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鳶尾雨季> 第1章 結婚嗎

第1章 結婚嗎

2024-08-13 06:39:21 作者: 蘇商隱
  井時雨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踏進悅容軒的大門,並成為這裡的常客。這家有名的餐廳就開在公司的附近,他每次上班時都會從這古色古香的門庭前路過,沉默短暫的把視線停留在進出的衣香鬢影間。

  他從未像他的同事那樣感慨一番萬惡的資本家,或是猜測他們之中哪個是無文化的暴發戶,又亦是對撫著老總們的性感女郎做出一番男性視角下的評價。

  他只是沉默,埋起肩背,低頭進入喧囂浮躁的俗世里,做一個俗人,平靜的活著。

  可現在他籠著一件廉價又不合適的寬大黑西服外套,有些侷促的摩挲著手機殼上的磨砂顆粒,低垂著眼睛,被尷尬的攔在悅容軒的門口。

  笨重的黑框眼鏡,久未打理而顯得略長的劉海,瘦弱的身軀,照見他一個底層不得志的打工人的形象,與消費悅容軒昂貴的稀罕珍饈水準並不相符。

  顯而易見,迎客的門童向他攔了下來,語氣平和,面帶微笑,眼睛卻上下打量著人,暗自嘀咕一副老土窮酸的樣子,還是一個普普通通beta。

  「先生,請問你有預定嗎?沒有預定是不能進的。」

  「16號包廂的薄先生邀請我來的。」「這算是預定吧…」井時雨緊張地扣起手機殼,並再次的重複,語氣有些吞吐。抬起頭來,正對門童。他清晰地看到門童英俊的臉上寫滿的傲慢與譏諷。

  「薄少艾先生,以及我姓井,水井的「井」。」

  「哦,原來如此,井先生那您請隨我來。」門童心中嘀咕:若不是薄先生提前叮囑來客是一位姓井的人,沒有這少見的姓氏提醒,自己才不會放人進來,畢竟巴結薄先生那樣家世好、人好的阿貓阿狗可不少,可別髒了他們悅容軒的門面。

  悅容軒的裡面是極其典雅的仿古式建築,木質的廊橋下,數尾游魚在清透的池水裡悠閒的穿梭。身材玲瓏面容姣好的服務人員,身著一身古風旗袍躡腳走在廊橋上,有序的湧入一個又一個亭台飛榭中。

  「就是這間,先生請進。」門童退下,指著一旁的亭閣。鏤空的巨大屏風上雕刻著葳蕤的松竹與飛舞的群鶴。裡面攏著一層水墨浸染的薄紗,讓人無從知曉裡面如何。

  松竹聽鶴,四個蒼勁有力的雕刻木字,讓井時雨打起了退堂鼓,想起不過8小時前,自己才接過對方遞來的名片。他仍然是一派溫柔斯文的作風,卻說著不容拒絕的話「悅容軒,松竹聽鶴,我知道你離得不遠,幾分鐘的路程,我想耽誤不了多久。」帶著和煦的笑容,再一次引誘自己撲向火堆。

  明明沒有結果的事,自己為什麼要來呢?他攥緊手機,推開外側的木門。主座上那人端坐在蒲團上,修長的手指托著一枚淡綠的茶盅,面帶笑意,平靜的欣賞著酣暢淋漓的水墨屏風。

  「你來了,我很意外。」薄少艾轉過頭,看向井時雨。十幾年的時光過去,青澀張揚被成熟內斂取代,他的輪廓依然俊美無儔。可井時雨知道無論過去多少年,時光與歷經都不會填滿他心中虛無和暴力的溝壑。他將一隻灰黑色的野獸囚在心的籠里,而自己僥倖窺見其間一角,便招來他肆意的掀開層層帷幕。這也是他一個平平無奇beta能夠來到這裡的原因之一。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井時雨對這種明知故問的開頭感到無聊,小聲嘟囔,卻還是被alpha不錯的耳力捕捉到,薄少艾笑起來 「是啊,是我讓你來的。」

  井時雨仿佛被嘲笑般,生出一種想轉身逃離的衝動,他攥住手,指甲陷入肉中的輕微疼痛讓他克制住想要逃脫的欲望。僵硬著身體緩慢地學著對方盤腿坐在對面的蒲團上。

  低下頭,假裝打量矮桌上的木紋,讓微長的頭髮蓋住困窘不自然的情緒。逃避,是他習以為常的伎倆,他能感受到薄少艾不經意卻又玩味的目光正掃在他的身上。

  短暫的沉默仍由薄少艾打破,「吃飯吧,我們吃完飯後再談。」他向外招了招手,那些面容精緻的旗袍女郎魚貫而入,將一盤又一盤,在井時雨看來分量極小,卻又極昂貴的料理,擺在二人面前。

  相同的兩份菜品整齊的擺放在兩旁,有一種涇渭分明的疏離感,不過也正合井時雨不想和薄少艾過度接觸的意。

  薄少艾幾乎給每一個上菜的侍者回以親切的微笑,許多漂亮美麗的服務員的臉上都浮著兩片紅雲依依不捨的離去,臨走前還附上幾句溫香軟語的叮囑。

  成功的事業,精緻的皮囊,從容不迫的社交,和內里不為人知的陰暗,許多微妙的情緒混合發酵,最終只上浮起幾個名為厭惡的氣泡。在侍者關上門,薄少艾的視線又回到他身上時瞬間破碎,潮水般的退縮進厚重的軀殼裡,只剩下恐被發現的微微顫慄。


  「雨前龍井蝦仁。」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執起黑沉的烏木筷將井時雨的視線引向一盤盛著幾顆玲瓏蝦仁,點綴嫩綠茶葉的配色清新的菜餚上。井時雨無法拒絕的夾起一顆,清淡悠長的茶香包裹著鮮甜緊實的蝦肉,口感非常的不錯,很符合薄少艾的標準。

  「登陽湖的蟹還沒到最鮮最肥的時候,下一次我再帶你吃。」井時雨沒有應聲只是在薄少艾介紹時低頭將那盤菜吃光,在心裡默默咀嚼著下一次這幾個字眼,一些隱秘的期待探出觸角搔的心臟微癢。

  井時雨埋著頭安靜的吃著,偶爾傳出微小的吞咽聲,薄少艾不知不覺間放下筷子,全神貫注的看著井時雨像一隻小齧齒動物般進食,一如十幾年前一樣。

  井時雨在他看來還是和高中時代一樣,蒼白又陰翳,眼神怯懦而又黏膩,像是一株縮在陰暗霉濕角落裡生長的脆弱畸形的綠植。

  不合體的裝束像是一個巨大的繭,總是讓薄少艾生起好奇的惡念,想剝開他成年後被社會裹挾磨挫圓滑的偽裝,露出裡面顫抖的身軀和少時魯莽粗拙的坦言,想再一次讓他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井時雨頂著對方炙熱的視線,將盤中的食物都消耗光,略有尷尬的吃完所有東西後,忐忑的抬起頭,薄少艾仍然用看小動物的眼神注視著他。見他已經吃完,才開口道 「還需要其他的嗎? 抱歉,剛下班就讓你來了。」

  薄少艾貼心的道歉卻讓他有些臉紅,他注意到對方的盤裡的食物幾乎沒有怎麼動,而自己即使是有意磨蹭的情況下,盤中的食物也被一掃而空,自己狼狽的吃相就一直納入對方的眼裡不知多久。

  「謝謝,不用了 。」井時雨回絕掉對方似乎真切的好意,有些報赧。

  得到既定回應的薄少艾,微笑著向外招手,幾個旗袍女郎迅速的端走盤子,帶來一壺熱茶,斟好,又迅速的退了出去。

  周遭又恢復了最初的寂靜,井時雨盯著手邊茶盅里起伏的淡綠茶葉,裝作若有所思,忽然他看見一雙儒雅的眼睛也同樣投入一抹平如鏡的清茶中,與他的視線相撞。

  井時雨逃避似的抬起頭,薄少艾則收回目光,把玩起手中的茶杯,不知思索著什麼。片刻過後終於像是玩膩般,放下茶杯,從身後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在桌面上。

  即使在數小時前,對方已經暗示過今天見面的主要目的,但真正拿出那份協議時,井時雨還是不免有些緊張。一股無名的瘙癢感漫上心頭,埋在桌面下的手指悄悄的鑽進袖口,開始不停的撓動。輕微的疼痛使他從未知的焦慮中獲得一絲短暫的平靜,清醒的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薄少艾堅定地推出牛皮紙袋,示意井時雨打開它,可對方如他料想般缺乏勇氣,因為懦弱的猶豫,紙袋並沒有被立即打開。他無奈地包裹住那雙微涼勁瘦的手不由分說的牽引著對方打開了紙袋。

  隨著紙張的抽送,婚前協議,白底黑字像是一瓢熱水猝不及防的淋向井時雨。他想不到曾經以那樣狼狽荒唐結局收場的他們,會為了達成這樣匪夷所思的目的,再一次聚首。

  井時雨大概翻了翻,協議內容明晰詳備,他雖然沒有接觸過相關的法律文件,但也知道這份協議的真實性。只是這樣簡單的協議要求和與其相應卻不對等的饋贈,讓這份協議像是一個包裝精巧的美麗陷阱。

  「為什麼給我這些,只是一年的時間,沒必要。」井時雨指著協議中的一條說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都早已標好了價格,薄少艾又要從他這一無所有的人那裡索取什麼呢,只是一個已婚的身份顯得太過昂貴,他想要的自己能給嗎。

  「已經寫的很清楚了,不是嗎,我知道你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但這些你覺得多餘的,就當是你一年時間的補償。」薄少艾微笑著說道。

  「對你來說,我並不是最佳的選擇。」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這些饋贈,連這虛情假意伴侶的身份也更配不上。論相貌,家世,性格能與薄少艾相配的美麗年輕賢惠的omega數不勝數,又怎麼輪得到他一個平平無奇的bate呢。

  薄少艾沉默片刻,思索道「 就像你看到那樣,我需要一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婚姻,我需要用這張結婚證明來換取我應得的東西。出於某種原因,我對omega的信息素有異常的排斥反應,原因嗎,我們結婚後,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掌握在自己手中,omega信息素排斥反應,啊,原來自己是這樣被選中的。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感讓井時雨長舒了一口氣,這樣的答案才令人滿意。自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接下來的一年只要維持現狀就好。

  手腕難以抑制的輕輕顫抖,不知緣何情緒。結婚,自己和薄少艾。幾個零散的話語,砸得井時雨幾乎難以思考。


  薄少艾那樣的人,只是單論相貌,就會招蜂引蝶使無數的追求者一擁而上。即便出於生理或心理無法擁抱命定的omega們,這樣的命運也不該輪到他,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身上。

  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後,井時雨也不會想到他和薄少艾的命運將會被「結婚」這個與他們毫無關聯的詞語,再一次緊緊的聯繫到一起 。薄少艾也不會想到,最後擁住鳶尾的人會是他從未在意的井時雨。

  荒蕪灰暗的雨季里,他是如此竊喜用畫筆將他的容顏偷藏在畫布里,藉此擁抱住紫色斑斕的少年,擁身於虛幻靜謐的雲中。妄圖以那淺薄自以為是的真誠阻止即逝的晚霞,卻只在他的右手上留下一條畸形的山脈和一地疲憊的狼藉。

  他終究不是得償所願的皮格馬利翁,他也只能遺忘過往的一切,再次回到霉濕晦暗的雨季中,裝作無事發生。

  井時雨站在公交車站台前,等待著最後一班車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天空灰暗低沉,陰雲像一張巨大的幕布鎖住星子。漫長的雨季里,又如常的開始飄起如煙的細雨。

  井時雨走上公交車,隨意的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悅容軒里的一幕幕恍如隔世,薄少艾先行離開,他緊隨其後離開這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

  一別經年,年少後的第一次相見,井時雨依舊能感受到薄少艾與少時別無二致的脾性,他還是那樣惡劣極了,可他又怎麼拒絕得了。追逐紫色泡影的朝聖者不計其數,神明悲憫卻絲毫不在意任何一個對他傾吐愛意的人。

  一股黏膩帶著厭惡的潮水,從心室的角落裡緩慢溢出,又緩慢地灌滿整個軀殼,留下海浪起伏般的黑色陰影。井時雨覺的自己在經歷一場隱秘又迅猛的病變,他清醒的察覺到了,但又甘於病毒入侵時釋放的美妙誘惑。

  他恍恍惚惚的走回自己的出租屋。豫城比寧城更靠近北方,空氣雖然也很潮濕,但不及寧城梅雨季來的迅猛。角落裡散落著零星的霉點,不斷地挑逗著他敏感的神經。若是以前,他早就不厭其煩的用顏料將它們蓋住,可現在全無一點耐心和精力的井時雨,只能任由它們在牆上捉迷藏。

  他放鬆的跌入灰藍色的柔軟織物中,手指輕捋著床單的纖維紋路。在短短几小時前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更像是一支妙不可言的美好幻夢,他的容顏依舊俊美,年華對他如此寬容,將年少青澀抹成一筆深蘊的成熟,功成名就。

  但井時雨同樣厭惡著,翻開右手,他的指尖緩慢的摸向右手掌心那道醜陋的肉粉色疤痕,閉上眼,那道疤痕連綿起伏如同山脈般攀附在血肉之上。這是多麼鮮明又可笑的教訓呢。

  手機的一聲震動打斷了井時雨的思緒,一個陌生的號碼向他發送一條消息 ,「明天上午八點,我們去民政局辦理相關手續。」

  這條言簡意賅的消息將他拉回現實,之前的一切並非虛假。啊,薄少艾要結婚了,和誰結,我嗎。他一直覺得薄少艾會和一位家世相當、嬌小美麗的女性omega結婚,在所有人的祝福下成為一對郎才女貌的模範夫妻。自己甚至妄想過也能在這場盛大的筵席上,默默的為他送上祝福。

  可命運尤愛戲弄那些畏畏縮縮的小人物,在不經意間把他們帶入未知的溝壑中。他竟然又與薄少艾相遇,將與他互為表里,兩張平淡的紙張將把他們的名字織在一起,成為一對法律關係上的伴侶,密不可分。

  井時雨帶著難以言表的情緒,墜入黑甜的夢中,一朵紫雲溫柔的裹挾著他,拋入年少的時光,關於鳶尾花盛開的雨季…


關閉
Δ