見的那一面。和談之事,有了一次,便可有第二次。」
倘若納蘭玄策今日讓弟子代為出馬,刻意避讓禪師之事,無法放在檯面上。
那麼陳駟在棲霞山以醉仙釀留人的「過失」,反而是一樁功勞。
某種意義上來說。
這算不算是對「禪師」的一種試探?
歸根結底,納蘭玄策策劃棲霞山殺局,只是想看到「禪師」的情況。
「我·——.」
納蘭秋童嘆息一聲,徹底無話可說。
她轉首看了看,四面八方,儘是漠然目光,兩營精銳也罷,沅州鐵騎也好,
所有人都沒有把她當做「首己人」。
納蘭秋童知道,這次任務已經失敗,再留下去,也沒有意義。
陳不會責罰孟克儉,更不會責罰魔下任何一人。
念及至此,納蘭秋童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猶豫。
「大將軍?」
孟克儉抬起頭來,注視著納蘭秋童遠去的身影,他發出一道詢問之念,卻被陳駟直接攔下。
「想什麼呢,這是玄策國師的親傳弟子。」
陳駟搖了搖頭,笑道:「如若沒有意外,若干年後,她會成為下一任的大離國師」
「呸!她也配?」
杜允忠沒好氣沉聲道:「這女人心眼太小——」——-她當國師,老子第一個反對!」
看看隔壁。
人家大褚的新一代國師,陳鏡玄。
那是何等的天驕,何等的風華絕代,算無遺策?
納蘭秋童,哪裡能和陳鏡玄比?
差得太遠,差得太遠!!
「自古以來,璞玉都要打磨。」
陳獨淡然道:「玄微島遠離世俗,納蘭秋童初入廟堂,心高氣傲,不懂避退,人之常情---她想成為國師,要走的路還很長,接下來自會有其他惡人去打磨她。我們現如今要做的事情,可比找她麻煩重要得多。」
言及至此,孟克儉和杜充忠雙眼均是映出一道精芒。
他們就知道,大將軍如此淡定,必有原因!
「沙沙沙.—」
陳腫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摩。
金燦的沙粒從指間落下,流沙一般,風吹即散。
「這是?」
孟克儉了一下,他從這金燦沙粒之中,感受到了熟悉氣息。
「阿儉,你被『滅之道則』所傷,彼時是否看到了一縷金芒,直衝雲霄?」
陳柔聲開口。
「是。」
孟克儉神情嚴峻,回憶著當時畫面。
直至如今,他都無法理解,鄧白和密雲兩個人,是怎麼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造出這麼一座傳送符陣的?
「那金芒的確顯眼,我也看到了—·那是什麼?」
杜允忠摸著腦袋,有些茫然。
「是「因果道則」。」
陳低垂雙眼,看著粘附在自己指腹位置的符殘爛。
傳送陣符,已經被徹底摧毀。
即便是他以神念,籠罩了方圓十里,也只能找到這麼一些零零散散的碎渣。
但,這些碎渣卻是蘊含著相當充分的信息。
「因果道則?」
杜允忠眼神亮起精芒,他寒聲道:「寶瓶口伏殺被看破,應該就是因為這東西吧?」
「如若沒猜錯·——··應當就是了。」」
陳輕輕笑了笑:「據說三百年前,曇鸞聖僧西渡,以一己之力,維繫了大離和褚國的和平,這位聖僧不動聲色晉入陽神境,圓寂之前,疑似參悟了「因果道則』。」
「原來如此———」
精通陣符之術的孟克儉想通了最後一環,喃喃道:「因果道則無視了符道,
直接畫出了『終點』?」
「這一手,很賭,也很妙。」
即便是杜充忠,也忍不住讚嘆。
陳平靜道:「你們小了鄧白漪的『符陣造詣』,這小姑娘是極其罕見的陣道大才——只不過,這符紙卻是留下了破綻。」」
「破綻?」
杜允忠和孟克儉紛紛屏息。
「即便因果道則可以填出傳送陣符的『終點』,但終歸有距離限制。制陣時間有限,鄧白漪終究太稚嫩,若是換一位貨真價實的大陣法師還不好講,但如今————他們逃不出沅州。」
陳駟揉搓指腹,面無表情說道:「因果道則的氣息太濃郁了,這張自毀符紙的碎片我用神念收集了部分,放入『弦盤』收納,當今世上能參悟出此道則的,
大概就只有密雲一人。你們率領鐵騎,在沅州境內展開搜捕,一寸一寸犁地搜尋,推斷大概方位。」
「是!」
兩人領命就要離去。
孟克儉忽然開口問道:「大將軍-—-—--所以梵音寺這次西渡,看似是去傳道,
其實是暗度陳倉,接回『因果道則』的種子?」
「是。」
「雖然沒有證據,但也不需要證據。」
陳駟垂眸道:「看來一切正如納蘭玄策所預測的那樣,「密雲」才是佛門的底線。這場棲霞山殺局,如此慘烈,禪師都沒有現身,只有一種可能。」
今日景象,皆在禪師預料之內。
倘若密雲可以「有驚無險」脫離困境。
那麼何須現身?
「都說禪師慈悲,我看也是假慈悲。」
孟克儉忍不住冷嘲熱諷:「棲霞山一戰,死了那麼多僧人,他就當真看不見?」
羽字營,蒼字營,殺了不少僧人。
這場屠殺還在繼續。
梵音寺唯一逃脫的,似乎就只有妙真,以及密雲。
「可惜。」
陳背負雙手,有些遺憾地輕輕嘆道:「若是飲酒之時,謝真當真醉倒在棲霞山,或許————我就能看到禪師了?」
這番話說出,不免讓人有些心折。
禪師,納蘭玄策避之唯恐不及,但陳駟卻是偏偏迎上。
「大將軍—」
孟克儉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最終選擇了沉默。
他希望大將軍不要與禪師碰面。
但他也理解。
或許,這就是大將軍出現在此的原因他這種級別的人物現身,絕不會是為了謝真,為了鈞山,為了佛子————-
如今陳駟眼中只有一人。
今日至此,陳駟只想見到當今天下的最長壽者。
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