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春耕秋收
昏暗草屋,被生之道則的光火照亮。
「小謝先生—..」
躺在床榻上的老者,緩緩睜開雙眼。
鄭逢生先前隱隱約約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只不過那時候的他想要睜開雙眼卻做不到。
此刻,在生之道則的幫助之下。
他才重新從病魔手中奪回了這具軀殼的控制權。
「多謝你的好意。」
老人笑了笑,聲音沙啞道:「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不必浪費力氣救我。」
謝玄衣平靜地看著老人。
他搖了搖頭,道:「放空思緒,清空神海,不要留有雜念,這樣接下來的治療會順利一些。」
他答應了褚果,會全力嘗試救人。
謝玄衣極少承諾。
但言必行,行必果。
「這·就是傳說中的『道則」嗎?
鄭逢生聲音有些感慨。
他眯起雙眼,看著面前散落的生之道則,化為一道道白霞,如柳絮般拂落身軀之上。
「你聽說過「道則」?」
謝玄衣道。
「聽說過。沒見過。」
鄭逢生伸出手掌,柔光撫摸著他,他也撫摸著這團柔光。
老人呢喃說道:「這輩子活了這麼久,總該見過幾位仙師——-聽說這是洞天境,接近陰神境才能掌握的力量。」
「是。」
謝玄衣沒有避諱:「晉升陰神境後,這些道則會凝成道境,就像春天樹上會長出果子。」
生之道則,已經浸入了老人的身軀之中。
謝玄衣的神念,也隨之一同浸入其中。
他順利地看清了老人的經脈,竅穴--與自己先前猜測的一樣。
平芝城那一刀砍斷了他的雙腿,更砍斷了他的命線。
這具殘軀已經被毒素浸滿。
想要救活鄭逢生,就要將這些毒素,與血液剝離。
這,幾乎不可能完成。
「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
鄭逢生再次感慨說道:「那是一個很古怪的道士,他說修行者和凡俗並無不同,人的修行,不過就是一場春耕秋收。春天栽種因,秋天收穫果,只不過對於不同修行者而言-播種的因果不同,四季的長短跨度也會變得不同。」
「說這句話的人挺有意思。」
謝玄衣敷衍道:「他還說了什麼?」
其實他一點也不關心這人說了什麼。
他的九成心力,都放在檢查鄭逢生的殘軀之上。
留下一份心力,與鄭逢生對話,便是為了穩住對方。
治病,救人。
並不是簡單的一方出力,一方承受即可。
鄭逢生斷腿處的毒素,已經蔓延到了全身四處,就連天靈之位也不能避免。
謝玄衣需要維持老鄭的情緒,以及清醒。
與他保持交談,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他還說—.」
鄭逢生想了想,道:「這世上最不值錢的便是野草,哪怕被野火燒盡,春風一吹,就又遍地都是。這樣的因果,寧可不要,也不能耕種。若要修行,便要修通天之道——只可惜這通天之道,不是那麼好修的。」
「接下來可能有點痛。」
謝玄衣並沒有太用心去聽,他伸出手掌,緩緩按在老者的斷腿位置:「你可以繼續說下去。」
一縷生之道則,落在骨位置。
「l一—」
生之道則化為一片極小的渦旋,開始汲取血液中的毒素。
「唔—...
老鄭沉悶咳嗽了一聲。
他擠出笑容:「小謝先生,我知道你是褚國的謝真。」
生之道則的渦旋微微停頓了一下。
「這並不難猜。」
謝玄衣低眉道:「只要把沅州封禁,和梵音寺使團的失聯聯繫到一起,就可以猜到一二。你知道了又如何?」
「我是離國人。」
鄭逢生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哀意,說道:「你救了我,就不怕被我出賣嗎?」
「如果你要出賣我,早就該出賣了。」
謝玄衣語氣平淡:「推倒圓光寺佛像的那一夜,就是很好的機會。」
鄭逢生道:「有沒有可能—-那時候我還沒有確定你的身份?」
「不必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了。」
「是善是惡,我一眼就能看破。」
謝玄衣依舊無動於衷,只是皺了皺眉:「你似乎不希望我出手救你,為什麼?」
「我活著,對小楚而言,不是好事。」
鄭逢生聲音有些顫抖,雖然仍然在笑,但話音里的哀意卻更多了些:「我知道,你是來找他的——.我若活著,他不會跟你走。」
謝玄衣沉默,但生之渦旋的救治並未停歌,
一半的毒素已經被汲出。
到了胸腔位置。
這些毒素的汲取,剔除,變得極其費力。
他開始向生之道則之中,加入「不死泉水汽」。
這是參悟生之道則之後。
謝玄衣第一次竭盡不死泉,想要救活一個人。
他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之中。
誕生于丹田之中的不死泉水汽,掠入了鄭逢生的軀殼之中,謝玄衣的神念跟隨不死泉,一同浸入其中—--」-他本來只是想看清這些經脈,這些竅穴,順帶剔除融入血液中的毒素,可這一切他卻來到了一片「意外之境」。
這裡一片銀白,仿佛下了一場大雪。
這裡,應該是所謂的「紫府神海」
絕大多數凡俗,都沒有覺醒此處,但並不代表著他們沒有紫府,沒有神海。
這裡是儲存記憶,存放靈魂的地方。
往日想要窺伺紫府,那麼多少需要施展一些手段。
比如「搜魂」。
可這一次—..不死泉浸入身軀之後謝玄衣卻無比輕鬆地來到了這片未曾開發過的神海之境。
他默默站在銀白世界之中。
床榻上。
鄭逢生感覺渾身都失去了知覺,他靜靜躺著,看著籠罩自己的白光。
不知為何,身下痛苦的開始消散。
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他不受控制地合上了雙眼。
記憶飄掠拉扯,回到了撿到褚果的那一年。
那是一個無比寒冷的冬天。
鄭逢生決定自行了結。
生命是一段無趣的旅程,對於鄭逢生而言,這世上已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
沅州兵亂。
他的妻子,孩子,親人,全都被戰火奪取了性命。
他獨自一人逃難,狼狐不堪,苟延殘喘——
這一年,被踐踏,被侮辱。
活著二字,已經成為了想想就痛苦的煎熬。
四境逃竄。
最終鄭逢生逃到了平芝城,這裡有一間祖宅,他準備在家中自縊而亡。
這一日大雪翻飛。
鄭逢生背著包袱行囊,返回祖宅,看到一枚強裸放在門前因為陛下臥病之故,離國內亂,群雄爭鬥,將沅州這片貧瘠之地視為角力場。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這年頭「棄嬰」之事,已經不算尋常。
鄭逢生本以為,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棄嬰。
但強之中並沒有哭聲。
鄭逢生上前看了看。
這嬰兒竟然沒有死。
而是睜著圓溜溜的漆黑雙眼,平靜地直視著自己。
他證了一下,下意識準備將其忽略。
自己都是一個要死的人了。
哪裡還能救得活第二個人?
他自嘲笑了笑,決定無視這個嬰兒。
當鄭逢生在祖宅中布置好上吊的繩索之後,他忽然開始猶豫,過了很久之後,他返回到祖宅門前,抱起了這個孩子。
那個嬰兒依舊沒有哭,反而露出了純摯的笑容,眼中滿是稚嫩無邪的笑。
鄭逢生深吸一口氣。
他原本準備,在臨死之前,行最後一善,給這孩子洗個熱水澡,而後挨家挨戶敲門,問問有哪位好心人願意代為收養。
但他打開強裸之後。
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這個孩子懷中抱著一枚燙金的身份玉牌。
上面刻著一個字。
褚!
鄭逢生有些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了·
近幾日,鐵騎巡守正在嚴查內賊,若真有人動了善念,選擇抱養這個孩子,接下來很有可能,
會遭遇牽連。
鄭逢生糾結了許久。
最終他決定將這個孩子親自養下—·反正自己已經是一個「將死之人」。
若是沅州鐵騎將他斬了,那便也好。
就此結束這昏暗無光的一生。
可沒想到。
平芝城內氣勢洶洶的鐵騎戒嚴,很快就迎來結束。
沒有人為難他,也沒有人嚴查這麼一個憑空多出的孩子。
興許是自己多年行醫積贊了福蔭,這孩子也順帶受到了福蔭庇護.-竟然沒有人,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嬰兒起疑。
那一年,沅州徹底破碎,陷入動盪年代。
但那一年,對鄭逢生而言,卻是一場「新生」。
與其說是他救了這個孩子一命。
不如說是這孩子救了他一命。
他本是一個鼓起勇氣想要尋死的人——
撿到楚果的那一夜。
這口鼓起的勇氣就此消散。
謝玄衣站在大雪翻飛的平芝城深夜。
這是他第一次,通過「不死泉」的力量,來窺伺一個人的過往。
他看到了鄭逢生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故事。
那一年。
大褚皇城皇帝崩殆,聖后掌權,言辛和陳鏡玄為了續弦正統,將皇子褚果送出邊境—-鄭逢生未曾看到的,將棄嬰放置在平芝城祖宅門前的人,應該便是陳鏡玄口中那位值得信任的「火主」。
雖然未曾謀面。
但謝玄衣已經隱約感到了陳鏡玄這番描繪的用意。
火主的確替褚果選了個不錯的人家。
目前來看,鄭逢生將心中的仁慈,善念,都交付到了這個孩子身上。
只是....謝玄衣隱約覺得有一點不對。
自己能夠看到這段畫面,因為正在動用不死泉醫治鄭逢生,水汽匐氬,抵達了鄭逢生的「神海」深處。
這段記憶,意味著鄭逢生最掛牽的片段。
但,這場幻夢並沒有就此結束。
大雪翻飛,平芝城的雪屑將鄭逢生祖宅淹沒,也將謝玄衣淹沒。
呼嘯之聲,持續了很久。
謝玄衣看到了第二道身影,從大雪之中走來。
他愜住了。
這道身影行走在大雪中,瀟灑自如,大袍被風吹起,仿佛與天地融為了一體。
但謝玄衣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陸鈺真?!!
等等·——
謝玄衣忽然想起了鄭逢生剛剛對自己說的話。
【「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
【「那是一個很古怪的道士。」】
正在醫治鄭逢生的謝玄衣,當時對這句話並沒有太在意。
大雪翻飛的日子。
陸鈺真獨自一人,來到了平芝城祖宅前,他極有禮貌地叩響了門扉。
開門之人正是神色憔悴,鬢髮已顯斑白的鄭逢生。
這應該是鄭逢生剛剛「活」過來沒多久的日子,謝玄衣看到了鄭逢生懷中抱著的嬰兒。
「恭喜啊,老來得子,殊為不易。」
陸鈺真對著鄭逢生行了一禮,輕聲笑道:「貧道是來化緣的。」
強裸中嬰兒沒有哭鬧,只是平靜看著眼前的道士,
鄭逢生聲音沙啞道:「只有這些。」
他取出了一枚銅錢。
陸鈺真並不嫌少,他伸手將其接住,柔聲說道:「意外之喜-這年頭捨得施捨的人可不多了,施主是個大善人。」
「在離國化緣的道士也不多了,聽說沅州鐵騎與佛門多有恩怨,道門弟子或許也會收到牽連,
這段日子,還是少出門走動。」
鄭逢生仁慈地提醒了這麼一句,而後便準備關門。
「還請等等。」
陸鈺真伸出手掌,輕輕按住門扉。
他眯眼笑了笑:「按我那邊的習俗,有些東西,不能白收。」
鄭逢生了。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陸鈺真輕聲且嚴肅地說道:「您這孩子,可曾起名?」
「名?」
鄭逢生再次愣住,他剛剛撿到這個棄嬰,還沒想到起名這回事。
陸鈺真笑著問道:「這孩子姓什麼?」
「褚——·楚?」
鄭逢生下意識開口,念出了玉牌上的那個字,而後糾正道:「清楚的楚。」
「如若不嫌棄,便用這個名字吧——·這個名字,有大福緣。」
陸鈺真伸出一根手指,在鄭逢生面前緩緩寫了一個字。
這是一個「果」字。
「果———·楚果?」」
鄭逢生看著眼前道士,心中有些困惑:「先生起這個名字——有何深意?」
「貧道乃是一位修行者。」
白袍道士揖了一禮,緩緩說道:「但修行者其實和凡俗並無不同。所謂修行,不過就是一場春耕秋收。春天栽種因,秋天收穫果,只不過對於不同修行者而言·——-播種的因果不同,四季的長短跨度也會變得不同。」
二(這是今年的最後一更!祝所有人新的一年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